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秦川,南倚秦岭,怀拥渭河,是关中的白菜心心,也是一块富庶之地。千百年来,在这块土地上留下了华夏文明数千年的璀璨足迹,也衍生了许多令人叫绝的美味食品。
金线油塔
秋天的三原,火红的柿子灯笼般挂满了树梢。在满眼的醉红里,挤进人群中去,看罢城隍庙的耍社火、捏面人、剪纸花、做花馍……站在戏楼下,听着响遏行云的秦腔梆子,出来坐在百年老店老黄家的木制方桌前,点上一份去骨猪蹄、泡泡油糕、笼笼肉、窝窝面,大快朵颐间直呼过瘾。而在一片溢美赞叹之词中,一颗心也忽悠悠跌进了浓浓的烟火气息里,不安分的味觉被一下子吊了起来。
这是一家传承三代人的老字号,汇集了经典陕菜,地方小吃,以及诸多独一无二的菜式。其最具特色的还是金线油塔。
金线油塔,又称千层油饼,俗名抹布串油饼,相传为清末经营餐馆的赵伯安研制而成,后其子孙后代继承祖业,在三原县城椽巷开设门面,传承至今。
刚出锅的金线油塔端上来,黄灿灿细如金线,盘在碟子里,冒着缕缕热气。闻一闻糯香扑鼻,用竹筷挑起,抖一抖,“提起似金线,放下像松塔”。临窗的光线照进来,映在筷头上更加光鲜明亮。其外观层多丝细,入口松润绵软,回味悠长。
据说吃金线油塔有个口诀:抖一抖,精神抖擞;抖两抖,天长地久;抖三抖,越抖越有。我尝试着抖了抖,果然抖开了的油塔丝细层多,更加地令人馋涎欲滴。丝丝缕缕的金线在筷头上弹跳着,如挑着一丝金色瀑布。在如瀑的金线里,蕴藏着三原人对美好生活的期许,也勾连出脑海深处隽永的记忆。
吃金线油塔,一定要蘸着蒜汁,就着泡菜,喝着豆浆,才算过瘾。
据店里的师傅介绍,金线油塔从原料加工到做成熟食,有五道工序,均靠手工完成,制作技艺全靠师徒传承,世代相传。
征得店老板的同意,我特意跑到后厨去看了看。师傅说,他已做了二十年金线油塔。他边介绍边将案板上的猪板油切成小丁,放在炒锅里小火慢慢炼出油脂来,盛出备用。炼制好的猪油放凉加入五香粉、花椒粉、盐搅拌均匀。在准备好的面粉中加少量盐,将面搓成面絮,然后加水揉成面团,盖上湿布,醒20至30分钟。醒好的面团放在案板上擀薄,将搅拌均匀的猪油均匀地涂抹在面片上,反复对折,从中间切开,盖上保鲜膜醒大约3分钟。用刀像切面条一样切成细丝。切好的面丝,分成同样大小的细撮。拿起一撮,一边抻面一边用两个手指将面顺着一个方向卷起来。这时,蒸锅中放水,笼屉上搽油后,铺上面皮,将全部卷好的油塔胚放到满皮上,再盖上一层面皮为被。大火蒸20分钟就熟了。形成油塔坐胚。笼屉格上摆上油塔坐胚,。
师傅开始准备蘸汁,干净的碗里放入蒜泥、花椒粉、辣椒面。炒锅放油加热至8成热。热油泼在辣椒面上发出嗞嗞的响声。泼好油的蘸碗里加入醋、生抽、盐搅拌均匀,就可以享用了。
师傅说,这里边也有小窍门,在蒸制时在油塔上要盖一个面饼,这样蒸出来的成品上不会有水蒸汽。还有, 面团以软为宜,但不能太软,否则成品立型不稳;抹猪油要均匀;绕盘面丝时应轻缓用力,不使其断掉。熟后拍打用力也要适宜,以蓬松为度,不能使其散碎。
师傅在做金线油塔的过程中,一直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就像在完成一项神圣的工作。他说,做这个,心一定要静下来。心不静,手法就乱了。做出来的金线油塔也就少了一气呵成的精细。又说,干我们这行,挣不了大钱,卖的就是一份手艺,一份良心。是偷不得懒的。
我想,来这里吃金线油塔的,吃的不就是一份手艺,一份传承,一份记忆么!
彬州御面
彬州是出《诗经》《豳风》的地方。彬州也是出御面的地方。都说彬州的风水好,这里的女子大多生得面若桃花,且心灵手巧,做出来的御面色亮如玉,故称“玉面”。
《诗经》中的豳州,“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无疑是一个有着浓浓田陌风情,美到极致,雅到极致的地方。
豳州又是一个九曲回环,令人牵肠挂肚的地方。《豳风》“东山”有记述:“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是说:“我到东山去打仗,久久不能归故乡。今天我从东方来,细雨濛濛倍凄凉。黄鹂翩翩上下飞,毛羽鲜明闪金光。回想我妻初嫁我,迎亲马儿真漂亮。娘替女儿结佩巾,礼仪繁多为吉祥。新婚燕尔真美满,久别重逢该怎样?
她会不会奉上一碗色亮如玉的御面来犒劳这返乡之人?
