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贠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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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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贠靖:分家

我爸老是对我瞧不上眼。他说他一个还算聪明的人,咋就生了这么一个糊涂蛋,干啥啥不成,还经常把他嘱咐的事给办砸了。

别瞧我爸在人面前嘴硬,其实背地里他也是个硬气不起来的可怜人儿。我妈在我十九岁那年,跟着隔壁修大车的王老五跑了。我爸说他老早就觉着王老五那人不是个玩意,我刚生下来,我妈坐在门口的碾子上撩起衣襟给我喂奶吃,王老五就站在大车店门口眼巴巴地朝这边瞅着。像只饿狼一样。

我爸说,王老五一瞧就不是个好人,只是他没想到,有一天我妈会丢下我和他,跟着那修大车的哈怂王老五跑了。我爸说:“你妈脑瓜一定是让叫驴给踢了,要么就是进水了,有她后悔的一天。就是私奔也该找一个像模像样的好人呀。起码得比王老五强,贼眉鼠眼的!”

我妈老是嫌我爸没本事,所以她才跟人跑了。我爸就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别跟他一样窝囊。

我妈跟修大车的王老五跑了,对我爸的打击挺大的,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就像个小号的轮毂罩了一个大号的轮胎,走起路来咣里咣当的,两只眼窝也深陷了下去,像磨道上的瘸腿驴戴了一副鞍眼。

有一阵子,我爸在专门搜寻关于王老五的种种劣迹的罪证。他问我:“你知道那个老混蛋是咋发的家吗?”我摇摇头。他说:“也就找几根木棍,在门前搭了个破塑料棚子,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只打气筒,过往的车辆便开过来打气了。

后来他心野了,就开了大车店。实际上就是打打气,换换轮胎。别的他也干不来。我给你说,他这人可不是个玩意。有人亲眼瞧见他夜里弄来铁钉、玻璃渣子撒在马路上。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只有他这种人能做得出!”我爸气得咬牙切齿。

等我爸缓过劲来,他郑重其事地和我交代:“旁人若是问起来,就说你妈进城给人当保姆去了,说干钟点工也行。总归不能说跟修大车的王老五跑了,我丢不起那个人。”

我爸对我越来越失望。他说:“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说话办事咋不过过脑子呢,不知道转个弯儿呀?”

我爸托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那姑娘是南湾的,瞅上去蛮秀气的,皮肤也白,就是年龄稍大了点,颧骨也有点突出。我大说,颧骨突出好,瞅上去精神么。最主要的是她生得胯骨大,我爸说:“女人胯骨大了好,生育能力强。咱家几代都是单传,人丁不旺。但愿能改换门庭,多生几个。”

姑娘说她叫高秀秀,对我家的条件还算满意。主要是我家住在城乡接合部,离城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拆迁了,还能分几套房子或一大笔拆迁费。眼下日子也还过得去,家里有房有地,每年种的菜也不少卖钱。

高秀秀问:“你妈呢?”我说:“我妈跟修大车的王老五跑了。”秀秀听得睁大了眼,后来再没问什么,坐了一会就走了。

我爸气得大发雷霆:“你狗日是不是故意的?你也不嫌丢人,红口白牙大言不惭地说你妈跟修大车的王老五跑了,人家姑娘还能嫁给你?除非她也跟你一样脑子进水了!”

我和高秀秀处对象的事看样子是泡汤了,我爸却交了桃花运,急不可奈地给我引了一个后妈回来。

我知道我妈去世后,村里就有人撮合我爸和村西头的老寡妇胡艳芳,虽然我爸明面上没应承,但背地里他俩一直有瓜葛。

立春后,胡艳芳就大模大样地住进我家不走了。开始我爸还有点难为情,说小麦没黄大麦黄了,让人笑话。胡艳芳说:“笑话个屁哩,谁规定了你儿子找不下对象,你就得打一辈子光棍了?”

