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内心深处,一直对父母的离去怀有深深的自责和愧疚。这种愧疚就像一根尖利的刺,深深地扎进我的心里。我曾无数次挣扎着,试图把它挑出来,却又害怕去触碰它。
母亲的离去对我的打击是很大的,她在六十岁那年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她挚爱一生的黄土地。因为她不想再承受无尽的痛苦的折磨。
母亲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医生说这种病是很难治愈的,并且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而我却坚信,只要坚持治疗就会有治愈的希望,起码可以延长母亲的生命。
有几次,看到母亲病情发作,俯卧在床榻上,身子卷曲着,半张着嘴,上气不接下气,憋得脸色发紫,很难受的样子,我的难过地扭过脸去,流着泪。我带着哭腔劝道,妈,您就听我的,咱去医院吧。我看到母亲在摇头,她用祈求的眼神瞅着我。我知道,母亲是不想再受那个罪了。而我又不愿意放弃。
曾经的母亲是多么的健壮美丽,浑身上下散发着夏天骄阳般的透亮和爽朗,她笑起来的样子最为动人,眼里充满了柔情。在我看来,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母亲。她不光长相甜美,还会变着法做出许多馋人的美食。我特别喜欢吃母亲摊的煎饼,薄薄的,能透出人影来。我吃煎饼的时候,母亲就站在灶台下,笑吟吟地瞅着我。我不愿母亲就这么早早地离去,我渴望回到家还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还能叫一声妈,渴望那甜甜的一声“哎”。我还想吃母亲摊的煎饼。那薄薄的,能透出人影来的煎饼,我永远也吃不厌,吃不够。从这个角度讲,我是不是有些自私?或许是因了这份自私,在母亲最后一次病情发作的时候,我不容分说地自作主张,将奄奄一息的母亲抬上车,送到了医院。
这一次,母亲从进医院到离去,闭着眼一句话都没说。看着母亲身上插满管子,被推进抢救室,反复地按压胸脯、电击除颤,我仍没有放弃最后一丝希望。直到母亲永远闭上眼,被宣布死亡,我还是不相信母亲就这样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望着母亲脸上、手臂上留下的淤青,以及痛苦的表情,我突然伤心欲裂。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我是不是做错了,违背了母亲的意愿,没能让她平静地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毫无意义的抢救,让母亲在人生的最后时刻,遭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这也成为我心里永远抹不去的痛。因此,二十年后,在父亲患上严重的老年痴呆,闹腾得很凶,弟弟妹妹征求我的意见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断然做出决定:“还是回家调理吧!”这一次,我又错了!父亲最终是因为突发脑梗而离开了我们。如果我坚持住院治疗,父亲或许会抢救过来。看着父亲躺在床上,用手指着脑门一脸痛苦地说着:“这儿,疼,疼!”我的心都碎了,而又无能为力。
想到父亲的死,我心里更是充满了愧疚,充满了罪恶感,我觉得是我害了父亲,是我放弃了父亲。尽管我的兄弟姐妹们一再安慰我,说这不是我的过错,我却始终无法释怀,无法原谅自己。他们都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至亲至爱的人。
事实上,于我而言,做出那样的决定是十分艰难的,也是备受煎熬的,但又必须做出决断。
背负着失去亲人的痛苦和愧疚,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活在难以言说的苦闷之中。我甚至没有勇气去回想那些错误的决定。我能做的,就是用怀念对自己过往的错误进行“救赎”。
漫漫长夜里,我睁眼闭眼全都是父母的影子。他们并没有责怪我,依然对我关爱有加。这使我愈发地感到愧疚和不安。
人生无常,往事不堪回首。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时间能抹去我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