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贠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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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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贠靖:外 甥

礼拜天早起买菜回来,我穿条大裤衩子,握把蒲扇,正张着嘴傻啦吧唧地坐在凉台上乘凉,妻子过来拿把芹菜擩到我手里说,你把这菜给咱摘了,我晌午给你们炒拉条子吃。对了,你叼空给你那二气外甥狗剩打个电话,叫他过来一起吃饭哈。正说着,女儿拎着包从房间里出来,边低头勾鞋子边说,妈,别给我做哈,同学叫我,我得出去一趟!

妻子在厨屋里抱怨道,又出去哈?你瞧瞧啊,在外边野了一个礼拜啦,好不容易挨到礼拜天,就不能静下心来一家人吃顿安生饭哈?真是的!

我说,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嘛,你就少说两句呗。妻子从门洞里探出脸来怼了一句,你就惯着她吧,老东西!呵,气全撒我身上了。我摇摇头,在通信录里翻看着,拨通了我外甥狗剩的电话。电话里传来嘟嘟的拨号音,响了半晌没人接。

我抬腕看看表,时针已指向十点。这孩子,都这个点了,不会还在被窝里睡懒觉吧?妻子说,你再拨拨看。

这一次只响了两声他就接了。我唤了一声狗剩,他似娘胎里还没睡醒,打着哈欠,不满地嘟囔道,礼拜天也不让人安生哩,想睡会觉,一会一个电话!哎,我跟您说,别老是狗剩狗剩地叫着,我有大名,我、叫、苟、得、权!好好,苟得权!你赶紧给我起来,你舅妈叫你晌午过来吃饭!知道了,烦不烦!

这狗东西,顶得我翻着白眼肚子疼。

谁呀?比你妈还唠叨!电话里传来一个尖细的女声。我舅舅呗!苟得权说了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我咋听着好像有个女的在说话哩?妻子手里攥着一把豇豆从厨屋里出来瞅着我。啊,是有个女的。我愣在那,半晌没回过神来。对呀,他一个还没处过对象的小雏儿,牙口还没长齐呢,边上咋会有个女的?听动静还在被窝里,这熊孩子早熟呀,年纪轻轻的不学好,竟敢带个女人回家过夜!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半张着嘴,心扑腾扑腾地跳着。

我姐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把他交给了我。千叮咛万嘱咐,你要帮姐看着点他,他要是学坏了,惹出麻烦来,我可咋向我姐交待!我心里叫苦不迭,这熊玩意,真不让人省心呢!

还愣着干啥呀,赶紧过去看看哈!妻子剜我一眼。我忙放下手里的芹菜,换上鞋子。

我站在路上等了半天也没打上车。这狗崽子,自从他来到城里,就没一天让人安心过。干啥都吊儿郎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开始我托人费了吃奶的劲给他觅了份物业的工作,是水电工。他不去,偏说干不来。气得妻子那么通情达理的人都说,你这个外甥呀,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可真够你这当舅舅的喝一壶了!你说他,小学没毕业,要本事没本事,要能力没能力,干活还挑肥拣瘦的,他以为他是谁的儿子!

谁让我摊上了呢,我呀就是上辈子欠他的!在我老家流传着一句老话,外甥是狗,吃了就走。都说外甥喂不熟,你就是把心掏给他吃了也不一定落好。他会认为舅舅对外甥做什么那都是应该的,你说上哪儿讲理去。

我又低三下四地去求人,给他在商场里觅了份保安的工作,他去了两天就不去了。说嫌丢人,一个大小伙子站在大门口,像枪杆子一样臊得慌。

本来我都豁出去了,不想再管他,架不住妻子在耳边一遍遍地唠叨,你就这么一个亲外甥,姐对你不错,你要胳膊她不敢给腿,你说你不帮你外甥谁帮他?!

我就又给他觅了份送快递的工作,这回他干了一天就撂挑子不干了,还冲着我大喊大叫,你是我亲舅舅么,有你这么当舅舅的吗,你想挣死你外甥呀!我还是个处男,还没结婚呢!

