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贠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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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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贠靖:待 客

收罢秋,地里闲下来,母亲便嚷嚷着要给我过百天。父亲说,不是才过完满月嘛,咋又过百天,你执意这么做让村人咋看咱哩?

母亲正盘腿坐在热炕上撩起衣襟给我喂奶,她听父亲这么说,就有些不乐意了,将我放在炕上,扯扯衣襟道:你到底是哪头的,向着谁说话哩?我才不管谁咋说呢,这些年我随出去的份子就得收回来!父亲撇撇嘴道,我说你傻吧你还不信,这不年不节的,你这个时候给娃过啥百天?你也不动脑子想想,这个档口,肚子里都没油水,一个个饿狼似地,还不把你给吃倒灶了?还收份子哩,我看到时能盆扣住碗,赚个锅碗叮当就不错了!

他大(父亲),还是你有主见。母亲挪挪屁股,将脸枕在父亲肩上,瞅瞅他说,咱屋你是掌柜的,啥时过你说了算!父亲这会倒嘚瑟起来,耸耸肩说,就放在正月吧,那个时候都吃得肠肥肚圆的,你让他吃也吃不了多少哩,但份子钱却是一个子都少不了你的!母亲听了在父亲肩上擂了一拳,跳下炕去,提起门后的水桶,倒了半盆子凉水,给我洗尿湿的连裆裤。

你也不看着点她,还在月子里就动凉水!五婶端着几个刚出锅的地软包子从门里进来,将包子放在炕沿上,过来从母亲手里夺过裤子,将她掀到一边说:真是个傻婆娘,这个时候不注意,要落下病根,可是一辈子剜不了根哩!(后来五婶的话还真应验了,每逢天阴下雨,母亲就手指酸痛,拿不住东西。)

母亲说,咋能让你洗哩?!这有啥洗不得的?咱姐妹还分啥你我!五婶说:快把包子吃了,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母亲就拿起包子咬了一口,感激地瞅着五婶:姐,我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一下。妹子,啥事你说!五婶低头呼哧呼哧地洗着裤子。母亲咽了口包子说:我跟你兄弟合计了一下,想放在正月,给你侄儿过个百天。

五婶已洗净了裤子,拧干水分,提在手里抖了抖说:过,咋不过哩。现在日子好过了,不像咱小时那会,少吃没穿,要啥没啥。

只是,到时还要你多操心哩!母亲拉着五婶的手坐下,从被窝里摸出一个红皮鸡蛋塞到五婶手里说:昨儿老三家的过来瞧我,给拿了十几个哩,你尝尝。哟,她那一大家子,拖家带口的,平时抠抠掐掐的,咋还舍得给你拿红皮鸡蛋了?五婶说: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五婶家的老大在村里当会计,老二在镇上的农机厂开拖拉机。正说着话,外边传来一阵突突突的拖拉机声,五婶将红皮鸡蛋揣进口袋里,转身就往外走,边走边说,我不跟你说了,老二回来了!

五婶前脚刚走,三婶后脚就迈了进来,朝外边呶呶嘴,弯腰在我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抱起我说:你瞧那小脚跑得多欢实呀!母亲知道三婶话里有话:那两口子又放车肚子里的柴油去了,就知道占公家的便宜!

父亲不自在地扭动着肩膀,跳下炕说:你姐俩说话,我出去呀!

母亲知道父亲坐不住了,他打火机用的柴油,都是从五婶家讨来的。本来父亲还想拎上炕头的空瓶子,出去接些柴油回来,听三婶那么说,就打消了念头。

三婶说,我家老四媳妇又怀上了。母亲这会倒来了兴致,凑过来问:几个月了?三婶说:才三个月,我掐指算了算,怕是要生在六月哩,正是大热天,收麦子的时候!母亲宽慰道:六月多好呀,热是热了点,但不缺白面吃哩!

过罢年,父亲就开始张罗给我过百天的事。母亲说,你列个单子,该说的都得说到,一家也不能落下。父亲狡黠地笑笑:媳妇儿,这你只管放心,指定不会落下一家的!母亲又叮嘱父亲:你叼空去一趟五哥家,叫五嫂过来一趟,我有话对她说哩!

天擦黑的时候五婶才过来,一进门就一迭声地给母亲陪着不是:妹妹,实在是对不住了。今儿个回了趟娘家,本打算坐坐就走。谁成想那边村里请了戏班子来咣咣戏,几个侄儿硬是不让走,就耽搁了回来。

母亲说,不碍事。我请你过来是想商量商量给你侄儿过百天的事。我是这么想的,你兄弟那天要招呼客人,指定是忙不过来的。五哥心细,收礼的事我想托付给他。母亲停顿了一下又说:既然待客,咱就不怕大伙吃。不是有句老话么,吃不穷,穿不穷,打发不到一世穷。但再厚实的家底也扛不住有人往外拿呀!母亲话说到这儿,五婶心里就明白了七里八分。母亲指的是三婶,她家孩子多,日子过得不如人,村里不论谁家待客,三婶去了,都被当做贼一样防着。

五婶拉着母亲的手说,交给我了,你就放心吧。

到了我过百天那天,一切准备停当,却没一个人来。母亲抱着我焦急地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催促父亲出去看看到底咋回事么。

不用看了,都奔高门楼子去了!三婶端了一盘鸡蛋进来,三叔跟在后边,手里拎了一条崭新的提花毯子。

父亲从三叔手里接过毯子说,来就来了,还带这个做啥?三叔笑笑道,娃过百天么,咋能空着手来!

三婶已挽起袖子帮母亲切菜。她说,我也是刚听说了,今儿村长的侄子也给娃过百天,还叫了自乐班,你说气人不气人,咱过他也过,这不是存心不让人舒坦么!三叔说:不管他,咱过咱的!

话是这么说,但桌椅板凳都摆上了,酒菜也备齐了,却没人赏脸。父亲脸上有些挂不住,蹲在地上,手捂着脸一个劲地叹气:把他家的,一个个都是势利眼么,以后他们过事,咱也不去了!

都怪你没能耐!母亲把一肚子怨气全撒在了父亲身上。这会倒责怪起我了,我说不办吧你非要办!这下好了,丢人现眼了吧!你——母亲气得拧过脸去生着闷气。

你俩就别内斗啦!三叔问:五弟和他媳妇呢,他俩咋没来,不会也奔高门楼子去了吧?!你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三婶瞪了三叔一眼。你让三哥说,母亲有点气不打一处来:都是叛徒!还亲姐妹哩!

吃晌午饭的时候五婶才过来,进了门支支吾吾道,你五哥去那边帮忙,怕是过不来了,让我来知会一声。母亲坐在炕沿上,低头给我喂奶,没有说话。但我能感觉到她还在生着气,胸口一起一伏地喘着粗气。

五婶站在那有些局促。过一会儿,她小声说了一句:我走了!转身走到院子里,回过头丢下一句:我说妹子,说句不爱听的,你就别生那个气了,我也是随大流哩!

什么人这是?三婶朝地上吐了一口,拽了拽母亲:甭理她!

母亲终于忍不住,伏在炕上大声地哭号起来。我眨巴着一对懵懂的小眼睛,嘴里咿咿呀呀着,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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