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桐木觉得他就是个无用之人,看上去五大三粗的,活得真失败。他爹藏大奎老是对他瞧不上眼,数落他是个草包,干啥也不中。还说他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这辈子是没啥指望了。
他一生气就到城里打工了。
藏桐木想,我就不信混不出个人样来,又不缺胳膊少腿。
真出来,他才觉得不是想象的那样。他娘说得有道理:“事难干,钱难挣呢。”他觉得他娘这个看上去相貌平平,有些土里土气的农村妇女说话蛮有水平的。不像他爹,吃了枪药似的,一开口就带着火药味。一样的话从他嘴里出来,硌得人心口疼。他爹还偏偏有理道:“我说好听的你能硬气起来嘛!”不提了,一提起这茬他就生气。到底是不是亲爹了?在他眼里他简直就是一无是处。他干啥他都瞧不上眼。走步路也不对。吃饭也挑毛病,说他慢嚼细咽的,不像个男人。遇到年馑非饿死不可!
女朋友彭三朵问:“你爹他为啥给你取名藏桐木?”藏桐木眨着眼说:“这我哪知道。大概是他觉着我长得个儿高,看着又壮实,像发面一样的梧桐树吧。”彭三朵听了笑得前仰后合:“你爹给你取这名可真形象,你的确是中看不中用!”藏桐木听了脸就红了。
彭三朵喜欢他就是看上他个子高。在一起后,她老说自己看走了眼,说藏桐木就是个棉花包。这让他很伤自尊。
“你说你爹,还是他了解你!”彭三朵在床上滚着,笑出了眼泪。藏桐木有些嗤之以鼻:“要我说,他就是个二百五!”话说出口,又觉不妥,忙改口道:“他嘛,就是喜欢桐树,在我家的房前屋后栽了很多桐树。闲着没事他就把长高的桐树伐了打箱子。他打了很多箱子,家里白花花的,都放不下了!不信你什么时候跟了我去看看?”“我信,我信!”彭三朵止了笑,瞅着藏桐木:“瞧把你爹给能的,还会打箱子!一屋子全是桐木箱子,他是咋想的呀!”说着又捂着肚子笑起来。
藏桐木觉得,彭三朵跟了他确实有些受委屈。他在工地上干了一年多活儿,钱一分没拿到手,口袋里比脸还干净。俩人出去吃饭,经常是彭三朵买单。最让藏桐木头痛的就是那个房东老太太,三天两头过来要房租。害得他收了工一个人在外边瞎转悠,到夜里十一二点才敢偷偷摸摸地溜进院子。为的就是躲着这难缠的老太太。
后来藏桐木想出个法子,蹭房子住。他让彭三朵暂时住到超市的宿舍,他搬到工地上的集体宿舍来住。还举着手信誓旦旦道:“三朵你放心,等工地上的钱结回来,我一定租个大点的房子,用小轿车把你接过来!”彭三朵在超市打工,平时上夜班回来很晚,她觉得睡在超市后边的宿舍挺方便,就答应了。
工地上都是单身汉,六个人一个宿舍,平时要有谁的老婆或女朋友来,其他人就躲出去,给行个方便。那一次趁中午吃饭时间宿舍没人,藏桐木打电话叫彭三朵打车过来。俩人进到宿舍,彭三朵刚脱掉衣裤,那个铜川来的,不长眼的小钢炮就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吓得彭三朵忙扯过裤子捂住身子。此后,她三个月都没来工地。任藏桐木如何猴急,如何乞求,她都无动于衷。逼急了,就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有能耐你租房子去!”
农村人到城里打工,多是投奔同乡的亲友,否则很难站稳脚跟。尤其是在建筑工地上,那些天南海北来的人,都抱团,排外。藏桐木就是投奔同村的同花顺才到了工地上。同花顺真名叫藏顺子,因喜欢炒股,工地上的人就都叫他同花顺。同花顺有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在电力公司当处长,他做主把底下一个布线的弱电项目交给弟弟同花顺干。同花顺又从老家招了五六十号人。开始电力公司不给钱,让垫资。同花顺就东拼西凑,把亲戚朋友都借遍了,凑了七八十万,全搭进去买了线缆材料。本来是七百多万的工程,但干了不到一半,电力公司就不让干了,交给别的公司去干。后来才了解到一些眉目:同花顺那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和公司主管工程项目的副总不对付,副总不仅停了同花顺的工程,还要追究他哥哥假公济私的事儿。他哥胳膊拗不过大腿,却又不甘心,就称病在家,让同花顺指使干活的工人到电力公司去闹。
本来商量好的,由小钢炮出头,但他半路打了退堂鼓,说他叔在电力公司看大门,怕影响不好。同花顺便找到藏桐木说:“兄弟,只有你去我才放心。你什么都不用说,就往那里一站,他们便腿都打颤。”藏桐木撇撇嘴说:“你就别给我上眼药水了!你们一个哥哥在电力公司,一个叔叔在电力公司,就我没靠山,不怕影响。我看那都是借口。他们欠了钱本来就理亏,难不成咱还怕他不成!”
