贠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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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房头坐在那把因破旧而咯吱咯吱不堪重负的圈椅里，瞅一眼儿子小房总，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小子，我给你说，五一节，你必须给我领一个女朋友回来，否则的话——
否则怎样？小房总担心的是有一天这把椅子会轰然散架喽，把老头跌个狗吃屎。他晃着脑袋：老头儿，有什么招儿您尽管往出使，小的我接招便是。只是您千万别乱动，当心那椅子给摇趴下了！你——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
还要我怎么说？我提醒您，您儿子我那么忙，哪有时间谈恋爱,您总不能让他随便在街上拉一个回来做女朋友吧？小房总故意在老房头眼前晃了晃脑袋，还吐吐舌头。老房头被噎得翻着白眼：我不管，反正五一节你必须给我领一个女朋友回来！
您这不是蛮不讲理嘛，哪有老子这样逼儿子的，一点也不体谅儿子！我还是不是您亲儿子了？
不是亲儿子老子才懒得管你哩！老房头撇撇嘴：我现在就想抱孙子！我就不信我还制服不了你！老子怎么说也是领导过上千人的！老头，快别丢人现眼了，您也不嫌臊得慌，就您那代理了六个月的村主任也算领导？
代理村主任咋啦？那也是组织上任命的一级领导！
小房总说，老头儿，我不跟您瞎咧咧了，我真有事，跟客户约好了，得走了！慢着，老头说：我就一句话，五一前，必须的，否则的话——
小房总说，您随便！
那，那什么，小子吔，就兴庆宫旁边小树林里的那相亲角知道吧？老房头在身后比划着，那里好像全是相亲的哈，到时若还没个准信，我就把你的照片给放大了，我给你摆到那最显眼的位置去！别，别，老头您可别乱来啊！小房总又折回来嬉皮笑脸地给老头揉着肩：我尽快，老头，我争取给您引回来一个还不成嘛！老头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这还差不多！
小房总开了一个广告公司，主要承接一些做门头装饰的活儿，偶尔也揽一些开业庆典、新品发布现场布置的大活儿。最近他就揽了一个大活儿，是他姐姐房艳的一个朋友给介绍的。小房总说，姐，以后你要有活儿你就介绍给你弟弟我，我给你提成！提不提成的倒是次要，房艳说，只是别给我丢人就成！那是一定的，小房总说，抽空回去瞅瞅老头呗，你都多长时间没回家了！房艳皱皱眉：我怯火老头！一回去他就咧咧个没完：哦，你还晓得有这个家哈，你弟弟的事你管还是不管喽，这眼目见的都三十好几的人啰，连个对象也没得，你这个做姐姐的一点也不着急哈！小房总听了笑得前仰后合。
小房总先去了趟客户的公司，敲定了发布会现场布置、嘉宾邀请的细节，回到公司，就想起了老头的最后通牒。
他朝在电脑前专心设计的小橙子招招手：小橙子你过来，你快过来，我有事和你商量！
小橙子不情愿地放下手里的活儿，懒洋洋地过来：小房总，你有事儿哈？是这样，小房总扭动一下脖子，坐直了：周末有没有空，跟我去一趟我家！去你家干嘛？小橙子瞪大了眼瞅着小唐总。小唐总又扭了扭脖子：哈，那啥，老头儿，他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要我五一前，必须给他领一女朋友回去，否则的话，他就把我的照片放大了摆到庆宫旁边的小树林里去！
小橙子捂着嘴笑险些小岔了气：不是，你是想让我扮你女朋友去骗老头儿？小房子点点头：聪明！你说老头要真不管不顾了，把照片给我摆到小树林去，我以后还怎么去见客户，去谈业务？搞得好像本老总找不到女朋友似的！小橙子笑得一喘一喘：扮你女朋友，去你家，亏你想得出！不过也成！但你怎么谢我？我能有什么好处？还有，人家要知道我做了你女朋友，以后没人给我介绍男朋友怎么办？你得对我负责呀！
