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老觉得有点神志恍惚。下午上班急着赶一件活儿,想在过节前把它给做完了,一忙起来就把什么事都抛到了脑后。等忙完了,长舒一口气,一看表,时针已指向七点半。这才想起早上出门时妻子说过,昨天买了花白、豆腐,晚饭要吃汤面片。坏了,她要按正常下班那个点儿,提前将面片给下锅,这会还不坨成一锅粥了!我急忙下楼打了一辆车回家。
在楼下碰到鞠大姐,她笑笑说:“你爱人刚才还在这儿,一眨眼的工夫咋又不见人影了。说不准这会回家给你下汤面片去了吧!”
回到家我才想起忘记打卡了。我坐在沙发上叹着气,妻子过来说:“你这人就这样,老是丢三落四的,做什么事都不上心,你瞧瞧这都几点了?幸亏我没急着做饭!”我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这不忙着赶活嘛!”她这人就这样,什么都好,就是一提起什么话头来便喋喋不休,令人烦不胜烦。
我下楼来到院子里。妻子仍不肯罢休,扒在三楼的窗口上喊着:“我擀了那么多的面片,菜都择好了,给谁吃呀!真是的,说几句就连饭都不吃了!”
鞠大姐瞅着我挤挤眼:“又拌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脾气,也不说让着点!”我无奈地摇摇头。我觉得鞠大姐有点偏心,说话老向着她。
鞠大姐是负责这一片的社区主任,她四十出头,个子不高,脸圆乎乎的,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大伙都喜欢叫她大姐。有事没事她总是泡在小区里。大伙都说鞠大姐是个热心人,像个老妈子一样操心着每家每户的那些事。这家的孩子该上幼儿园了,那家的下水管堵住了,她都跑上跑下地张罗着,找人给解决,热得一脸的汗。
妻子和鞠大姐相处的不错,俩人像亲姐妹一样,见了面手拉着手,有说不完的话。有一次我开玩笑热嘲冷讽道:“这鞠大姐还真把那这个社区主任的芝麻官当成官了,什么事都揽着管!”妻子听了立刻竖起了眉头来:“你咋能这么说大姐!”
别说,这院里七七八八的,家长里短的一摊子事儿,还真需要这么一个人。不然,真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这会鞠大姐正蹲在地上,给七号楼的年老头系鞋带。一边系一边叮嘱着什么。系好了,又帮他把扣错位的上衣扣子解开了重新扣好。
年老头的老伴去的早,儿子在国外定居,他一个人独居,蛮可怜的。鞠大姐隔三差五的会到年老头家里去看看,有时还叫上社区的自愿者强子和小敏,拎了米面油给送到家里去。强子不乐意,跟在后边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
真是操不完的心。年老头近一两年记忆力大不如前,反应也比较迟钝,像似有点老年痴呆的迹象。经常看到他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找不到回家的路。鞠大姐就给他做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纸牌子挂在脖子上,像叮嘱小孩一样叮嘱他:“你要找不到家了,就让人照着牌子上的号码给我打电话!”
我站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没吱声。
年老头目光呆呆的,嘴里含混不清地啊着,像似听懂了,又像没听懂。他已经八十多岁了,都说这个年纪的人容易健忘,对刚说过的事儿一转身就忘得一干二净,但对以前的事却记得特别清楚。
鞠大姐拉着他的手问:“我刚才叮嘱你的话都记住了吗?”他眨着眼摇摇头。“嗨,我费了半天口舌,到头来您啥也没记住!”鞠大姐苦笑了一下,转身对强子和小敏说:“得了,你们俩就多操点心吧,注意盯着点,别让他跑远了!”“好唻,有我盯着您还不放心吗!”小敏扮个鬼脸吐了吐舌头,老头就呵呵地笑了,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突然,他盯着小敏说:“我要吃馍馍,我要吃馍馍!”“好好,我这就给您买去!”小敏弯腰哄道:“不过您要听鞠姨的话,乖乖地在这里呆着,我去给您买肉夹馍吃!”老头使劲地点着头。他大概又记起了儿时家里闹饥荒的事,一直嚷嚷着要馍馍吃。强子说:“年爷好像压根就不知道饥饱,有多少馍馍都能吃下去!”每次看到小敏拿着馍馍过来,他就着急地跑上前去,从她手里夺过馍馍便狼吞虎咽起来,噎得脖子一抻一抻,嗓子里发出咕咕的声音。这个时候,鞠姐就拍着他的背,眼圈红红的,唏嘘道:“瞧瞧,过去一定是遭了不少的罪,给饿怕了!”