“这就对了嘛”,同花顺拍拍藏桐木的肩:“兄弟,你放心,钱要回来,哥第一个先把你的工钱给结了。另外,再给你百分之一的奖励,一百万就是一万块。”“当真,你说话算数?”“当然算数!”“哼,能把我一年的工钱给结清我就烧高香了。我可不敢指望你能给我百分之一的奖励!”藏桐木风言风语道:“说好了按月付工钱,这都一年多了,连一分钱也没见着,全靠吃老本。不信你问小钢炮,都快把人逼到绝路上去了,连个住的地儿都没了!”“谁让咱倒霉,遇上了一个不讲理的电力公司。不过钱要回来,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同花顺拍着胸脯打包票:“我同花顺绝对不会亏待自家兄弟的!”
问题并非同花顺说的那么简单,去了什么都不用说,就往那里一站,他们便吓得腿都打颤,就把工钱给结了。这其中的来龙去脉较为复杂。同花顺那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并未直接将工程给同花顺,而是给了他的妻弟林一凡。虽说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同母异父毕竟还是隔了一层。工程从头到尾都是林一凡和电力公司谈的,最要命的就是没招标,没签合同。林一凡拿到工程,剥了一层蒜皮,转给了同花顺。说难听点,他从同花顺手里拿了钱,活却让同花顺找人去干。林一凡素有好赌的恶习,他一拿到钱就人间蒸发,玩起了失踪,电话怎么都联系不上。
同花顺到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说这是经济纠纷,不归他们管。同花顺他们几经打听,找到劳动监察大队,那里的人说经办人联系不上,双方又没合同,这事他们没法管,让走诉讼,去法院打官司。同花顺私下里了解一下,这样的官司,没个一年半载是打不下来的。一来耗不起,二来也没那笔费用。
这可怎么办?还是同花顺那个同母异父的哥哥技高一筹。他说:“打官司?不用费那个神了。现在上边有精神,不是不准拖欠农民工工资嘛,你就找几个人到电力公司去闹,那些当领导的最怕有人来闹。你一闹,他们或许就把工程款给结了。”
同花顺想想也是,就找到了小钢炮和藏桐木。他说:“这也是让电力公司给逼得没办法了!”
他们选了一个早高峰上班的时间。同花顺找了十几个工人,在公司门口嚷嚷着讨要工钱。藏桐木怀里抱了一只条幅,趁电力公司的人不注意,从后门溜进院子,乘货梯上到四楼的裙楼平台,坐在楼沿上,将条幅从上边垂下来,不停地摇摆着。路上的行人都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指责电力公司以大欺小,干了活不给工钱。
保安从楼梯口爬上四楼平台,想要过来将藏桐木拖下去。他见状一条腿跨出楼沿,故意颤着声喊道:“你们要敢过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保安吓得又退了回去。
电力公司管信访的办公室副主任钟清白接到领导指令,急急忙忙地赶到现场处理这起因讨要工程款引起的上访事件。
钟清白处理这些事比较有经验。那一年分公司一个自愿离职多年的员工到北京的总公司去上访,要求补偿工资待遇。事先一点征兆也没有。他接到总公司的电话,立即赶往火车站,到了那里,几句话就把那人说得低下了头,跟着他灰溜溜地回来。
到市区下了火车,钟清白叫那人去家里吃饭,他不去。他就从口袋里掏出几百块钱塞进他的手里:“我知道你生活上遇到了难处,不然不会去上访。你说好端端的,谁愿意干那事!”那人感激地看了钟清白一眼,自那以后再没上访过。
钟清白上气不接下气赶到现场。他先让保安疏散楼下围观的人群,将站在门口嚷嚷的十几个人拉扯着请到接待室,然后才爬上四楼平台。藏桐木坐在楼沿上,往下一看,底下围观的人忽然散去了,一起来的十几个人也不见了踪影,心里当下便有些嘀咕。但看到钟清白过来,他还是挺挺腰杆,身子往后退着,不依不饶地威胁道:“你,你别过来!你要再敢往前,我就从这里跳下去!”“我说兄弟,你还是先下来吧,那上头多危险呀?你说,你来不就是想讨要工钱吗,我帮你要就是了,犯不着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保证,只要你下来,我肯定想办法给你解决问题,让你拿到钱!”