胡艳芳进了门倒是件好事,起码有人给我和我爸做饭吃了。尽管她只会蒸馒头擀面条,而且不是咸了就是忘放盐了。但我爸依然埋头吃得津津有味。他说:“有口热饭吃就不赖了,你伢就知足吧,别鸡蛋里头挑骨头胡乱弹嫌。”

这胡艳芳的连锅面倒是把我爸吃得红光满面,说话嗓门高了,夜里关上门在房里的动静也大了,隔个纸一样薄的墙皮,那边的响动声直往我耳朵里钻,害得我成宿成宿地失眠。

我爸和胡艳芳在菜地里松土,见我没精打采地落在后边,就骂道:“你瞧你个狗日的,像霜打了一样!是不是让谁把骨头给抽了?” 胡艳芳听了拄着锄头吃吃地笑。我瞪她一眼,她就不笑了。

夜里,胡艳芳对我爸说:“你娃还单着哩,咱俩倒出双入对了,总觉有点别扭。你是没见他瞅我那眼神,怪眉式眼的。你这当爸的得上上心,托人给他再踏视一个。这么大年纪了,也别挑肥拣瘦了,只要是个女的就成。”我爸说:“先晾他一晾再说吧,不然他还不知道他姓甚为老几了,说话办事老不过脑子。唉,不说他了,咱睡咱的。那边就又有了动静。我气恼地用被子捂上头。”

我爸又给我寻了个女的,说是从路边领回来的。看上去五官还算周正,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但问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她一概不知,只是茫然地摇头。

我正在菜地里给倭瓜秧子浇水,胡艳芳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跑过来,站在地头上弯腰手拄着膝盖,气喘吁吁道:“水生,你爸叫你呢!”我头也没抬,不耐烦地问:“又有啥事嘛?没瞧我忙着呢!”她说:“你回去就知道了!”

回到家我绕着那女的瞅了几圈,看上去模样还算赢人,圆圆的脸盘,一对杏仁眼扑闪扑闪地瞅着我吃吃地笑。我妈说过,见人一笑毕竟差窍。八成是脑子不好使。

别瞧我们那疙瘩前不挨城后不靠镇,穷讲究还不少哩,没圆房,是不能睡在一起的,说是晦气。夜里,她睡里屋的炕上,我睡外屋的钢丝床上。灯光下,她解开衣服,我偷偷地窥了一眼,她的身子很白,我忍不住就蹑手蹑脚地过去,用手碰了她一下,她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高秀秀听说我收留了一个傻子媳妇,便寻上门来,也顾不得羞臊,拿胳膊肘捅捅我说:“只要你让她走,我留下来跟你过日子!”我爸听了喜得眉开眼笑,说这个好办,不是还没咋样嘛。他往外拽那女子,她抓着炕沿死活不松手。我爸就哄她说,去镇上去给她买肉吃。走到门外又回头对高秀秀说:“你俩慢慢聊,我把她送到镇上的派出所去。秀秀晌午就别走了,让你艳芳姨给你擀连锅面吃。”

高秀秀还真留下来和我扯了结婚证,过起了小日子。

我爸卖了一茬菜,他说这是件天大的喜事,得好好操办操办,冲冲霉气。高秀秀说:“她娘家也没啥亲人了,就一个弟弟。她爸她妈过世早,她和弟弟从小就跟着叔叔婶婶过。叔叔婶婶也不待见他们,巴不得她早出门哩。”又说:“要那个形式干嘛呀,是系着牛铃推磨子,图旁人好听呢。省下钱过日子多好!”

胡艳芳正巴不得她不办酒席呢,就笑嘻嘻撞撞我爸:“你瞧这媳妇多懂事,一瞧就是把过日子的好手!”