哪来这么多麻烦！小唐总挠着头。
要简单也行，小橙子偏着脑袋想了想，那就来点实惠的，你得请我喝奶茶，现在就请，我要喝香芋味的，不加糖！
成，这没问题，毛毛雨啦！小房总说：干脆每人一杯，现在就点，算是犒劳一下大伙，最近都蛮辛苦的啦！
小橙子噘着嘴：搞清楚，我是扮你女朋友哎，凭什么她们都跟着喝奶茶？小房总，你可真会算账！
老房头听说小房总要带小女友到家里来，赶紧给房艳打电话：姑娘，我给你说，你弟弟要带女朋友来家里，你抓紧回来把家里收拾收拾！房艳故意问了一句：这么快就找下女朋友啦？当然得啦，老房头说，这说明我以前逼他逼得还不够狠，这一逼不就找下了！
小橙子特意捯饬了一番，烫了卷发，换了一件摩登的橙色上衣，苹果绿的紧身裤子，戴了一副粉红边框的眼镜。临出门从包包里掏出镜子，往脸蛋上扑了些粉，抿了抿嘴唇，又擦了腮红，才挽着小房总的胳膊，屁股一扭一扭地出来。
老房头见了小橙子惊得直咂舌：这穿的也忒花哨了！小房总说：年轻人嘛花哨好！老头，是不是特有范儿？老房头绕着小橙子转了三圈问：姑娘，你多大啦？小橙子举了举手指：二十三！妈呀，小了整十岁！老房头的嘴半天没合上。小橙子两只弹球似的眼珠子在镜片后骨碌碌地眨动着，老头咧嘴笑笑：我是担心他比你大，你爸妈不愿意。愿意！小橙子将手背在身后，嘴角上翘，转动着身子：我爸妈说了，大点好，懂得体贴人！老头说，那就好，那就好！
房艳也吃惊不小，趁老头不注意，她把小房总拽到一边：怎么找这么小的一个非主流回来？整得跟拉菲猫似的！这不——让老头给逼得！小房总挤挤眼，喯了一下手指，姐你懂的！那你可别演穿帮了，房艳踢了他一脚。
老头支使房艳去买菜做饭，房艳朝后拢了拢耷拉下来的长发,用皮筋绑成一个马尾巴甩到脑后：做饭多麻烦呀，咱出去吃，我买单！
到了饭馆，小橙子低着头，一个人一起吃了一盘小龙虾，吃得嘴角流油。老房头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小橙子，你爸妈是做什么的呀？小橙子边吃边说，我爸是批发服装的，我妈是卖包的，不过都是些山寨版的假包，哄哄那些爱慕虚荣的小姑娘！老房头听了笑笑，你倒是蛮实诚的！
房艳拧了一下小房总的胳膊，附在他耳边小声道：你从哪弄来这么一个二货？小房总用胳膊捅了她一下，瞅着小橙子：不着急，慢慢吃，不够再给你上一盘。
小橙子瞅着他：房总，你也吃呀！老房头不解地瞅瞅小橙子，又瞅瞅小房总，嘴里嘀咕道，这咋还叫上房总了？小橙子知道说漏了嘴，忙改口道：房子，我是说这房子，多敞亮呀！老房头听得云里雾里。
瞧着小橙子打着饱嗝，用纸巾擦着嘴角淌下来的辣椒油，老房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崭新的人民币递给小橙子：丫头，初次见面，这是叔的一点心意，你千万别嫌少啊！房艳着急地给小房总递着眼色，小房总无计可施。小橙子接过钱说了声谢谢叔，就毫不客气地揣进了口袋里。
老房头说：丫头，叔有个不情之请，什么时候方便，让你爸妈跟我见上一面，商量商量你们的事！
小房总瞪着老头：您可别蹬鼻子上脸，这才见过小橙子就要见人家父母呀？咋的，不行呀？老头也瞪着小房总。小房总忙陪着笑脸：当然没问题啦，只是，只是得看人家父母方不方便！
回到公司，小房总就和小橙子商量怎么对付双方父母见面的事。小橙子一个劲摆着手：不成不成，我爸妈要知道我一个还没谈对象的小丫头片子假扮人家女朋友，不得打死我？
小房总一脸愁容：那怎么办呀？
小橙子说：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去劳务市场雇两个人不就得了！小房总说，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但钱谁出呀？当然你出喽！小橙子故意晃着脑袋。不行，你得把老头给你的钱拿出来做经费。凭啥？小橙子嘟着嘴：那是老房头给我的见面礼，凭啥给你做经费？想得美！
