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西东

老树的西边常年寒冷，人们总裹着厚厚的棉袄，有时候空气稍一湿润，水分就被冷空气裹挟然后成为雪花萧萧而下。干燥的空气使人们脸颊被风雪吹的发皱，如同老树那树皮，九曲连壑，弯弯曲曲。那老树径长五里，似乎从明朝就站在这里，在风雨的浇灌下顶天立地，太阳升在老树的东边，老树就这样隔绝去了一切温暖。

老树的西边是一个村，老树的东边又是一个村。但这村里的人自然是见得光的。这里并不算炎热，因此东村总是一片风光，春暖花开，好不舒服。有时候西村下的雪飘过来，也会化成雨，滋润泥土。

小时候我问过家里人，为什么我们不搬到东村去。家里说，这是村规，西村和东村自古不对付。老人语重心长的告诉我：“我们的根在这里。”

我站在大树下，那树长得崎岖不堪，枝上几乎没有叶子，只有暗黄色的枯枝，还有一些已经人去楼空的鸟巢。尤其晚上，巨大的阴影似乎时刻在涌动，只有大晴天的时候，些许阳光能从老树后逾出来一些，能感受到一些自然的温暖。

初中时，我和小伙伴找到了一个树洞，我们钻了进去，那洞黝黑无比，好像没有边界，只有远处有一些光亮。我们互相搀扶着，佝偻着身子，一直扶着树壁，才总算是没有迷路。奇怪的本应湿冷的树洞，却随着我们的前进愈发温暖。终于我们摸到了树洞的尽头，太久的黑暗让我的眼睛一时没有适应光亮，待得视线清晰之后，一个繁荣的村落显现在眼前。这时我们才意识到，我们横穿了整个老树，来到了东村。

第一反应是老人们的约束，正准备钻回去，这时才感觉到身上的燥热，于是我们脱掉了常年穿在身上的棉袄，温风吹干了身上的汗水，我们第一次感觉到如此舒服的世界。村落里种了许多小树，长出形形色色我不认识的花，花瓣落在我们身上，散发幽幽的香味。伙伴们四散进了村子。享受这没见过的世界。唯有我想起了家人说的西村东村势同水火，这里的人们会不会不欢迎我们？但是我身旁已经没有了人，我再难摸着黑穿过树洞，于是我也走了进去。

不同于我们村因常年烧炭被烧的黢黑的屋檐，这里有很多木屋，还有篱笆围成的小院，这里的鸡犬可以在院子里溜达来去。小摊支着伞叫卖，卖的小吃飘着香味，吸引着我的零花钱。珍贵的阳光奢侈的洒在路上，能感受到从脚底板传来的温度，终于我还是买了个烧饼，坐在路边啃了起来。

“吃完得赶紧回去，不然被发现了非得被扔回去不可。”我提紧神经，怕被人看出我外来者的身份。

“嗯？你是西村的？”小贩的话激了我一身冷汗，他俯身看着我，脸上并没有什么大喜大怒。

“嗯......是的。你怎么发现的。”他指了指脸上，“我们这脸上可没那么多皴裂。”

还是失算了，我正准备被遣返，小贩却自顾自的做起了生意，似乎他见到的是一个土生土长在东村的村民，是一个在正常不过的人。我不禁暗喜，看来也不是所有人都对我们村有深仇大恨嘛。过一会，我的小伙伴们都聚集了，都过了新鲜劲，我们准备打道回府。最后我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不排斥我们村的人吗？”

这时小贩的脸上却奇怪的出现了怪异的神情。“我为什么要排斥你们村？”这种怪异似乎是一个秃子在问理发店怎么走，似乎是一个对于毫无逻辑的问题的疑问。

“你们这里不是跟我们村有仇吗？”

小贩疑问的脸已经说明了一切。东村跟西村没有任何仇恨，那似乎是一个在平常不过的邻居，他们反而疑惑为什么不常见到我们村的人，西村冰天雪地，东村春暖花开，西村的人好像天生喜寒一样，对舒适的东村形同陌路。

那我们祖祖辈辈长戚戚的告诫是为何？年龄尚小的我们并不理解，怀抱着一肚子的疑问回到大树下。这时我们才发现，老树的这一面长满了枝丫，树叶葱绿的要滴出水来，树冠上的鸟巢琳琅满目，里面都住满了雏鸟。常年遮挡阳光的古树的这一面，原来充满了生机，原来活了这么多年的老树，其实并非老态龙钟。

我们再度穿过了树洞，来到了寒冷的彼方，我们心照不宣的都没有提起此事。

多年后的今天，当初的小伙伴们都长成了坚硬的大人。苍老的一辈相继辞世，我成为了西村的村长。站在屋顶，看着老树粗壮的根，我不禁想起了老人说的：“我们的根在这里。”

我们的根的确在这里，但我们的果不应在这里。

“开工！”我指挥到。老树下传来轰隆的机械声，几小时后，活了几百年的老树轰然倒塌，阳光从东边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