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八里

“你！这里不让抽烟。”脩云一把夺下游客嘴里的烟，扔进垃圾桶，再把矿泉水瓶里的水倒进去些。“森林禁止明火还用提醒吗？”游客灰溜溜的走了。

天色近晚，这也该封山了。脩云一路下山，将路上丢的矿泉水瓶，泡面桶装到袋子里。“呜呜呜——”远处的白烟慢慢逼近，从山谷中，一辆绿皮火车缓缓开过，只要脩云想，他随时能跳到车身上，但他怕前面有个隧道什么的，所以从没有尝试过。贴近地皮的小小溪流听到声音小小沸腾了一会，然后泻入山脚的湖。

走到山脚，天已经黑了。脩云将垃圾袋丢到堆里，然后走进亮晃晃的食堂。“明天就要过年了，咱们休息三天！”护山队的总管宣布。“好！”大家不由得叫好。“大家呢，好好在家过年，别整幺蛾子，我过年后还得看见你们。”碰杯声四起，脩云也不禁多喝了几杯。众人吃完，他骑着自行车在马路上行驶，他酒量本来不佳，现在骑车也晕晕乎乎的。

交警截停了他。他坐上交警的摩托时，不禁问到：“能帮我把自行车也顺回去吗。”

他被送回了家，打开门，一阵宏大的黑暗笼罩了他，他打开了灯，小小的一居室，添了一个人也显得空旷。打开鞋柜，虽然只有两双鞋，依然整整齐齐，一双工作穿，一双出去玩穿，脩云这么给自己规定，但是工作的那双运动鞋脏脏兮兮的，出去玩的帆布鞋几乎跟木板生了根。

洗完澡，他就和衣在床上睡着了，再醒来，已经半夜一点。“呀，除夕了。今天得吃饺子吧。”他也没想现在便利店还开不开门，就穿上鞋，开门，出门，左转，左转。他清醒的脑子提醒他展现出惊讶。便利店仍然亮着灯。

走进去，一个姑娘撑坐在柜台后面。撑着脑袋，似乎睡着了。脩云蹑手蹑脚走进去，生怕吵醒她。到冰柜找了一袋饺子，走到柜台前，犹犹豫豫。

“嗯.......你好？”

姑娘脑袋抬了起来。“嗯？有人？”看到脩云，她瞪大了眼睛。“啊，是你。”

“你认识.......”

她却伸出了手。“我叫俞雪。”

“我叫脩云。”脩云礼貌性的握了握她的两根手指。

“你是住旁边吧，我见过你好几次了，你总是买完东西走老快了，我都没跟你说过话。”

“是啊。”脩云动了动习惯了山里空气的舌头。“你不回家吗？”

她耸了耸肩。“我家里也没人，这就是我的家呗。我老家在长沙呢，远得很，回不去。”

脩云不禁咋舌。“我也是。”

她睁着大眼睛，向前探身。“我看你也是刚醒，一时半会也睡不着了，陪我聊会天吧。”

“我也不咋会说话。”

“你还会吹笛子呢？”

“你怎么知道的？”脩云只在屋里吹过几下。

俞雪敲了下墙壁。“你不知道你屋子就在我隔壁吗？你有时候晚上回来就吹笛子，我听的清清楚楚呢。”她又笑了笑。“还有有时候在洗澡的时候唱歌，我也听到了。”

脩云不禁脸红了。“我以前觉得在山上吹笛子很有情调，后来发现，爬山带个长棍子到处都是麻烦，所以也就在家里吹吹了。”

“你在山里工作？”

“嗯，离郊区火车站七八里的那座山。”

“那你是护山员？”

脩云挠了挠头。“算是吧，其实也就做做打扫卫生的活。”

“我觉得很酷呢。你干这行多久了？”“七八年吧，小时候就喜欢去山里玩，后来学没考上，也就去山里混了。其实要不是过年封山，我都想在山里过年呢。”

俞雪有些沮丧的托着下巴。“要是我小时候，现在应该跟我妈在看花鼓戏，呷糖油粑粑呢。来到这帮老倌了好久，过年都孤独惯了。”她翻了翻货台。“来根烟？”

“我......我不抽烟。”

“我还以为你们一回忆起来就要抽烟呢。”俞雪把烟放了回去。

脩云试着回忆了一下，脑海中只剩下森林，火车的白烟，山脚的湖。他不想想到他那空空的屋子，但是他躺在床上又那么拥挤。再回过神，手上湿湿的。“啊对，这袋饺子多少钱。”

“不卖。”俞雪一脸开心。

“为什么？”

“你不也是自己一个人吗，你要是闲啊，明天来这跟我一起包饺子，反正大过年晚上也没人来买东西。”她展现出一些可爱的稚气。“我们那里过年都不怎么吃饺子的，你正好教教我。”

“这......”