小房总和小橙子在劳务市场踅摸了半晌，也没物色到合适的人选。小橙子便有些不耐烦，转身要走。你瞧那位——小房总撞撞她，指指不远处正蹲在地上抠鼻屎的一个老头。小橙子摇摇头说，不像！你就凑合凑合呗。小房总拉着小橙子来到老头面前，老头打量着他们：你们这么瞧着我干嘛？有活干？小房总点点头，指指小橙子：我想请你扮她爸。不成，老头摇着头，我连她爸什么长模样见都没见过怎么扮她爸？
小房总说，你没必要见她爸，你就去跟我们见一个人，说你是她爸。老头头摇得像拨浪鼓，你们不会是合起伙来骗人吧，不行不行，这我干不来。小房总说，就半天，我给您一百块钱。老头有些心动。小房总又说：二百！老头就点点头。
小房总说，不过您还得再等一会，我得再给您找个老伴，扮她妈。还找老伴？老头乐了：好好，那找个好看点的啊！小橙子瞪了老头一眼。
给老头找好了老伴，谈好了价钱，小房总又对他们进行了简单的培训，并让他们演示了一遍。
小房总扮老房头，他在衣服上擦擦手，上前握住老头的手：亲家公你好啊，你是做什么的？老头想了想说：我是批发服装的。他又上前握住那女人的手：亲家母你好啊，你是干什么的？那女的想都没想说：我是卖包的，都是些山寨版的假包，也就哄哄那些爱慕虚荣的小姑娘！
好好！小房总拍着手：一会到了那儿，就这么演，千万别紧张，别漏了馅。要演好了我给你们加钱！
到了家，连小房总都没料到，雇来的这两个人发挥得出奇地好，尤其那女的，一见面就热情地握着老房头的手不放：哎呀亲家哟，您瞧您把儿子培养得多有出息，多孝顺呀！老房头也拉着她的手不放：听说您是做皮包买卖的，平时一定很忙吧？可不能太辛苦啦！谢谢亲家，不瞒您说，现在生意不好做，也就哄哄那些爱慕虚荣的小姑娘！
那男的在边上被晾了半晌，老房头才从女的手里抽出手来，上前象征性地和他握了一下：亲家公是批发服装的？那男的点点头。
寒暄了一会，老房头就张罗着出去吃饭，说今儿高兴，要好好陪亲家公、亲家母喝几盅。女的说，就不麻烦了亲家了，店里还有一大摊子事，都是跟客户约好了的，得赶紧回去。吃饭的事以后有的是时间。老房头只得作罢。
从家里出来，小房总就给了那女的二百块钱，又给加了一百。那男的有点不高兴：为啥看人下菜碟，做事三般两样，给她加不给我加？小房总说，你从头到尾也就点了点头，连一句话都没说，二百已经够多的了。那男的就没再说什么。
本来这事已经翻篇了，想不到没过几天老房头又嚷嚷着要请亲家公、亲家母吃饭，说亲家母答应了的，说有的是时间。
都怪那女的多嘴，小房总抱怨道。小橙子说，实在不行，你就去劳务市场再把他们请过来呗。小房总愁眉苦脸道：说的轻巧，那么大个劳务市场，人山人海，我上哪去找他们？再说了，那天就见了一面，模样也记不大准了。这可咋整？
还是小橙子主意多，她说，你，你就跟老房头说，咱俩闹掰了，分了！
这行吗？小房总说：就老头那身体，这样说他吃得消吗？那还能怎么说，这不是没办法的办法么！小橙子说：你自己掂量着办！不过说好了，我可再也不去你家了！
老房头一听说小房总和小橙子闹掰了，就气得不轻，把桌子拍得啪啪响：这不是空欢喜一场吗，是不是他爸妈嫌你年龄比那丫头大？小房总点点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我就说嘛，大十岁呢！
您可千万别着急上火，咱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小房总拍着胸脯：您放心，只要您给我时间，我一定给您引一个更好的儿媳妇回来！
经历了这件事，老房头整日郁郁寡欢，茶饭不思。小房总也愁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他问房艳接下来该怎么办。房艳振振有词：哼，还能怎么办，抓紧时间再找一个呗！不过说好了，这一次可不能在哄骗老头，得正儿八经找一个人结婚过日子。