老头瞅着鞠大姐嘿嘿地笑着。鞠大姐说:“他这样也好,把过去那些事儿都忘了,心里就不难受了。”又说:“他老伴走了怕有五六年了吧?多善良的一个人,每次在院子里见到我老远地就打着招呼,说话也柔声细语的,生怕惊着了谁!你说好人咋就没个好报,那么好的一个人,到后来竟得了那种不治之症,人都瘦干了,遭了老罪了!”“可不是咋的”,住在一号楼的胡婶说:“那老大姐年轻时长得可精神了,也是个人稍子呢,在单位做会计,人缘可好了!跟年老头俩人感情也好!”说着窥了年老头一眼,对鞠姐说:“那老伴走了对老头打击可大了,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半个月都没下楼,再见到他,一头的黑发就全都白了!”
年老头蹲在地上,嘴里含混不清地咕哝着,冷不丁抱着头呜呜地痛哭起来。鞠大姐和胡婶吓得都乱了手脚。鞠大姐一脸自责道:“都怪我,不该提起老头的伤心事,惹得他又难过了!”胡婶眨着眼道:“原来他心里清楚着呢,啥都知道呀,还以为他糊涂了呢!”
“年爷心里可明白了!”强子这会不知从哪跑出来,说了一句。
小敏从外边买了肉夹馍回来,递给来老头说:“快尝尝,好吃了我再给你去买!”老头止了哭声,感激地看了小敏一眼,从她手里接过肉夹馍,就狼吞虎咽起来。鞠姐这才松了口气。
胡婶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盯着鞠姐问:“对了,这些天咋没见您爱人濮老师过来呢?”
濮老师是鞠姐的爱人,在师范学院当老师。他看上去文绉绉的,戴副眼镜,常骑着电动车来给鞠姐送饭,见了社区的人,就热情地打着招呼。
濮老师书教得好,饭也做得不差,每次给鞠大姐送的饭菜都不重样,今天饺子,明天指定是米饭或臊子面。
“濮老师他——”小敏瞅了一眼鞠姐,鞠姐冲她递了个眼色,她就把后边的话咽了下去。
“嗨,他啊,就课本上那点事还没整明白,最近又鼓捣着要申报啥子学术成果,我都不晓得他整天在想啥!”鞠姐打着哈哈:“不提他了,这个强子,屁股上像长了刺,一转眼又跑哪儿去了?小敏,你搭把手,把年爷送回家去,吃饱了,让他回去睡上一觉吧,下午再接他出来!”
正午的太阳很毒,照在身上热辣辣的。
听院子里的人说,鞠大姐和濮老师之间闹了点矛盾。濮老师的父亲,也就是鞠大姐的公公也患了老年痴呆,濮老师在学校忙着做课题,抽不出时间来照看父亲,就和鞠姐商量,想让她辞掉社区的工作。鞠大姐却坚决不答应,濮老师一生气,就托人找了一个护工来在家里照顾父亲。
不过他说的一句话还是深深地刺痛了鞠大姐。他说:“别人家的老人是老人,咱们家的老人就不是老人了!”一句话说得鞠大姐站在那,半天没吭声,眼泪顺着有点消瘦的圆脸盘无声地流了下来。
此刻,我站在院子里,看着忙忙碌碌的鞠大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