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贠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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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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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比肉香

房东老太太偏着脑壳,一对鼓出来的,白多黑少的“死鱼眼”刻薄地盯着依依,干瘪的嘴唇上下蠕动几下,蹦出一句:都两个月啦丫头,没钱就早说啊,可别告诉我,等你找到工作了再一起补上喔!虽然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却似刺耳的刹车的轮毂声一样硌得依依耳膜生疼。那讨厌的、睥睨一切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和嘲弄,锥子一样,扎得依依脸颊发烫,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哼,不就是两个月房费么,至于那么看着我嘛!依依涨红着脸,胸脯一起一伏站在那。一开始她真想扑过去,将那张难看的倭瓜脸抓个稀巴烂。但她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唾液,还是将心头的怒火强摁了下去。她心想,一个没多少文化的市井老太太,眼里就只有钱,我才不会和你计较呢!

依依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能和一个市井老太太一般见识,那样的话,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再说了,毕竟自己不占理,欠着人家的房费呢。娘说的对,出门在外,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因此,她离家的时候娘再三叮嘱:出门低三分,与人相处说话时,别光顾了自个嘴上痛快,要出得自己的嘴,入得别人的耳,多动动脑子,想好了再说。娘还说,钱要爱惜着花,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呢,兜里没钱,说话就硬气不起来。她现在觉得,娘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村妇女说话太有哲理了。

这会,她又想起姐姐林素素来。如果她是林素素,刚才就可以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和老太太扭打在一起,这个讨厌的老太太,她肯定是占不了便宜的。但她不是林素素,她得克制。

素素初中毕业未考上高中,就草草地嫁了人。依依至今替姐姐感到有些不值。那男的是个老实巴脚的郊县农民,后来那一带建地被征了,分了一笔钱。没有了土地,他就领着素素进城摆了个水果摊,生意勉强还过得去。

正常情况下,姐夫个礼拜会来一趟学校,给依依送些吃的。要么是包子,要么是菜盒子。里边还放几个橘子和煮熟的鸡蛋。有时还塞给她几百块钱,那是姐给她的零用钱。说心里话,她是不愿意花姐夫给的钱的,她和他们不一样,她是有前途有未来的人,而他们的前途一眼就看到头了。他们还指着征地分的那几个钱过日子呢。每次从姐夫手里接过钱,她心里都会涌上一股受人施舍的屈辱感。这种屈辱感,令她更加刻苦地发奋读书,以期早日毕业找到一份心仪的工作,彻底摆脱这种寄人篱下、受人施舍的日子。

姐夫每次来,从城东绕一大圈到城南,骑得一头的汗,到了学校门口也不进去,在大门外着,见依依出来把东西交给她就走。或许是怕同学们撞见,知道依依有这么一个卖水果的姐夫难堪吧,因而每次都走得很急。

有一次姐姐也跟着来了,拉着依依的手站在学校门口的梧桐树下说话,被同宿舍的小姐妹瞧见了,就过来问依依:这是谁呀?也不介绍介绍!依依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笑笑道:哦,这是我姐呀!小姐妹就夸姐姐长得好看,和依依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依依听了,脸上便有些不悦,她自己也不知怎么了,就是不愿别人拿她和没多少文化的姐姐比。

依依平时喜欢一头齐耳短发,头上总是一左一右地夹着两只发夹,把头发紧紧地拢在耳朵后面,显出一张光滑白净的脸庞她的眼睛不大,细细长长的,但是很有神采,一笑就变成了两条缝。鼻子微微上翘,给人一种俏皮的感觉,显得十分可爱她喜欢穿一条蓝底白花的连衣裙,裙摆又宽又大一跑起来,裙子就像一只花蝴蝶一样飞了起来。

回到出租屋,小姐妹问依依怎么样,工作的事有眉目没?她垂头丧气地摊摊手,苦恼地叹着气,跌倒在床上。小姐妹过来瞅瞅她,指指窗外,小声道,那老太太,又来催房租了。你那份,要不要我给垫上,先把她给打发了?!她嘴里支支吾吾着,扯过被子蒙上头,无地自容地揪扯着头发。