哪有那么容易呀，你以为这是菜市场买菜，随便捡一捆就走！小房总说，姐，你说我这姻缘线一上一下，中间还有个小红点，会不会有桃花干扰，第三者插足发生？胡说什么呢，房艳说：你连对象都没有，哪来的第三者插足？
过了几天，小房总冷不丁地给房艳打电话，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话也说不全乎了：姐，我给你说，你弟弟我，我这回可能真是交了桃花运了我。哦呸，瞧我这张烂嘴，话都不会说了，交什么桃花运！我给你说，你弟弟我这回真是遇到命里的那个她了！那长相，那举止，那说话的语气儿，我敢肯定她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就是我前世的遇见！
胡说八道什么呢，什么就前世的遇见了。房艳说，我问你，她是干什么的，你们怎么认识的，你了解她吗？
当然了解啦！小房总说，她叫李惠，自己开了一个手机专卖店，我们是做业务认识的。她跟我年纪差不多，我们聊得可投缘了。怎么说呢，就是一见钟情，相见恨晚的那种！就那种！
你，你快给我打住吧你。我问你，你说她跟你年纪差不多？也三十多了？对呀，小房总问：有什么问题吗？不是，房艳说：一个女的三十多了还单着，她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呀，你了解她吗？你才有毛病呢！小房总说：什么叫还单着呢？我给你说，人家早就结婚了，现在还怀着孕呢！
什么？早就结婚了？还怀着孕呢？你有毛病吧你，你喜欢人有夫之妇呀？！不是，姐，你听我给你说，她是一个人，她老公死了！
死啦？对呀！怎么就死了？癌症！那你也不能找一个怀着别人孩子的呀！房艳说：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别整一出是一出，把老头给气出个好歹来！
老头整日急得汤都咽不下去，不就想抱孙子吗，这回正好齐了，儿媳妇孙子都有了！小房总说：这不挺好！
你，你就是一混蛋！你是不是还嫌不够乱呀你！
房艳气得用手扇着，心口疼。不行，我还得再劝劝他，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这么胡来。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小房总口气很坚决：你们谁劝都没用，我这辈子还就非她不娶了！对了，过几天我准备带她回去让老头高兴高兴。姐，到时你一定得回去哟！
我才懒得理你，你是不是作死呀你？！我警告你，你要把老头气出个好歹来，我跟你没完！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小房总轻描淡写道：不告诉他这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不就得了？大不了咱俩统一口径，就说这孩子是我的！是你的？亏你想得出！这是瞒得住的事儿吗，到时孩子生出来，长得不像怎么办？
姐，顾不了那么多了，走一步瞧一步呗。我现在就想娶她！
老房头见了李惠一下乐得眉开眼笑：这姑娘好，这才叫般配呢！只是，他把小房总拽到一边，小声问：那肚子？我的！小房总神气地仰着头。你小子，难不成你跟那个小丫头谈的时候，也跟这个有瓜葛？你脚踩两只船？
咋啦？不行呀？小房总玩世不恭地晃着脑袋。
没个正形！老房头在小房总屁股上踹了一脚：你先斩后呀奏呀你！
房艳在一边瞅着他们，突然觉得很好笑。
她想，只要老头高兴，只要这个没心没肺特不靠谱的弟弟真心喜欢人家李惠，她心里的那点芥蒂并不重要。但她还是忍不住有点担心，担心李惠肚子里的孩子迟早会惹出麻烦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