胡艳芳得意地有点早了,她太小瞧了高秀秀。正式过了门,高秀秀就摆出一副主人的架式来,对胡艳芳指手划脚,丫鬟一样呼来唤去。一会让胡艳芳去给她烧一壶开水,她要洗头,一会又叫胡艳芳去村口的小卖部给她买洗面奶。胡艳芳稍有抵触或怠慢,她便甩脸子给她看。

胡艳芳擀好了连锅面,还放了葱花和瘦肉臊子,高秀秀瞧都不瞧一眼,自己进屋去舀了米,蒸一碗米饭,炒一盘西红柿鸡蛋,端到厢房里去闭上门自己吃。

胡艳芳实在受不了这个气,就跟我爸诉说她心里的委屈,我爸只能抱着头蹲在地上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进门三个月后,高秀秀和我爸摊牌,说她想分开过,这样眼不见心不烦,对谁都好,省得一天到晚净生些闲气。

我爸瞅瞅高秀秀,用近乎祈求的口吻商量道:“媳妇,你听爸给你说,咱总共就四口人,还要分么?只要你不再提分家,咱家以后大事小情都是你说了算,咋都成。”高秀秀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可能,必须得分,这事没得商量。”

夜里睡在被窝里,我瞅着高秀秀问,分了家让我爸和胡艳芳住到哪里去,高秀秀说:“菜地里不是有一间瓦房么,我去看了,里边锅灶都有,就让他们搬到那里去住。”我有些为难:“那瓦房漏水,已经好多年没住人了。”高秀秀说:“这还不简单,你去找几个帮手,用油毡苫一下。”我还是觉得没法跟我爸开口。高秀秀说:“这事你不用管了,索性我坏人做到底。大不了说我这媳妇难相处,容不下公公。”

分家的事我爸和胡艳芳一天不表态,高秀秀就天天给他们好看。她不是在厨房把锅碗瓢盆摔得噼里乓啷,就是装作不留神,把桌椅子踹得咣啷响。还指桑骂槐:“你说这椅子也不长眼,存心找不痛快!”我爸在那边屋里闭上门,一个劲地叹气。

“这摆明了是跟我耗上了,死猪不怕开水烫么!”高秀秀见来硬的不好使,行不通,就变换战术。早上起来,她正在厢房里刷着牙,突然放下缸子,捂着嘴跑到院里的水龙头那里弯腰哇哇地吐。过一会直起腰来,手拄在腰眼里往回走,走到门口,又转身跑过去,弯腰哇哇地吐。

我爸踢我一脚,悄悄地问:“她这啥情况嘛,是不是怀上了?”我正莫名其妙,就胡乱点点头,哦了一声。我爸立刻喜上眉梢,瞅瞅里屋说:“艳芳,你收拾一下,一会我去菜地里瞧瞧,晌午咱就搬过去住。住菜地里好,空气多新鲜呀,务弄菜也方便不是?省得来回跑,时间都撒在路上了。” 说着又讨好地瞅瞅高秀秀:“有啥活让水生多干些,你要当心点。是这,等你生了,让你艳芳姨回家给你伺候月子,都是一家人么!”

高秀秀居然破天荒地说了句“谢谢爸!”扭头又瞪了我一眼:“水生,瞧你个没眼力劲的,还不快去给咱爸收拾搬家!”

我爸和胡艳芳搬出去后,高秀秀就把她弟弟高小明接了过来。高小明跟我一样,打小就缺少读书的细胞,见了书便头疼,连小学都没毕业就辍学了。他来了后啥也不干,吃了饭就拿着手机一门心思玩游戏。我说他几句,高秀秀便不高兴了:“他长这么大我连句重话都没说过他,连根手指头都没碰过他,你凭啥数落他?!”

我爸对高秀秀把她弟弟高小明接到家里来还是有点看法。在菜地里干活的时候,他凑近我小声道:“儿呀,我算是瞧明白了!这个女人不简单呐,你就是个软骨头!爸奉劝你多长个心眼,别把自个给贴赔进去,让人给卖了还帮人数钱呢!这高小明看样子是要长住下去了,以后保不齐你还得给他掏聘礼娶媳妇呢!”

高秀秀站在地头上问:“说啥呢,还神叨叨地?”我爸忙干咳几声,笑道:“没说啥,我就是叮咛他得学会体贴人,别再让你下地干活了。”

高秀秀就摸摸肚子说了一句:“谢谢爸!”