得,这下好了,真成“西漂”了,整日介无所事事的,像鬼一样猫在出租房里打游戏。本来我想将他接到家里来住,一来可以省下一笔房租费,二来放在眼皮底下看管着,不至于走到歪路上去。但我女儿死活不同意,说一个吊儿郎当的大小伙子冷不丁地住到家里来不方便。我想想也是。谁知他竟得寸进尺,背着我,不知从哪弄一个女人到出租屋里来鬼混。

我下楼出了院子,低头一路小跑往前走着,路过案板街的什字口,差点和一个同样低头走路的胖女人撞个满怀。她抬起脸不屑地觑了我一眼,用手搧着腮帮子,胸口一鼓一鼓道,吓老娘一跳,你是急着投胎去呀!我满脸羞红,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她就闭了嘴。

到了苟得权租住的吉祥村,我像条丧家的野狗一样,在无数火柴盒般垒砌起来的民房间转悠着,仰起脸数着门牌号,犹豫不决地进到院子里。房东老太太打量着我吃吃地笑,见我有些难堪,她一喘一喘地止了笑说,狗他舅来咧,又寻你哈外甥来咧。老太太掉了两颗门牙,说话哧哧地漏气。她狡黠地朝楼上呶呶嘴,他舅你快上去瞅瞅吧,你外甥房里夜黑响动了一晚上,到天亮才停歇下来,这会怕是乏了,还躺着做美梦呢!

我臊得满脸通红,正顺着楼梯往上移步,一个衣衫暴露的女子侧着身子,用包遮着脸,从我胸前挤过去,蹬蹬蹬地跑下楼去。我瞅了一眼,她的头发染得黄黄的,像翻毛鸡一样。

我用手搧着浓浓的脂粉味,推开虚掩的房门。屋子里乱得跟狗窝一样,臭烘烘的,地上、桌上扔满了方便面碗和鞋盒、瓜子皮、香蕉皮、烟头,连落脚的地儿都没有。苟得权只穿了一条裤头,趴在卷成一团的被子上。我上前扬起手,在他的屁股上响响地搧了一巴掌,抬起手腕晃着发疼的手指。

你干嘛呀?!他抬起半个身子,瞪着我。人呢?我打量着屋子问。什么人呀?他呲牙咧嘴地唏嘘着,下手够狠的,都打疼我了!还跟我装,我扬起手怒视着他,瞧我不把你的稀怂给打出来!他吓得往后退缩着。

桌子上有一只没来得及带走的桃色粉底盒,我拿起来瞅着,一转身,被脚底下的一双高跟鞋绊了一下,差点跌个狗吃屎。我踉跄着站稳了,就看见头顶的铁丝上挂着一条紫色的女性内裤在晃动。

苟得权咦了一声将头埋进被子里。说说,这怎么回事?我一把将他从床上拎起来。有什么好说的?他揉着眼窝,拧过脸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

我拷问了半晌,也没从他嘴里掏出半句实话来。这孩子,真是没救了。问急了,他就将脸挺到我面前,咋了?我都二十多岁了,就不能谈女朋友了?!

我不是说你不能谈女朋友,我尽量地克制着内心的冲动,心平气和地和他讲道理。你才进城,还不知道深浅。你就是谈女朋友,也得先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否则,你拿什么养她?再说了,那女孩你了解吗,我刚才在楼梯口撞见她,年纪轻轻的穿成那样,一瞧就不是什么正经女孩!

不许你这么说她!苟得权冲我吼道。呵,还不能说了。我翕翕鼻子,臭小子,要不是你妈把你托付给我,我才懒得管你狗东西哩!你瞧瞧,也不嫌丢人,八字还没见一撇就住一起了,这要让你妈撞见非气死不可!

这有啥丢人的?苟得权理直气壮道,那你跟舅妈睡在一起就不嫌丢人了!

你个狗东西,胡咧咧啥呢?有这么跟舅舅说话的吗?!我又扬起手,他吓得缩到了床角,但还是一脸无辜地争辩着,话丑理端呢,没准我俩以后还就成两口了!

我气得喘着粗气。他又过来抓住我的胳膊摇晃着,舅舅,现在没结婚在一起同居的还少吗,您这是少见多怪!话说回来,有她照顾我,您和我妈不是就省心了哈!

