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贠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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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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贠靖:老 况

早上不到六点老况就睁开眼,习惯性地拿起床头上的手机看了一眼,窸窸窣窣地掀开被子坐起来。老伴翻个身说了一句,还起这么早啊?他哦了一声愣住了。过一会又躺下了,却睁着眼没了睡意。

几十年了,老况每天都是六点钟准时起床,洗漱完毕,在楼下坐第一趟公交,到单位正好七点半,吃完早餐就该上班了。

平时忙惯了,乍一闲下来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老况十七岁就参加工作,在镇上的邮电所当乡邮员。那时他负责两个乡,三十多个村,每天天不亮出发,回到所里天就黑净了。走的时候带着干粮和水,中午饭基本上是在路上找个阴凉处,歇下来随便对付一口。

乡亲们都很喜欢他,每次见到他,老远地就打着招呼:况邮电,又来啦?有我家的信么?到家喝口水吧!呵,况邮电,等一等哈,帮我捎封信吧!他愉快地应承着,回头挥挥手,蹬着车子,一溜烟飞快地消失在村口的田埂上。

有时拗不过乡亲们的热情劲,他就停下来吃顿饭。完了给钱,老乡摆着手说,况邮电你见外了哈,死活不要。再遇到老乡挽留吃饭,老况就推脱着,说他送完信回所里还有事,赶紧脚底抹油,开溜。

在这条邮路上,有一个西马庄哨所,专门负责瓦庙山驻军和演习场的外围警戒工作。哨所的战士半年一换岗,轮流值守,平时就两个人。这里人烟稀少,哨所建在山头上,出了门脚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沟壑,对面是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头的山峦,一年四季连个人影也见不着。

哨所有一个江西来的小战士,年纪和况邮电差不多,不到二十岁。老况每次去哨所送信,老远地就瞧见小江西站在哨所前的山疙瘩上朝他招着手,到了跟前,瞅着鼓囊囊的邮包急不可耐地问:况邮电,有我的信没?如果有,他眼里会闪出一丝兴奋的亮光,在衣服上擦着手指,接过信小心翼翼地拆开,有时也会读给他听,一起分享他的喜悦。从信里,他知道了小江西家里有一对年迈的父母,还有一个妹妹。

那一回收到妹妹的来信,小江西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手舞足蹈。妹妹在信里说,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考上了大学。过了夏,九月份开学就到南昌去上学了。哥,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习。等将来毕业找了工作,把咱爹咱妈都接到南昌去!

他站在透亮的阳光下,大声地读着妹妹的来信,读着读着竟哽咽着,肩膀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老况站在边上有些不知所措。

小江西擦擦眼睛,不好意思地瞅瞅他,又破涕而笑。他笑得很开心。阳光下爽朗的笑声像泉水一样在山间淙淙流淌。

小江西说,况邮电你等等,我要给我妹妹回封信。在信里,小江西告诉妹妹,他从小就向往南昌。那是周总理和贺老总领导了著名的八一南昌起义,打响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第一枪的地方。等到休探亲假,他要去南昌看望妹妹,还要在八一广场照张相带回来呢。

后来老况年纪大了,跑不动了,就换成了内勤,调到县局的分拣室分发邮件。每天都淹没在来自全国各地的堆得山一样的邮件里忙得不亦乐乎。他在想,也许这邮件里,就有小江西寄给妹妹的包裹,或者妹妹寄给他的信件。他分拣的时候特意留意了一下,但始终没找到跟小江西有关的邮件。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到了退休的年龄。

临办退休手续那天,老况给局长提了一个条件,说他想再跑一会当年跑过的邮路。局长是老况的徒弟,开始他还有点为难,说老况年纪大了,担心他身体吃不消。但架不住老况软缠硬磨,他也就答应了。

现在送邮件早已换成了电动车,从镇上到村里的路也全铺成了柏油路。但进了村,很多面孔都不认识了。好不容易打听到一位熟悉的老乡,见了面半天才认出来,抓着手激动得热泪盈眶。但老乡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生龙活虎的青壮年汉子,不仅背驼了,眼花了,耳也背了,喊了半天他也没听清楚老况在说些什么。

他们将电动车停在村里,步行上山,沿着蜿蜒的山道攀爬到当年的哨所。

快到了,应该就是这一片了。一起来的小陈扭过连问:况前辈,您要不要歇歇?老况喘着气道:不用。他抬眼望去,眼前一片朦胧。

哨所的院墙和房子都已塌了,院子生满了一人高的蒿草。

站在坍塌的砖墙下,老况一脸茫然。他又想起了小江西,不知他现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小陈说,况前辈您调走后没几年部队就换防撤走了,这里也便荒芜了。老况轻轻地唔了一声。小陈问:况前辈,您要不要进去看看?老况摇摇头,沉默了片刻说,走吧。

吃罢早饭,老伴说:走,老东西,我带你去个地方。他问:去哪里?老伴卖个关子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们下楼出了小区,往前走不远拐个弯过了马路,眼前出现一溜门送快递的门脸。在一个挂着邮政速递的门脸前,两个年轻人正弯腰装卸邮件。老况加快步子跑上前去,帮着搬起邮件来。老伴在后边气喘吁吁的跟着,喊道:慢点,当心闪了腰!有得你干!

卸邮件的年轻人转过脸打量着老况:况爷爷,听奶奶说您想来我们这儿帮忙?

老况怔了一下,使劲点点头。他回头瞅一眼跟上来的老伴,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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