回去的时候,村口聚了一堆人,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高秀秀过去听了一会,脸就白了,立在那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腿微微地颤抖着。

原来,我们村这一片纳入了市里的规划区,听说马上就要拆迁了。村里的人都说,按政策,拆迁费和房子到时是按每户的人头算。人越多分的越多。

高秀秀又去问了村会计,村会计说,纳入规划区确有其事,至于什么时候拆迁就不好说了,得等上边的文件。那还不铁板上钉钉,就一两年的事儿么。

人还是傻点好,不能太聪明。

高秀秀回到屋便坐在炕沿上乌着脸不住地叹气。她说她真是脑子让叫驴给踢了,闹了半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到头来竟然办了件让人笑掉大牙的蠢事。“不行,趁你爸他还没反应过来,你得赶快让他们搬回来住。否则,到时就便宜了那个寡妇胡秀芳。”我说:“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又不傻,你说让搬出去就搬出去,让搬回来就得搬回来呀!”

高秀秀见我不撑蹄子,就抹下脸皮,自己赤膊上阵了。她让高小明用电动车驮着她,特意到镇上去,买了我爸爱吃的白皮点心、猪蹄膀,还咬咬牙给胡艳芳买了一件花衫子。到了菜地里老远地就喊着:“爸——姨——我来看你了!”

高秀秀挨着胡艳芳坐在炕沿上,抓着她的手亲昵地说:“姨,我想来想去,这个家就不该分!你说咱家总共就四口人,让你二老搬出来住的确有些说不过去。你们还是搬回去住吧。否则,这一村人的唾沫星子都要把我和水生给淹死了!咱可不能让人戳脊梁骨呀!”

我爸在一旁冷笑道:“儿媳妇,你莫不是听到啥风声了?!”他心想,当我傻呀,你一撅勾子我就知道要拉什么屎!真是应了老祖宗说的那句话:“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有奶就是娘,变脸就像翻书!

高秀秀厚着脸皮尴尬地笑笑:“爸,这回就当是儿媳妇我错了,我跟你们认错,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跟我斤斤计较了好不好?就原谅了儿媳妇这一回吧!”我爸沉着脸始终不吐口话。

高秀秀什么时候这么低三下四威风扫地过?回到家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爸他真不是个东西!给脸不要脸,他还拽上了,真以为他是太上皇了!他这就是存心不想让我好过,是想好过那个不要脸的老寡妇哩!”

停了一会,高秀秀又软缠硬磨地让我去求我爸回来:“我这做媳妇的是外姓人说话不好使,你是亲儿子,还是你去吧,去跟他说说,兴许看在你的面上他会回心转意。”

我拗不过高秀秀,就硬着头皮去找我爸。我爸一口就给回绝了:“当我是提线木偶呢,任人摆弄来摆弄去呀!哦,她说分家让我出来住我就得出来,她说让我回去我就得回去了?凭什么呀!都是让你给惯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还无法无天了!真是狗皮袜子没反正!”

见我低头不吭气,我爸又说:“其实,说穿了不就是拆迁款、拆迁房那点事么,我还能看不明白?这我哪天腿一蹬死了还不都是你的?我还能带到坟墓里去?再说了,咱们父子之间又没啥过节,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老话说得好,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嘴脸,就是咽不下那口气!我要这么没皮没脸的回去,还不让人拿勾子都笑了!她日后还不得骑在我脖颈上拉屎!”

我接着话茬说:“那就让她当众认个错,买一挂鞭炮,雇一辆拖拉机,排排场场地把您给接回去!”“儿呀,你就甭拿你爸寻开心了。我把话搁这儿,你就是说破大天来,我也不会回去的。”

一个是亲爸,一个是媳妇,谁都不肯服软,让我这做儿子的夹在中间很是为难。我在菜地里做了半天工作,我爸油盐不进,毫无结果。

高秀秀气得破口大骂。骂归骂,骂完了她又捾起袖子,进厨房去烙涮锅油饼。边烙边说:“他们一天不搬回来,我就天天往菜地里跑,看谁能拧得过谁!”

我苦着脸道:“媳妇儿,你就不能消停消停么?!”她说:“不能,他们一天不回来,我这心里就一天不踏实。我又不傻,又跟钱没仇,跟房子没仇!”