别跟我嬉皮笑脸的。我说,赶紧穿衣服,跟我去家吃饭。我不去,他又躺下,像条死鱼,吧唧翻个身,直挺挺趴在被子上。

你瞧瞧你,就是个无赖胚子!我气哼哼道,那女孩也是瞎了眼,咋就瞧上了你!我咋啦,他倏地坐起来,凑近我晃着脸,我一不偷二不抢,我靠自己劳动养活自己,人家还就愿意了,您管得着吗?哼哼,气死你!

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来,过一会说,我没工夫跟你在这闲话,你赶紧下床跟我走,你舅妈还在屋等着呢!舅舅,我真不去了,一会还要出去谈工作的事呢,跟人约好了的。您就跟我舅妈赔个不是,等工作的事定下来,我一定带着灰灰去看她!

灰灰?灰灰是谁?是刚才从这出去那女孩?你还敢带家去,你舅妈非让你给气死不可!我说,你要实在不想去我也不勉强。但我告诉你,不许再胡来,我要再看到你把女的带回屋过夜非揍死你不可!

舅舅,一样的话从你嘴里出来,咋那么难听呢!难听?嫌难听你就夹着尾巴,乖乖地活出个人样来!

从吉祥村出来,一路上我都在寻思着怎样在妻子那里糊弄过去。

果然,我一进门妻子就过来打量着我质问,那女的是谁,你外甥咋没来哩,是不是让人给捉奸在床了?年纪轻轻的不学好!

你胡说啥哩,这是舅妈说的话嘛。我挠着后脑勺,闪烁其词道,那啥,人那女的,就是房东家的姑娘,找他收房费呢。他嘛,晌午去跟人谈工作的事,约好了的。房东家的姑娘?妻子将信将疑地窥窥我,大声喝道,这个狗东西,害得我炒了一大盘拉条子!

我还是放心不下苟得权,怕他跟那女的又黏在一起,惹出事端来。过了几天,我打电话过去,他一直不接。这狗东西,舅舅的电话也不接,瞧我不修理死你!

我叼空又去了一趟吉祥村。房东老太太眨巴着一对小眼睛说,你那个外甥,狗呀,他早搬走了。我问搬去哪了,老太太说,这我哪知道。

从老太太家出来,我站在熙熙攘攘的马路上,脑袋瓜里一团乱麻,像装了一窝浆糊,不知该上哪去。最担心的还是怕苟得权惹出什么事来,不好跟姐姐交待。

一辆小卧车哔哔地鸣着喇叭驶过来,我吓了一跳,赶快躲闪到一边。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冲我吼道,傻逼,活泼烦了你!

我惊魂未定,电话铃突然起来。我瞅了一眼号码,是苟得权。

狗东西,你死哪去了!我一摁下接听键,就把一肚子火气全撒在了苟得权身上。他陪着笑脸道,舅舅,您就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这样,晚上我和灰灰请您跟舅妈吃顿饭,算是给您赔不是了。都是外甥不好,让您跟舅妈担心了。

我说,无利不起早,平白无故的,吃哪门子饭。要吃到家去让你舅妈给你做。在家做多麻烦呀,这样,我订好了地方,把定位发给您,您一定带上舅妈啊!

妻子听说外甥要和女朋友请她吃饭,就盯着我问,你说,是不是上回电话里那个女的,都住一块了还带来让我见啥?你也不是啥好东西,跟你外甥合起伙来一起蒙我!我说,你要不想去就别去了。别别,妻子说,我去,咋不去?我得替姐把把关。你等着,我这就去换衣裳!

见了面,灰灰和上次判若两人。她的头发又染了回来,服服贴贴地,在脑后扎了个马尾巴。她穿一件白衬衫,蓝裤子,一双会说话的眸子亮晶晶的,鼻子小巧,嘴角上翘,看上去蛮秀气的。

苟得权过去叫服务员点菜,灰灰拿起茶缸倒水,妻子说,我来吧,你去和得权点菜。灰灰说,舅妈,那我去了哈。灰灰过去看了看菜单,又点了一个青豆虾仁,一个冬瓜排骨汤。她说,舅妈,女人一定要对自己好点。您这个年纪,膝关节容易钙流失。所以要多喝骨头汤,补钙,还美容。

妻子用脚踢踢我,挤挤眼说,小姑娘不错啊,这脸蛋,鼻子,眼睛,啧啧,要模样有模样,要口才有口才的。你外甥蛮有眼光的嘛!

