在我老家门前临近水岸的矮坡上,长着一棵高高的桑椹树。到如今,它究竟有多少的年岁,恐怕村里边的上下几代人,是没有几个人能够说得清楚的。那桑树的树冠伸张开来,足有几十平方米那么大,树干挺直粗壮,容得下两三个大人合抱,才能将她围得过来。从打我记事起,好像就与这桑树结下了一段不解之缘。
桑椹树,落叶乔木。树皮浅裂,叶为卵形,花单性呈乳黄色,结的果名叫桑果儿,味甜,是孩子们特别喜爱的果子。叶能喂蚕,皮,叶,果均可入药。桑椹树还有一大特点就是耐旱耐涝,无论是生长在干圻的山坡上还是被困在低洼的水洼里,它都能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傲视着风雨的侵袭。
三月里的春风,软软的还稍稍地带了些许的冷意。桑花儿开了,毛绒绒的粉瓣儿被风吹起来,像薄雾似地飘荡在空中自由游弋,给人一种朦胧的别样美丽。桑芽儿吐了嫩绿,明黄黄地在春阳下绽开了笑脸。孩子们的脸也笑灿了,尽情地在树下演绎着他们美丽的童话。
湖水慢慢地涨起来了,每天都不间断地有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穿花似的在桑椹树下来去来去,洗衣洗物地忙个不停。树下系着的小木船,静静地卧在树脚下,任浪花拍打着船板,悠闲地奏一曲水乡特有的交响。
桑叶儿长大了,就更加地绿了起来。桑椹树此刻充满了蓬勃的青春气息。等到桑花儿谢了的时候,便只见一簇簇青白的桑果儿挂满了枝头。小伙伴们常常站在树下,踮起小脚望着满树的青白果子充满了渴望的神情,他们这是等不到果子成熟,便想要尝尝桑果儿的味道了,于是,大家就从地上找来小石头,击打那些青白的桑果儿,用衣服的下摆兜着接住了,要图吃个新鲜。
从桑葚儿挂果,一直到桑果儿由白泛青,由青转红,由红变紫,由紫成黑的熟透了为止,桑树下便断不了小伙伴们不息的身影。他们在饭前饭后,拟或是每天的放学后,成群成伙的来到桑树底下,由几个身子灵活的同伴,先后敏捷地爬上高高的桑椹树上去采摘那些熟透了的果子,一书包一书包的传到树下来让大家一饱口福。直到吃得两片嘴唇泛着血红,在手上,衣襟上处处留下鲜艳的颜色。回到家里后,直令大人们摇头叫苦不迭,满身的桑葚汁儿洗又洗不掉,衣服上往往留下一大块、一大块的渍痕。因此,也就常常招来大人们的一顿又一顿的斥骂。可他们依然故我,乐此不疲。
六、七月间,是鄱阳湖的汛期,湖水漫过了矮坡把桑椹树困在了水中。炎热的夏季,湖边的浅水里常常是脱得光光的小伙伴们遨游的天地。我当然也不例外,跟着他们在水里学狗刨,练游泳,白嫩的小屁股和肚皮上,被湖里的水草划上了一道又一道的红色印记,还全然不知疼痛是怎么一回事呢,乐颠颠地忘记了父母的叮咛与戒语:不准玩水。累了,便团坐在桑树的周围歇息。
记得那是七七年的夏天,公社组织了一次全社性的游泳比赛。比赛的地点就选择在我家门前那近一公里宽的湖面上,起点就是沿桑椹树排成的一条浮标线。从桑椹树下入水游向对岸在回归线处又游回到桑椹树下来,才算是游完了全程,最后回到终点,全程一千五百米。当时,我真是羡慕那些游泳健将们的好身手,好勇气。他们真的好勇敢。看到选手们自豪地高擎着鲜艳的奖旗,我内心有了一种躁动,什么时候也能像他们那样挣得一个人生的圆满?心灵深处不由地植下了一种渴望,一份希冀!
时光在发间的灰白交错中悄然地流逝了过去,三十年,弹指一挥间。当我今天重新站在桑椹树下的时候,昨天的故事,便一幕一幕地在我的眼前放电影似的闪现。当年的小伙伴们,如今他们已是天各一方,难得再相见了。更令我想不到是,其中有的人已经与我天人永隔了,让内心悲苦无言。
一九七九年初秋的早晨,我背着简单的行装走出家门来到了桑椹树前与它告别,并且很庄严地跟她行了注目礼。今天,当我放下行装,丢开疲惫,抛却烦恼再次向它行注目礼时,它依然是那么精神,那么挺直,那么地怡然恬静和充满乐观自豪的神情,全然找不到它搏斗风雨的疲累与颓废的痕迹。是啊,当我这一路走来,从起点到终点画了一个圆,又记下了些什么呢?又应该有了哪些的思考呢?我在心底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这些年,我究竟学会了些什么?我又懂得了些什么?当年的那份渴望,今天实现了吗?我背靠在桑椹树身上,闭上眼睛默想起来……
一路走来的得与失,悲与喜又能算得了什么?甜甜的桑果儿深种在我的心田里。故乡的桑椹树永远是这样挺拔、俊逸,她默默地、轻声地跟我聊着做人的简单道理。风吹桑叶,哗啦啦地一阵阵响过,那是她唱给漂泊异乡游子的歌吟吧?如今的我,累了,就会想到来故乡小憩;苦了,就愿意跑来听她唱歌;乐了,我就悄悄地请风儿捎信给她,告诉她我内心深藏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