望着她,我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中。

就在我无所适从的时候,我妈回来了。我说:“妈,你咋回来了?”我妈就哭了:“你个没良心的,你爸把心变了,难不成你也把心变了,莫不是有了后妈就不想让我进门了?”高秀秀站在那愣了片刻,跑过来接过我妈手里的包袱故作欢喜道:“怪不得大清早地喜鹊就在咱家门口的皂角树上嘎嘎地叫哩,原来是咱亲妈回来了!”我妈问:“这是谁呀?”我说:“是您儿媳妇秀秀。”我妈就擦擦眼窝说:“妈让你见笑了!”高秀秀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妈你快进屋。”

进到屋里,我又问:“妈,是不是王老五把你给闪了?”我妈脸上有些难堪。高秀秀踢了我一脚:“你咋跟妈说话呢,是不是亲儿子呀?不会说话你就把你那臭乌鸦嘴给闭上,没人拿你当哑巴!”我妈打量着屋里,大概是没瞧见我爸的影子,脸上就有些失落。我说:“妈,您还不知道吧,我爸他跟村西头的老寡妇胡艳芳过上了。”高秀秀瞪了我一眼。我没有理她,继续说:“那胡艳芳立春后进了门就赖着不走了,这不让秀秀给撵到菜地里去住了。”高秀秀实在忍不住,就打断我:“你傻呀,挣着挣着往外嘟噜哩,是不存心给咱妈添堵?!”又挽住我的胳膊:“妈您放心,您才是咱家的正主子,我一准把那个老狐狸精给撵走了!”

高小明一直坐在炕角低头打游戏,我妈这会才注意到他,脸上便有些疑惑,高秀秀笑笑说:“妈,这是我弟弟小明。”

高秀秀很快就和我妈结成了统一战线。她跑到菜地里去,站在地头上故意敞开了嗓门叫骂着:“这是谁家的野狗呀跑到我家菜地里来骚情,人家正主子都回来了,还鸠占鹊巢不挪窝呀!”我爸和胡艳芳钻在瓦房里再骂也不出来。我爸说:“甭理她,骂累了就走了。”

还真让我爸号准了脉,高秀秀骂了一阵,口干舌燥,见没人理睬,就拔了几棵菠菜蔫头耷脑地往回走。边走边嘀咕:“我就不信我高秀秀还治不了你了,我吃了饭还来!我气死你!”

高秀秀回到家我妈已烧好了鱼,蒸好了米饭。我妈做的饭倒是很对高秀秀的胃口。她出去这几年,学会了烧鱼,豆豉鱼、葱爆鱼、椒麻鱼,样样拿手,高秀秀直夸她这手艺不做厨子都浪费了。她们俩天天顿顿吃米饭,就苦了我这个好吃一口面的穷肚子。没办法我就偷偷地往菜地里跑,去蹭一碗连锅面吃。我妈和高秀秀知道了,都骂我是叛徒。

高秀秀说:“妈您放心,我有的是办法对付胡艳芳那个老狐狸精。咱不着急慢慢来。 ”

高秀秀还真是个二百五,她不声不响地跑到镇上去,买回来一捆胳膊粗的大花炮,溜到菜地里,填进山墙上的炕洞里,点燃后捂上耳朵就跑。后边轰地一声巨响,她回头看时,山墙上就被震出了一个大窟窿,腾起一团黄尘。想不到这花炮还有这么大的威力,她吓得一屁股跌坐在菜地里。

我爸正跟胡艳芳坐在炕沿上拉着话,忽听得一声巨响,半边土炕就塌下去了一半。胡艳芳吓得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尿了一裤子。我爸也吓白了脸,捏着烟锅跑出来,就见高秀秀从菜地里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他气得两腿打战,说不出话来。

后晌派出所的人就开着警车,呜哇呜哇地进了村,停在我家门口,把高秀秀给带走了。我和我妈都骇得没了主意。

派出所的人指着高秀秀的鼻尖呵斥道:“你这碎婆娘是不是疯了?这是制造爆炸案你知道不,往大了说是破坏社会稳定,你信不信我把你送到看守所去,不判你个十年八年才怪哩!”高秀秀一下就怂了,带着哭腔道:“我不过是想吓唬一下那老寡妇,没想到这花炮这么厉害呢。”“我瞧你是吃饱了撑得!”派出所的人说:“老实交代,有没有人指使你?”高秀秀对天赌誓道:真没有!谁脑子进水了指使我干这个?也就我自个一时糊涂。我跟你说警察同志,我高秀秀要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警察说:“你先别急着赌誓,你给我安安生生在里边呆着,等我调查取证完了再找你算账。”

