贠靖：阴沉木

在西市城做玉器生意的唐三爷最近放出话来，说他得到一块上好的金丝楠阴沉木。唐三爷说，他用砂纸轻轻地那么一打磨，便露出金光灿灿的水波纹，上头布满了星星点点的雨滴，灿若星河。也就是说，唐三爷手里的金丝楠阴沉木，是最名贵的雨滴料。这种料子，做出来的东西贵气、罕见、漂亮，而且价值不菲。在西市城里，一串1.2的女式手串，要价七千多块。最主要的是有钱没东西。

唐三爷说，知道什么叫金丝楠阴沉木吗？那在过去就叫“皇帝木”， 只能用于皇家宫殿和少数寺庙的建筑上，一般老百姓是禁用的。上好的金丝楠阴沉木，又称之为乌木、东方神木，多出于四川。种类有麻柳树、青冈树、香樟树、楠木（金丝楠木、小叶楠木）、红椿木、红豆杉、马桑、黄柳木、黄柏、槐木等。因地震、洪水、泥石流等外力作用，树木被埋入地下河床等低洼处，经数千年甚至上万年的炭化过程而形成。其质地柔和，吸日月之精华，天地之灵气，不仅温润如玉，而且纹理瑰丽、金丝闪耀，在阳光照射下，会有熠熠生辉的金丝浮现。嗅之，有一种奇特的幽香。尤其是入夜后，金丝楠阴沉木常会发出奇特的幽香，其香气弥久，沁人心脾。

有人就问，唐三爷，您不是一直玩玉器么，怎么又迷上了阴沉木？唐三爷手里捏着一颗温润细腻，状如凝脂的籽玉，用拇指轻轻地捻着，笑而不语。好东西自然是人人都爱么，唐三爷的干女儿如玉替他回答。

如玉是唐三爷从秦岭北麓的蓝田引回来的。“玉之美者为蓝”，很多收藏界的人见了如玉皆惊为天人。说世间竟有如此俊美的女子。这女子咋看都像是玉做的，又似水做的，那丰润的面颊、手指，小巧的口鼻，有一种摄人魂魄之美。更妙的是那弯细细的眉心有一颗痣，唐三爷说那叫眉里藏珠。

店里没客人的时候。唐三爷就放下手里那把养得红润润的紫泥短嘴壶，握住如玉的小手抚摸着，嘴里唏嘘不已给她看面相。壶上的那只肥嘟嘟的绿蝈蝈，则似活了一般蹬着腿发出脆生生的鸣叫。

多少年后，西市城里的人提起来，还惊叹唐三爷才是真正的老玩家，不仅玩玉玩出了境界，而且喜欢收藏美壶、美人，说的就是如玉。唐三爷给如玉花钱从不吝啬，锦衣玉食，把她养的愈加丰润可人，往店里那么一坐，周围的门脸便都黯然失色。

在唐三爷店里的木龛上，供着一只器型颀长釉水十足的粉彩长颈瓶，柔美细长的颈部，如美人溜肩鼓腹，令人看了喜欢不已。瓶上的粉彩描绘，有如点睛之笔，惊为天物。唐三爷说，那是宫里头流出来的东西。至于怎么到了唐三爷手上不得而知。他不说，也没人敢问。

都说唐三爷是个有故事的人。也有人说，古玩这行当，玩的就是个由头，就是个兴致。于是便有许多人削尖了头想和唐三爷攀扯上关系。

唐三爷得了一块上好的金丝楠阴沉木，话一放出来便吸引得许多文人雅士趋之若鹜，寻到店里，要预定手串，香囊，也有交了大笔订金的，要订制首饰盒、琴托。唐三爷让如玉将每一笔订金造册登记，并出具收据。

这事传开了去，都说唐三爷得到的不是一块，而是一批上好的金丝楠阴沉木。于是每日都有人到西市城去，站在亮晃晃的日头下，头上闪着晶莹的汗珠子，排了长队将订金交到如玉手上。如玉忙不过来，唐三爷就叫了银行的人来现场收取订金。

唐三爷到底收了多少订金没人知道。只是唐三爷在西市城越发的神气，不仅购置了专车每日接送他，而且雇了俩保镖站在门口。唐三爷已瞧不上那些零零碎碎，几百几百的订金。

几个月过去了，那些订制了小件手串、首饰盒的客户还没等到心仪的宝贝。但他们一点也不着急，唐三爷有那么大的店面、那么多价值连城的宝贝在那里，生意又做得那么大，那点小钱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钱。

其实，这些人都被唐三爷给骗了。唐三爷手上根本没什么金丝楠阴沉木，他只不过是给他们讲了一个故事。也有人替唐三爷开脱，说他花大价钱收了一块阴沉木，但抛开后既没有金光灿灿的水波纹，也没有瑰丽的雨滴。唐三爷气不过，就想出了这么一个损招。

直到有一天，大伙发现唐三爷在西市城里的铺面像水冲了一样，一卷而空。唐三爷带着如玉不知去向。那些交了钱的人这下才有些慌了。

唐三爷并未离开西京，他就藏在吉祥胡同的一处院子里，每日坐在院里的樱桃树下，手里捏着那颗盘得油润润的籽玉，握着红润润的紫泥短嘴壶，滋溜滋溜悠闲地啜着，如玉站在后头给他捏着肩。

有一个人一直在注意着唐三爷的动向。她将唐三爷请到西京城最豪华的五星酒店，商谈出巨资开发金丝楠阴沉木的事。

请唐三爷出来谈合作的是北京来的一位温婉大气的女老板。一见面唐三爷就被镇住了，觉得这女人不一般，身上有一股子强大的气场。言谈举止落落大方，一瞧就是见过大世面的。如果说如玉是小家碧玉，那她才是大家闺秀。在她面前唐三爷总感觉有点小巫见大巫，低了那么一头。

女老板十分谦虚，她说她其实是旗人的后裔，在她太爷爷那一辈，还跟着恭王爷吃香的喝辣的，隔三差五地往宫里头跑。琉璃厂那一片，有一半的铺面都是他们家的。到了她这一代，光景大不如前，现在就一普通老百姓。她说得轻描谈写。但唐三爷越觉得她还是不同寻常。俩人聊得十分投缘，有点相见恨晚。女老板说她手上有一大项目，想把北京的四合院抵押岀去，高息筹措一部分资金。

唐三爷示意如玉先回避一下，他凑近女老板，拍着胸部道：“您要信得过，这事就包我身上了！我可以把我手里的资金全都投给你，只是——”“只是什么？”女老板问，唐三爷慢腾腾说：“您那北京的四合院……”“嗨——”女老板莞尔一笑：“您要真帮我解了急，我开车送您去北京，那四合院它就归了您了！”

唐三爷没想到女老板也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他上了车就被送到了一个他最不愿去的地方——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