再找不到工作,她都快要疯了。曾经的她是多么的心高气傲,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没想到理想在现实面前是那样的不堪一击。她曾经满怀憧憬,在脑海里为自己描绘的美好人生,包括宽敞的写字楼里令人向往的白领生活,已被残酷的现实撞得粉身碎骨,撕扯得面目全非。她找工作的心理预期一降再降,已经到了快要突破底线,濒临崩溃的边缘,而依然看不到任何希望。投出去的简历大都泥牛入海。而难得一遇的面试也是一次次地在希望和失望中切换,面试完了就没了下文。她已经身心俱疲,不堪重负,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

在她最烦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开始她一阵惊喜,以为否极泰来。她掀开被子坐起来,拢了拢头发,抓起手机看了一眼,就失望地扔在一边。电话是家里打来的,小姐妹问她怎么不接呀,她说,一定是我爸妈,他们又问找工作的事,我咋跟他们说呀!烦死了!也是,小姐妹撇撇嘴,摇摇头,掏出口红涂了涂,说声拜拜,就拿起桌上的包出去了。

依依陷入了痛苦的黑暗中。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躺着等死,我是打不死的林小强,我得接着去找工作!她坐起来,揉揉酸涩的眼窝,跳下床,趿拉这鞋子走进洗手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吓了一跳:这还是我吗?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被捧上了天的女大学生!离开学校不到半年,她似乎已经有了抬头纹,黑眼圈,脸上灰扑扑的,有些憔悴。她赶紧躲开了镜子。

这半年,她就回过一次学校,去拿落在宿舍里的东西,还是晚上趁着天黑去的,她怕遇到熟悉的老师或同学,问起找工作的事,不知该如何回答。更怕他们看到她狼狈的样子。曾经的校园对她来说是那么的美好,如今走在黑董董的校园里,她有点黯然神伤。本来她以为上了研究生更容易找工作,能找一份更好的工作。令她感到意外的是,研究生还不如那些她压根瞧不上眼的技校生、中专生好找工作。或许是她当初的期望值太高了,以至于错过了一些现在看来可望而不可及的工作。在人才市场,满大街熙熙攘攘都是找工作的。那些用人单位的,一听是研究生,学历史的,连看也不愿看一眼,就将学历证书丢到了一边,这让她感到无限的悲哀!一个天之骄子,还不如一个农民工好找工作!或许错不在用人单位,而在她自己!依依感到脑子里昏沉沉的,乱极了。

下楼穿过马路,往前走不远,拐过弯,看到路旁的臊子面馆外有不少人在排队等待,依依这才感到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饿得有点两眼昏花,两腿发软,肚子里咕咕直叫。她就过去跟在排队的人后面,到了跟前要了一碗八块钱的臊子面。这家面馆主营臊子面,也卖棍棍面、裤带面,还有凉菜、炒菜。大概是因为量足、价钱不贵,味道比较正宗吧,因而生意一直比较红火,每天都有人排队等待。

进去后,依依找个了临窗的空位子坐下,面端上来,她已顾不得斯文,拿起筷子就大口的扒拉起来。吃了几口,抬起头,发现有人在瞅她,她赶忙低下头,将脸埋进碗里,像做贼一样。等她再抬起头,眼前不由一亮:窗外的牌子上贴了一张招工启事,月薪3000到4000,招一名洗碗工。她像一只悬在半空中的蚂蚱,好不容易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忍不住心又扑腾扑腾跳起来。

依依已顾不得考虑这份工作是不是适合她研究生的身份。当务之急是先解决生存问题,把欠的房费补上,她可不愿意再看到那个没文化的房东老太太,一对鼓出来的,白多黑少的“死鱼眼”那样刻薄地盯着她。至于后边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再说吧。

