贠靖：工匠

胡成是厂办的宣传干事，瘦长脸，细高个，蓄着长长的卷发，整天挎着照相机，手插在裤兜里，嘴里吹着口哨在厂区转来转去。他闲得没事，像屁股上长了刺，老在办公室坐不住，动不动就往车间跑，厂里开会、搞活动照相经常找不到他人。

虽然出生在总工之家，但在厂里人眼中，胡成不着四六，这辈子就这样了，也只能照照相，打打杂。

可胡成不这么想，他整日不是在冲压车间，就是在焊装车间、总装车间窜来窜去，在轰鸣的机器声中，瞅着工人师傅穿着制服、戴着头盔专注地冲切、铆接、成型、喷漆，他觉着那样子特别帅。有时看得心里痒痒的，手也痒痒的，真想上前去试活试活。盯着那一辆辆崭新的汽车从流水线上下来，胡成就想，我要能当一名钣金工该多好，那样便可以拍着胸部自豪地对人说：“瞧瞧，这车是咱造的！”

胡成打小就喜欢机械，家里的钟表、自行车他拆了装，装了拆，像玩变形金刚一样顺手。他的梦想就是像“老头子”一样做一名受人尊敬的工程师，不成想工作后却被分到了厂办，他很讨厌这份工作，整天除了跟在领导后头照相就是翻翻报纸，写写豆腐块。他感觉再这样下去都快跟猴子一样闲得长毛了。

有一次开会照完相，胡成把厂长拽到一边，说他想调到车间去。厂长是老头子的徒弟，当学徒时没少在胡成家蹭过饭。他瞅了胡成半晌问：“你跟我说说你去了能干什么？你小子，让你照个相一转身便跑得没影了，还敢让你去车间么？”胡成说：“那是我不喜欢照相，你让我去车间，切割、焊接什么都行呀！” 厂长笑道：“说的轻巧，别小瞧那切割、焊接，若有一丝一毫的误差，一辆车就废了，你还是安安心心先照好你的相吧！”

五一节厂工会搞了一个趣味技能大赛，胡成觉着机会来了，放下手里的相机就去“竞赛办”报名。竞赛办的人稀奇地瞅着他，笑着摇摇头说：“就你？别异想天开了，你还是算了吧！”胡成瞪着眼问：“我怎么就不能参加了？你别狗眼看人低——”说着吐吐舌头：“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一着急嘴上就把不住门乱秃噜！” 竞赛办的人笑笑挖苦道：“那你说说你能有什么绝活？你是能给蚊子挽笼嘴呀，还是能给跳蚤剪趾甲？”胡成说：“你也甭小瞧人，没有金刚钻，哪敢揽瓷器活？这么跟你说吧，我干的活难度系数一点也不比给蚊子挽笼嘴低！” “啧啧，瞧把你给能得，还真身怀绝技哩！” 竞赛办的人说：“那就报呗！”

比赛那天胡成是最后一个上场的，工人大礼堂前的广场上黑压压一片挤满了瞅稀奇的人。胡成一上台底下就响起一片哄笑，接着是一片嘿嘿的喝倒彩声。胡成也不介意，径直走到摆在主席台当中的桌子前，打开随身携带的小箱子，拿出一只灯泡，拎起来丢到桌上，呯的一声灯泡就裂成了几片，台下的人愣了一下，轰然大笑。

只见胡成坐下来，开始用金刚钻在破碎的灯泡上专心地“钻”起来，很快，几个细如发丝的孔就钻好啦。台下一下子鸦雀无声，大伙都屏息敛气地瞅着胡成，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胡成绷着脸全神贯注地低头剪银片、锔银钉，用不同尺寸的小锉刀对锔钉进行打磨……几番操作下来，锔钉与孔隙便一毫不差地嵌上。他将细细的锔钉插入两片碎灯泡的孔隙中，取出一枚精致的小钉锤叮叮当当反复进行敲打、锉平。一只破碎的灯泡在他手里转动着，很快就严丝合缝地修补好了，往灯座上一拧，吧嗒一摁开关便亮了！

台下响起阵阵热烈的掌声及喝彩声，评委席上也沸腾了。厂长站起来鼓着掌走上前，张开双臂，给了胡成一个大大的拥抱。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小子还真是块造汽车的料呢，不愧是老头子的后人！”

胡成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