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小川,一所邮电大学的教师,成教院副院长,二十年前主动请缨,辞去副院长,调到运营商做了一名普通员工。当时,这件事在学校一下子炸了锅,很多人都不理解他,说他“傻”。
他这个人吧,有个“毛病”,做事容易冲动,有时一激动就急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曹小川去校组织部递交“辞呈”时,那位处事“老成”的部长吃惊地盯着他:“老曹,又冲动了?再考虑考虑?”他咧嘴笑笑:“这回真没冲动!”又说:“我已经想了很长时间,就是想到建设一线去做些事情。”“你这个人哪——”老部长不置可否地摇摇头:“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不过——”他说:“去了悠着点啊,改改你那着急冲动的臭毛病。还有,没事常回来看看!”“那是”曹小川油嘴滑舌道:“这不老婆还在学校,家还在这里嘛!”
就这样,曹小川从副院长变成了“老曹”、“曹工”。
平时在单位很少见到曹小川,因为他常年都在工地上跑,做基站、线路规划设计,亲自“跟工”。有一阵子单位传言,说老曹是个“刺儿头”,不好相处,与合作单位的人“不合群”,设备厂家、施工单位的人都不愿与他打交道,说他这人一根筋,爱较真,有时说翻脸就翻脸不认人。不过他也有“低头”的时候,为了讨好大伙,他常在周末忙里偷闲开着他那辆自己动手组装的,一上路就咯吱咯吱响的吉普车,拉着大伙去秦岭里露营,还自己买了肉,请大伙吃烧烤,“贿赂”大伙。常常趁大伙高兴,他拱着手,笑嘻嘻道:“哥几个,多担待着点吧,我这人就那臭毛病!咱可说好了啊,活儿得干漂亮!”
我在单位院子里见到过曹小川,灰头土脸的,穿一身褪了色的蓝制服,肩上扛着一卷线缆往车上装。我过去打了声招呼,伸出手去,他在背后擦擦手,像个小姑娘似的扭扭捏捏道:“就别握了吧,怕弄脏了你那白净的手指……”
停顿片刻,他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样,下次有空,我请你吃烧烤!”但他却食言了,到现在也没兑现。
望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我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
单位的人都说老曹是个最不像干部的干部。
他也有“怵”的时候。一次单位开会,部门领导有事,就派他来参加会议。会议开了一晌午,这对老曹来说简直就是“活受罪”。他一会朝外边张望,一会低头搓着手指,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中途趁领导不注意,他抬抬屁股想“溜号”回工地上去,结果在门口被堵了回来。我幸灾乐祸地瞅着他,他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听话”地坐在那,脸红红的。
谁也没料到,老曹这个嘻嘻哈哈,五大三粗的“七尺汉子”,说倒下就倒下了。得知他被查出癌症,我整个人都懵了。
常年在外奔波,生活没有规律,经常加班熬夜,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只是我们谁也不愿接受这个现实。
本来我们是要去看看他的,但家属说人在重症监护室,去了也见不到。又说,他也不愿让大伙看到他“糟糕”的模样。我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他能躲过一劫。他还欠我一顿烧烤呢。
人这一辈子,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有时我就在想,老曹这辈子也算是值了。缺憾的是,他常念叨的“智慧城市”、“人工智能”,再也无缘看到了。
没事的时候,我一个人走进单位旁边的林子里,择块地儿坐下来,点上一支烟插进土里,呆呆地瞅着路上过往的车辆,喃喃自语道:“老曹,我来看你了。你知道吗,你心心念念的无人驾驶技术,已大批量应用了。对了,前些天我们给你那台老吉普也装了一套!”
不远处,一座铁塔在阳光下熠熠地闪着光。
我接着说道:“还有,现在线路维护已实现了机器人巡检,就像你说的,可轻松了!你知道吗,在你老家的矿山上,已用上了公司提供的5G无人开采技术,矿工们再也不用把脑袋别在裤腰上下井了,他们的家人也放心了!”
我看到面前的树枝轻轻地晃动着,一脸欣喜道:“老曹,你听见了对不对?你回答我,你要听见了,就让这树枝再晃一晃!”
眼前的树枝又晃了晃。我不仅喜极而泣:“你这个老曹,傻大个子,你说你咋就不知道心疼自个呢……你可有点不够意思啊,撇下兄弟们,说走就走了,连声招呼也不打!”
我忍不住哭出了声。
“兄弟——”旁边有人轻轻地唤了一声。我忙擦擦眼睛,抬起头,是老曹的爱人。她抿嘴笑笑道:“过来办点事,路过这里,看到你在这就过来了。”“怎么样,你过得还好吧?”我问,她点点头。
我心里有些愧疚,几次说好了要去看她,都因这样那样的琐碎事儿给耽搁了。
老曹的爱人扭过脸去,看着不远处的铁塔,眼里闪着兴奋的亮光:“你瞧,那铁塔就是老曹来公司后亲自踩点,亲自带人建的!每次看到这铁塔,我心里就特别的踏实,就替他高兴!”
我一个劲地点着头,眼睛又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