家里出了这等事,我早已吓得六神无主。还是我妈见过大世面,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她说:“儿子,你给我打起精神来!瞧你那怂样,还像不像个男人了!大不了我去给他们跪下,我就不信亲儿媳妇,那老东西能袖手旁观!”

我妈收了一下,还描了眉,往脸上扑了粉,换上一件干净的衣服,就去找我爸和胡艳芳,让他们跟她一起去找村主任,到派出所把高秀秀给保回来。我妈心里清楚,高秀秀是二了点,但她也是为了替亲婆婆出口气。

胡艳芳已吓破了胆死活不肯去,她边收拾衣物边说:“她就是个二百五,我去把她保出来,她要再犯了浑还不得闹出人命来?我算是认卯了,我惹不起躲得起,我这就回我自己的屋里去,你就是八抬大轿抬我也不来了!”

我爸也不肯去,我妈就扑咚一声给他跪下了。我爸见不得我妈装可怜,我妈朝地上一跪,他立马就打了退堂鼓:“你这是干嘛呀,你快起来,我去还不成么!”

派出所的到村里调查了一圈,又做了笔录,让给高秀秀作证的人都一个个签了名摁了红手印。高秀秀被拘留了七天就放了出来。她放出来后像换了个人,沉默寡言,再也不提撵胡艳芳走的事了。而胡艳芳自己却吃了秤砣铁了心,好赖不跟我爸在一起过了。那天看着高秀秀被派出所的人带走后,胡艳芳就收拾包袱要回去,我爸死活都拦不住,气得他蹲在地上捂着脸直叹气。

胡艳芳走后,我觉得我爸跟我妈破镜重圆的机会终于来了。我劝我爸搬回家去住。他说他压根就没那个想法,他嫌屋里放了顶绿帽子碍眼,他心里膈应,堵得慌。他怕他回去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三天出不去犯了心脏病。

我又劝我妈。我妈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好女不跟男斗。况且,我这次回来压根就没那个想法。儿子你就甭费心思了。瞎子点蜡,白费!”两个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低头服软。我一瞧这架势,简直就是水火不容。看来这关系一时半会是很难缓和了,我也就懒得再劝了。

等一切平静下来,拆迁的事却没了音讯,好像从来不曾发生一样。我出去打听了一下,听说我们村这一片又被纳入了蔬菜种植基地,不拆迁了。

折腾来折腾去空欢喜一场,还生出那么多事端来。我心想这样也好,这下心里就踏实了,也不再五呀六呀地了。没想到我妈却还是不肯消停。她一听说不拆迁了,就有点急眼,拍着桌子说:“这政府怎么这样呀,红口白牙的,说拆就拆,说不拆就不拆了?合着是玩小孩过家家,逗我们老百姓寻开心呢!”我说:“您哪只耳朵听政府给您说要拆迁了?还是您瞧见红头文件了?那还不是一个个吃饱了没事干瞎传的?”我妈又跑出去打听了一通,回来就收拾包袱就走了,连午饭都没吃。

原来我妈也是冲着拆迁回来的。我后来才知道,王老五并没有闪我妈,他们就在离我们家不远的另一个镇上租了间房子住,王老五在门前搭了个塑料棚子,靠给过往的车辆打气换轮胎谋生。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地也不容易,要不然我妈也不至于厚着脸皮回来。

更难受的还是我爸,他原本指望着我妈给他认个错,重归于好,讨回点男人的自尊。没想到我妈根本就不是奔他回来的。他跟胡艳芳的事被高秀秀给搅黄了,我妈也夹着包袱走人了。他说:“你狗日比爸强。还是爸窝囊。你瞧爸把日子过成啥稀怂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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