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住了十几年的“筒子楼”搬出来没多久,心里头那股子喜悦劲还没过去,陈大姐便有点后悔了。嘴上虽没说什么,但从她落寞的神情上还是能看得出来,她对这个新家还是有那么点不适应。
陈大姐是个高喉咙大嗓门嚷嚷惯了,喜欢热闹的人。她说:“还是住在筒子楼里畅快,七八户人家住一层,就跟一个大杂院里住着的一大家子一样亲,哪像现在这样,回到家就像关进了笼子里。尤其是那些眼生的小年轻,一个楼层门对门住着,见了面却一个个陌生人似的,你不打招呼吧觉着不合适,腆着脸上前打声招呼吧,人家却爱理不理的。到了家里,隔着墙,锅碗瓢盆之声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唉,都快憋闷死了!”
“筒子楼”面积是狭小了点,每户也就十几平米,长长的走廊里一溜住着七八户,两端通风,卫生间和厕所都是公用的。中午一般都在单位的小食堂里吃,到晚上下了班,楼道里便热闹起来,家家门口烟熏火燎,生起了炉子,在案板上叮叮当当地切着蔬菜,剖着鱼,屋子里的电视则兀自响着。
陈大姐是个热心人,家里亲戚比较多。有时正做着饭来了亲戚,拎着大包小包,打着招呼从楼道挤过去。一会陈大姐家的孩子就手里拿着新鲜的黄瓜或西红柿出来,到隔壁的房间里去写作业。再一会,陈大姐手里端了一盆子黄瓜西红柿出来,挨个地散过去,每家的案板上、炒瓢里也就多了一坨鲜亮的红或绿。
晚上躺在床上,陈大姐对丈夫说:“我,我想跟你说个事!”丈夫正捧着手机听戏听得入迷,没有吱声。陈大姐坐起来说:“我,我想住回去!”丈夫诧异地瞅着她:“那筒子楼都拆了,你回哪去?”陈大姐哦了一声,身子软软地溜进了被窝。
第二天一大早陈大姐还躺在被窝里,就听得楼道里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砰砰砰急切的敲门声,一个熟悉的声音直朝耳窝子里钻:“大妹子,快开门,是我!”陈大姐心头一喜,忙穿衣下床,开了门,老家的堂哥肩上扛着鼓鼓囊囊的编织袋,手里拎着一只扑棱棱挣扎的老母鸡。
对门新搬来的小孟姑娘吱扭一声拉开门,肩上挎着包,急匆匆出来。陈大姐抬抬手,脸上堆着笑正欲打招呼,见小孟姑娘捂着口鼻,厌恶地瞅一眼堂哥,蹬蹬蹬地走开了。
她站在那,手停在半空,拧过脸自嘲地笑笑,接过堂哥手里的鸡说:“快进屋,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堂哥把编织袋从肩上放下来,摸摸后脑勺道:“苞米棒子,早起才掰的,还带着露水,你嫂子让多带些,说城里人稀罕这个,给你尝尝鲜。”陈大姐伸手捏一下,果然湿漉漉的,她心里也泛上一股潮乎乎的热流,湿漉漉的。
送走堂哥,陈大姐把带皮的苞米棒子分成三份,寻思着这么多苞米棒子一时半会也吃不了,搁几天就不新鲜了,干脆给左右邻居的小冯、小孟各送一份尝尝鲜。小冯这些天好像出差了,门一直锁着。陈大姐刚把苞米棒子装进塑料袋里,就听见楼道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开门声。她忙拎起袋子拉开门,小孟已砰地关上了门。
陈大姐抬手敲了敲门。门开了,小孟问:“有事吗?”陈大姐将手里的苞米棒子递了过去,嗫喏道:“老、老家的亲戚一大早给带来的,给你尝尝鲜。”小孟摆着手道:“你快拿走吧,我不吃这个的!”说着就砰地关上了门。
陈大姐脸上热辣辣的,愣愣地站在那,过一会回到屋将苞米棒子扔在茶几上,在床沿上坐下来拧过脸去,胸脯一起一伏生着闷气。丈夫过来说:“不要就不要呗,生这气干嘛?!”
不久,陈大姐发现小孟怀孕了,肚子一天天显怀,像包袱一样鼓了起来,进进出出的,也不像以前那样利落了。有几回,陈大姐见她手里拎着东西,开门有些吃力,就想接一把,手伸出去又本能地缩了回来。
这天,陈大姐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听见对门传来一阵紧过一阵的声唤,就丢下手里的铲子,跑了出来。她敲了敲门,小孟在里边只是哭,不开门。陈大姐有些着急了,她叫来物业办的人,一边安抚小孟,一边用钢丝捅开了门。
小孟斜躺在地板上捂着肚子痛苦地呻吟着,身子底下流出一滩淡淡的血水。坏了,羊水破了。陈大姐嘴里嘀咕着抱起小孟道:“别怕,有大姐在,不会有事,一定会母子平安的!”说着,冲保安喊道:“还愣着干啥,快摁电梯,送人去医院!”
到了医院小孟顺利产下一个大胖小子,医生说,得亏送来及时,否则长时间缺氧,胎儿窒息,后果不堪设想。
陈大姐将孩子抱到小孟面前,她撩开毯子,瞅着孩子胖嘟嘟的小脸,脸上露出甜甜的笑靥。她抬头瞅瞅陈大姐,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谢谢你,大姐!”陈大姐替她掖了掖被角道:“谢什么谢,邻里邻居的!”
小孟爱人赶到医院,老远地就看到陈大姐扶着小孟,正给她喂鸡汤喝。大姐把堂哥从老家带来的那只老母鸡宰了,炖了一大窝鸡汤,还放了红枣桂圆,喝到嘴里甜甜的。小孟说大姐炖的土鸡汤真好喝。
现在小孟和陈大姐处得跟亲姐妹一般,她忙的时候大姐就帮她照看着孩子,给孩子换尿布,喂奶,细心得比伺候自个孩子还上心。小孟和小冯下班不想做饭,便叽叽嚷嚷挤到大姐屋里来蹭饭。大姐高兴得手舞足蹈,她说:“你瞧瞧,咱这一层楼处得,就跟筒子楼里的一大家子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