看来妻子已从心里认可了这个外甥“媳妇”。

吃饭的时候,妻子抬眼瞅瞅灰灰,问,灰灰呀,现在干啥工作哈?灰灰给妻子盛一碗排骨汤,抿嘴笑笑说,在酒店当服务员。哦,得权哥也应聘到我们酒店了,做服务生,已签了合同,一个月干得好能挣五六千呢!

能挣五六千?那挺好的,妻子说,你快吃菜呀。我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妻子又问,家里还有什么人哈?灰灰说,我爸,我妈。还有我弟,在上学哈。妻子又问,那你俩的事你和你爸你妈说了没,他们同不同意你俩交往。灰灰说,我妈说了,我寻对象的事我说了算,即便是寻下个傻子她也不会拦挡。灰灰说着呵呵呵笑了。我要真寻下个傻子我妈她还不得吃了我!

苟得权自从在酒店当了服务生,一下子收心了,工作蛮卖力的。他老说忙,都一个多月没来家里了,妻子说,你打电话叫你外甥带上灰灰来家吃顿饭吧。我拨通电话,刚说一句,苟得权就在电话里呜呜地哭了起来。我问了半晌,他才一哽一哽地说跟灰灰分手了。好好的咋就分手了?苟得权说灰灰脚踩两只船,背着他跟别人约会。那丫头看上去蛮本分的,咋能干这事。我有点不相信,妻子叹口气道,现在这孩子,这怎么了嘛,住都住在一起了,说分就分了,终身大事当过家家哩!回过头来又劝苟得权,分就分了吧,说明你俩没缘分,你也别太难过,慢慢地再寻吧。有合适的,舅妈也帮你留意留意。

我和妻子心里的那股晦气劲儿还没过去,苟得权又打来电话,兴高彩烈道,舅,舅妈,我和灰灰我俩又和好了。前头那事就是个误会,是我多心了。我俩商量好了,打今起要安安心心地工作,趁年轻好好赚钱,等买了房就领证结婚。

妻子听了高兴得手舞足蹈,像自己结婚一样。

这期间,苟得权还带着灰灰来过一次家里,又回家见了父母。妻子说,姐这回心里该是塌实了,你这当舅的也大可放心了。

谁都没料到,苟得权这狗东西,又给我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他在下班的路上拦住我,跟我说他和灰灰彻底掰了。狗东西,你是嫌你舅活得畅快呢!我问为啥嘛,他说性格不合。我气得破口大骂,性格不合你早吃青泥去了?父母都见过了,谈婚论嫁了你给我来一句性格不合!不成,我得找灰灰说道说道。您别找她,苟得权说,这回是我提出来的,她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您就别再去揭她的伤疤了!你还知道伤疤,那你还和她分手?多好的丫头,再上哪找去?狗东西,不知道珍惜!婚姻大事当儿戏,有你好果子吃呢!

苟得权捂着脸,带着哭腔道,舅您就别说了,我的事让我来处理好不好?我俩真的不合适,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我们的性格真的合不来。她大专毕业,喜欢浪漫,喜欢逛街,喜欢看电影,喜欢耍小性子。我小学都没毕业,我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跟她在一起我很累,您就别逼我了好不好?我已铁了心,谁劝也没用!当然了,既喜欢对方,就得设身处地替她考虑。长痛不如短痛,与其痛苦地将就,不如早点放手,给彼此一条生路。

这狗东西,还哭得稀哩哗啦的。真搞不懂他们。但有一点,我知道,这小子其实心里是很喜欢灰灰的。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掏出一块纸巾递给他。他擦擦眼泪问,舅,我是不是很傻哈?

可不是咋的嘛?就没见过你狗东西这样的傻瓜蛋子,狗剩儿!他听了破涕而笑,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心里也涩涩的不是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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