据史料记载,御面为周太王古公亶父居豳时夫人太姜所发明。《诗经·大雅·文王之什·绵》曰:“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太姜是一位勤劳聪慧的夫人,以善于烹调著称。
古公亶父执政时,继承了周祖遗风,勤于农业,致力于豳地的开发。每年春天,他和夫人太姜亲自下地,辛勤耕作。夏日暴雨倾作,加固堤堰,疏浚河道。秋日黄叶飘零,带领大伙收割、打碾、贮藏粮食。到了冬季大雪纷飞,又忙着走家串户,访疾问苦。
后来古公亶父因戎狄逼迫,率族人由豳迁至周原(今陕西岐山以北),途经乾县梁山,太姜也将御面制作技艺带到了乾县、岐山一带,只不过因水土关系,那里的小麦面粉做出来就成了流传至今的“面皮”。
一百多年后,古公亶父的重孙周武王灭商建周,亲自到祖地豳国朝拜,专要曾祖母首创、曾祖父命名的玉面吃。由此玉面又称“御面”。到了秦汉唐各代,彬地御面一直为宫中御用食品。
据说慈禧太后晚年喜欢翻阅历朝卷宗,对周人先祖居豳的历史及《诗经·豳风》颇有研究。她竟然从古籍中查到了3000多年前周太王元妃太姜制作玉面的记述,深为感动。后来慈禧到了西安,特地点了彬州御面。
经3000多年演变,彬州御面在做工上一直沿用了太姜首创的四道工序,即洗淤面、炼淤面、蒸淤面、切淤面。后来又加了压淤面,即将蒸熟的淤面压制成饸络。
其制作工序是:取上乘精粉适量,拌匀揉成面团,将面团放于凉水盆中反复揉洗,直到洗净面筋为止。再将洗出的面水过箩沉淀,置于阴凉干净处沉淀一夜。第二天滤掉在上面的清水,把面浆用小火在锅内提炼成团,搓成小块,上笼蒸一小时后出锅,用饸络床压制成粉条状。或用文火在锅里边搅边炼,炼成半熟为宜,再揉成细长条,置于笼内蒸熟。然后慢慢晾冷,用刀切成薄片,佐以蒜泥、姜末、陈醋、精盐、香油,即可食用,色泽如玉,筋道可口。
如今在彬州及其周边地区,婚丧嫁娶的宴席上,御面始终作为珍品菜肴保留着,彬州人人过年吃御面,犹如东府人吃带把肘子、陕北人吃羊肉一样,感觉是“嫽扎咧”,不可或缺,缺少了御面就没了“年味儿”。”而外地人去彬州旅行,御面也是一道必点的菜品。
悠悠豳风,其味也长。我想,吃御面,也是彬州人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一种情结。
辣子蒜羊血
辣子蒜羊血是陕西人尤为喜爱的一种风味小吃。西安的姑娘大多喜食辛辣,一碗香辣可口的辣子蒜羊血无疑是她们的最爱。对她们来说,生活里少了一碗辣子蒜羊血,那日子就不叫日子了。
回坊街,是一个美食天堂。每天,在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五味杂陈的烟火气息里,吸引得数以万计的游客争相来到这里,一饱口福。
街口的槐树下有一个小食摊,摆设极为简单。一个木架,架子上是各类碗盏,分别放有盐、酱、醋、蒜水、油泼辣子、香油。木架旁是一火炉,炉上有锅,水开而不滚,锅里煮着切成小块的羊血。有客人来,老板娴熟地将羊血捞进碗里,勾上盐、酱、醋、蒜水、辣椒,撒些许花椒、小茴香,用热油一炝,麻、辣、咸、香、嫩,入口光滑,辣香扑鼻,令人食欲大开。吃的人自然是络绎不绝。也有人起个大早,跑了大半个城,就专为跑到这里来吃一碗辣子蒜羊血。
其实,辣子蒜羊血做法并不复杂,一学就会。先用马尾箩将新鲜的羊血滤去杂质,倒入同量的盐水,用细棍搅匀,凝结后切成小块,放入开水锅中,小火微煮,即可捞出,其状如嫩豆腐,呈褐红色,舔之略咸。
这辣子蒜羊血可热吃,亦可冷吃,冷吃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其绝就绝在嫩而筋滑,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上,绝在那热油一炝上,将一碗的美味淋漓尽致地激发了出来,令人欲罢不能。
我想,在每个人的潜意识里,或许对食物都有一种奇异的解码功能。而一些食物会给人带来感官上的诱惑及刺激,让人的味觉神经兴奋不已。
当然,事物本身并非绝对。相爱的人一日三餐粗茶淡饭,也能吃出甜蜜。饥饿的人一碗稀粥也胜过山珍海味。
辣子蒜羊血端上来,碗里漂着一层厚厚的红辣椒,香辣扑鼻,我已顾不得斯文,拿起筷子就吃。朋友不能食辣,只能带着些许遗憾,望着我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忽然,巷子尽头传来一声酣畅的吆喝:麻糖、油茶——
抬头一瞥,一碗油汪汪的辣子蒜羊血已见了底。
待回头看时,桌上的人皆大口大口地享用着这辣到极致、爽到极致的美味。也有人三五一桌,一盘辣子蒜羊血,佐以小菜,把酒言欢,举杯畅饮。那情景,活脱脱一种豪壮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