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的心事

故乡，是我们曾经费尽心思，想要逃离的地方。是拼了命又想回去的地方。是无论你在哪，做什么，走得多远，飞得多高，都想要回去的地方。

玉儿说，她想家了，想得心口疼，就想回去。贵生不解地看着她：不是说好了过完年一起回吗，咋忽然变了，这么急切地想要回去？

玉儿低头不说话。贵生一脸愁容道：已跟单位说好了值班的，每天多给三倍的工资，几百块钱呢！

玉儿肩膀一抽一抽，哭出了声：我妈打来电话，她说想我，都想哭了……这下轮到贵生沉默了，他低着头半晌哑口无语。过了会瞅着玉儿：那就回吧，啥钱不钱的。要不我跟单位说一声，另换个人值班？

玉儿想想说，还是我一个人回吧，单位的事要紧哩。贵生有些急：这咋成，说好了的，一起回去见你爸妈，说咱俩的事呢！

玉儿又不说话了。贵生就仰了头，大大咧咧说，媳妇儿，那就这么定了，一起回！玉儿看着他破涕而笑：谁答应做你媳妇了？！

玉儿的家在咸阳西北边的礼泉县。每次回家，坐在班车上，玉儿将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外，兴奋地瞅着路边闪过的杨柳。车子越往北人越少，路越陡。出县城十多里地，过了泔河桥往西去便是小河湾了。

湛蓝色的天幕下，蓦然出现一汪晶莹的河水，似一位纯情的少女，静静地躺在凸起的黄土台塬的臂弯里。这个时候，玉儿的心里一颤，她真想跳下车去，拨开阳光下随风摆动的芦荻，伸手撩一撩那透亮的、冰凉的河水。玉儿的家在河对岸的夏侯村，村中有一眼“响石潭”。据县志记载：“响石潭”位于小河上游河床，为九嵕山延伸带。因河水冲刷，裸露在外的石灰石形成一个断崖，周围皆为黄土沟壑地质构造。发源于九嵕山的小河，流经于此，飞流直下，瀑布飞挂。因其岩石、飞瀑、潭水、声响集于一身，故名响石潭。

民国二十四年曹骥官本《续修礼泉县志》亦有记载：此潭怪石嶙峋，水中突立。河水自上而下呈瀑布状。土人呼为响石潭。

玉儿很小的时候就听奶奶说过，夏侯村为元朝中期夏侯氏在此建堡独居，人称老堡子。那时村四周筑有城墙，长宽各约65丈，开有东、西城门，城门顶端筑有城门楼，南北角各有炮台。城墙上还有宽约2.5米的走马道。万历年间，关中大地震，人口锐减，十村九空。先后有王、吴、陈、吕、鲁五姓从外地迁入夏侯村。村中人丁逐渐兴旺壮大。玉儿有些好奇，裹着小脚的奶奶，怎么知道得那么多。

在玉儿七八岁的时候，奶奶害了一场病走了。妈妈骗她说，奶奶出远门了，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走亲戚去了。晚上，妈妈指着头顶一闪一闪的星星对躺在怀里的玉儿说：你看，奶奶就在那，她正瞧着你呢！

后来，玉儿想奶奶了，就抬起头看着头顶一闪一闪的星星，深深地吸着气，嘴里轻声地唤着奶奶，唤着唤着就哭出声来。

现在，玉儿就想回去。都出来一年多了，也不知道奶奶住的屋子，还是不是她走时的样子。玉儿在家时，每天都要把奶奶住的屋子打扫一遍，将床上的花布单子铺得平平展展。妈妈做了饭，也先给奶奶盛一碗端过去，放在炕头上。

看着日头已经偏西，贵生说：玉儿，我带你去个地方吧。他拽着玉儿的手，出了小区，穿过马路，来到一个新开的牛肉拉面馆。

贵生点了两碗牛肉拉面。面上来，他端起碗凑在鼻子下闻了闻，挑起一筷头填进嘴里，烫得唏嘘着：真香！

玉儿却没动筷子。贵生抬起头瞅着她：你咋不吃呀？玉儿的嘴张了张，眼圈又红了：我想妈妈！

好好，贵生说：吃完了我就去请假。你吃吧，玉儿站起来说：我得回去看看爷爷。

玉儿在小区里做保姆，贵生做保安。爷爷的腿受过伤，行动有些不便。他女儿在外地工作，平时回不来，就请了玉儿来照顾爷爷。

贵生请了假就来找玉儿，商量回家过年的事。他说：第一次去你家，该带的东西得提前预备哩！

玉儿拉着贵生的手，磨蹭半晌，讷讷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贵生，不好意思，我怕是回不去了。为啥？贵生瞪大了眼问。哦，爷爷的女儿来电话了，她说今年过年要去青岛看公公婆婆，回不来了。玉儿说，我不能丢下爷爷，他一个人怪可怜的！

那你爸妈呢？贵生问，玉儿眨着眼说：他们嘛，妈妈还有爸爸。她说着低下头，眼里涌上一层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