“莫七里八里，就这么决定咯。”

脩云听不太懂她说的一些方言词汇，但她的声音有山上的纯净感，要是跟她侃大山，也不算无聊。“好，听你的。”

四个小时后太阳如约而来。脩云穿上帆布鞋，骑车去了附近的大商场。他买了福字、对联、面粉、肉馅还有蔬菜，推着一整车的东西去结账，把红红的钱付了出去。“新年快乐。”收银员说道。

脩云给自己屋子贴上了一对对联，屋内实在没地方贴了只得作罢。出门不自觉的左转弯来到了杂货店。这里热热闹闹，买饮料零食的人们错杂着。她穿着红的帽衫，坐在那里。

俞雪看到脩云，招了招手。“今天蛮精神的嘛。呀！这福字是送我的吗。”她拿着福字，在玻璃门上哈了哈气，贴了上去。“嗯，不对。”福字倒了过来。“这才对嘛。”

脩云自觉的坐在了俞雪旁边，给了她一把瓜子。“呀，挺懂味嘛。”俩人一把一把磕瓜子，有搭没搭的聊着天。他们从小时候说到未来，从郊区谈到城市，从海底聊到山顶。语言如同山涧流入海洋七里八里的河流，自然又模糊。

“新年快乐。”有的客人祝福道。“同乐同乐。”俞雪总是傻乎乎的回道。

脩云从没有在大山外感觉时间过得这么快。“我先去和面了。”“去吧去吧，我等你哦。”

最后一个客人结完账了。“恭喜发财。”

“同乐同乐。”脩云不自觉回答道。

午后，昏黄的杂货店，脩云擀着皮。“诺，这个样子，先把上面捏好，再从侧面捏好褶皱，馅不要放太多。”脩云利索的包好了一个饺子。“看，像个元宝。”

“这样？”

“你这.......像个桃屁股。”她被自己包的四不像逗笑了，我被她的笑逗笑了。“你还是去擀皮吧，我来包。”

最终我们还是吃上了一顿热乎的饺子，尽管不少饺子破了皮，但是涝干净水，都是一样的。“额，你或了馅蒸不戳。”俞雪鼓囊着腮帮说。

“什么？”

“我说啊，你和的馅真不错，好吃！”

“还好吧。”脩云小声说道。

“什么？”

“那当然不错！”脩云挺起胸膛说道。

收拾完碗筷，俩人又闲了下来。“要不，你给我吹笛吧。”“好。”

回到屋子里取笛子，脩云从屋子小小的窗往外看，家家户户发散着和蔼的暖红的光，家就在这光里。“以后，就算你不跟我们在一起，只要你在你最喜欢的地方，那就是你的家。”离家时，父亲这么安慰他。

脩云想要幸福吗？想，当然想？现在，幸福就好像刚过去，但又好像还没开始。他需要跳出一个他从没跳出的框架了，就是现在。

“咚咚咚。”俞雪在另一边敲墙。

脩云拿上了笛子，再从棚子下推出自行车。来到杂货店前，不顾俞雪疑问的眼神，让她坐在了车后座。“你莫逗霸！”她慌慌张张，但是还在搂住了我的腰。

“别七里八里，我带你去过年！”脩云再次骑在了马路上。到了山脚下，静谧的山等待着家人来临。“欢迎到我的家。”脩云俏皮的鞠了个躬，俞雪看着高高的山。

“走，带路。”

我带她从铁丝网的破洞中钻过，从山路上行。森林安静的可爱，悄悄溜走的最后一丝晨气，在山顶上抽走，踏着最后的光亮，两人登上了顶。“快到零点咯。”从山顶看下，整个城市在燎原中，灯笼的火温暖了整个天地。“好漂亮！”俞雪惊呼道。

“还有更漂亮的。”咔哒，零点的钟声敲响了。整个城市升腾出了靓丽的火花，在黑夜中炸开，交响出最响亮的打击乐，月亮不禁从云朵后挪出，看着炸开的花朵残骸如同雪般洒回地面，在燎原的火上空融化。

“我也好想放烟花。”俞雪有些撒娇的说道。“山上不许明火哦。”脩云笑道，“但是......” 脩云带她来到山顶的湖，拿起一块石头，打出了无数环水波，烟花在湖里被打碎，散成了一块块，这次，雪花洒入了山顶的积雪。清澈的湖水在斑驳的光里，时不时透彻，漏出了水里的鱼。

呜呜呜——一阵白烟在这光中临近，月光的束在烟中显出形状。脩云拉着俞雪来到山谷旁。“跳！”火车顶上，脩云掏出笛子，悠悠的笛声配着汽笛声，跟烟花一起散在空中。俞雪泪眼朦胧，似乎是小时候一般热闹，汽笛是那唱戏声，笛声是那说话声，漫天烟花是那满桌的饭菜。

“这条铁路前面再没有山了！”脩云站在车顶，大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