吃完面,她拿起桌上的纸巾擦擦嘴巴,走到收银台前,瞅瞅站在后面的男子,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您是这儿的老板?男子点点头:你是还要什么吗?她摆摆手,指指窗外的牌子小声问道:您这儿要招人?对呀,老板打量着她:怎么,你想干?她忙点点头。老板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洗碗工很累的,你这身板——没问题的!她站直了腰咳了一声:对了,我是学校刚毕业的,我有毕业证,你等一下,我拿给你看!老板摆摆手道:不用了!学校刚毕业,一定是遇到了难处,想干就留下来干吧。不过刚来,试用期每个月只能开2500,干得好再加到3000,管吃管住。成,她想都没想就点点头。老板说:那就回去收拾收拾,明天来上班吧。她仍站着没动,磨蹭了半晌,吞吞吐吐问道:您能先给我开2000元的工资吗?我急用,我,我可以把身份证、毕业证压在您这儿。老板瞅瞅她答应了。

小姐妹听说依依找到了工作,要从这里搬出去住,激动得从床上跳起来,抓住她的手,一个劲地问:快说说,什么工作呀,还管吃管住?我咋就没你那么幸运呢,干嘴硬腿,又白跑了一天!

依依死活都不肯说找了什么工作,小姐妹摊摊手悻悻道:不说也罢,不过你要搬走了可就剩我一个人了!依依上前轻轻地抱了抱她,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干嘛呀,又不是再不见面了,搞得生离死别似的!小姐妹故作轻松道:我呀已经想好了,要再找不到工作,我就回老家去!听我妈说村里正招大学生村官呢,我要应聘上了,就天天给他们讲马克思主义哲学,把他们都用理论武装起来。对了,到时候我把你也请过去,给他们讲历史,让他们知道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说着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合。依依却蹲在地上,手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到面馆上班后,依依才真正懂得了挣钱有多难。一天下来忙得团团转,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得。晚上躺在架子床上,浑身酸痛,像散了架。她甚至有些后悔,萌生了退意。

睡在下铺的柳姐说,习惯了就好了。出门在外都不易,但凡过得去,谁愿意干这个呀!算了,不说了,睡觉吧!柳姐是店里的面点师,会醒面、抻面,老板一个月给她开4000块钱。柳姐说,干啥事都有个适应的过程,刚来时她也不习惯,一天下来,手腕肿得像油糕一样,在家里哪遭过这罪!这不是儿子考上大学了么,每个月都要寄钱,没办法才出来打工。又说,她老公那人上过几天高中,好面子,抹不下脸皮,她就出来了,让他在家留守。柳姐说着翻个身,接着说道:现如今面子能值几个钱呀?钱才是硬头货!我这人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小时候一瞧见书就脑仁疼,连小学都没上完就辍学了。现在每个月能挣4000块,我已经知足了。依依听了心里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柳姐人很善良,但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不爱洗澡。她说,农村出来的,天天和土疙瘩打交道,没那么多的讲究。她晚上睡觉还打呼噜,两只大脚丫子翘在被子外,散发着一股子难闻的酸萝卜味。依依只好用被子蒙上头睡。睡在靠里边架子床上的两个小姑娘嫌吵,就自己在外边租了房搬出去住了。

依依来面馆不到半个月就和店里的人都混熟了。店里负责端盘的小姑娘已换了好几茬,她们工资也不高,每个月开三四千块钱,但干一阵子有好的工作就跳槽了。

人呀,谁不愿干既轻松、又拿钱多的工作?店里的大厨潘师傅说:别人不敢说,我这人没啥文化,除了会烧几个菜,出门两眼一抹黑,我哪儿也不去了,好赖就在这面馆干了!柳姐开玩笑说,老潘在店里文化程度最低,拿的工资却最高,每个月开6000块呢,相当两个洗碗工的工资哩!老潘就故意嘿唬道:不服气你也去掂大勺呀!

依依在臊子面馆干满一个月后并未离开,而是留了下来。令老板对这个洗碗工刮目相看的是,她不光能洗碗,干活认真,还会开直播,讲起历史典故来,头头是道,给店里拉来了不少顾客。

看似死板的老板竟采纳了依依的建议,对面馆重新进行了装修,并将楼上的房间租下来开了包间,店面一下子比过去扩大了一倍,在风格上增加了历史风味等文化元素。装修后的臊子面馆果然一开张就顾客盈门,生意比以前更加红火。其中不少外地游客慕名而来,就是为了看依依直播,尝尝这里的地道老碗面。依依给面馆重新取了一个名字“面比肉香”!

老板打算再开一家分店,让依依去当店长。她觉得这样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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