藏桐木有些犹豫。保安问:“钟主任,要不要把派出所的人叫过来?”钟清白摆摆手说:“不用。”
藏桐木和钟清白在四楼平台上僵持了一个多小时,开始有些动摇。他转过脸来,冲钟清白喊道:“你不要过来,你去把你们拿事的领导叫来,我要见你们领导!”钟清白说:“你有什么要求可以给我说,我保证帮你解决!”“你说话算数吗?”“当然算数啦!”钟清白说:“我知道你们都不容易,都是下苦人,家里拖家带口的。谁遇到这样的事都恼火!”藏桐木又看了钟清白一眼,觉得眼前这个人瘦瘦的,一脸的和气,说话也向着他。于是便找个台阶下,嘴里依旧嚷嚷着,却收起了条幅,从一米多高的楼沿上爬了下来。
一起惊动了上级主管部门的群体性上访事件就这样平息了。此后没多久,钟清白按照商定的日期,帮同花顺、藏桐木、小钢炮他们拿到了一百八十多万材料及施工款。
领到工钱,藏桐木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彭三朵去商场里买了一身衣服,又带他去回坊街吃了一顿宁夏手抓羊肉。那羊肉炖得很烂,看上去油润润的,都是肥瘦相间的羊排肉,吃到嘴里满嘴生香。彭三朵说,那是她这辈子吃过最香的羊肉。
当天他们又到沙井村租了一套房子,总算是亲热了一回。对新租的这处房子,彭三朵表现出了极大的满意。
那可是她看到的第一部城中村青春励志情感电影《沙井村之恋》的拍摄地。电影的主人公,即将大学毕业的王林肯与女朋友陈小丹就是这里的租客。电影以沙井村为背景,讲述了他们,还有王林肯的好哥们外号“冠希”的李晨曦,包括后来搬来老安家,王林肯曾经的暗恋者林笑颜,这样一群租住在城中村的大学生,以及同屋租住的其他租客,在帮助房东老安照顾傻孙子安红的过程中,发生的嬉笑皆非却又温情感动的故事。故事中有大学生对未来的迷茫与思考,有栖居城中村“西漂”族的无奈与彷徨,他们在经历并真正懂得爱情、友情、亲情之后,每个人的心灵都得到了成长。这让彭三朵深有同感。
藏桐木还跑到邮局,往家里寄了五千块钱。彭三朵说:“现在谁还寄汇款呀?”他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我爹妈不会用微信支付宝。”
藏铜木是半夜两点钟醒来的,醒来后就再没了睡意。他躺在床上,睁开眼瞅着屋顶。彭三朵也醒来了,她坐起来,低下头目光直直地盯着藏铜木,伸岀舌尖一下一下舔着他的脸颊,额头,嘴唇。他能感觉到那目光里有湿湿的东西。她的舌尖很凉,有一股子薄荷的味道。黑暗中他也坐起来,响应着,搂住她的肩,将那带有磁性的舌尖轻轻地含进嘴里。
藏铜木想,他得好好赚钱,给彭三朵一个像模像样的家,但这又谈何容易。一想到钱,房子这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事,他伸进三朵嘴里的舌尖就停止了蠕动,松开她又躺下了。
但他还是睡不着觉。有时彭三朵睡着了,听着她细微的鼾声,藏铜木觉得她这样挺好,心里不装事。他有个不好的毛病,心里有一点点事就睡不着觉。老爱躺在床上睁着眼胡思乱想。偶尔会想到他爹他娘,想得更多的还是和三朵在一起的事。三朵老说他粗心,其实他心细着呢。有时想到让三朵受的委屈,他的心会像针扎一样,隐隐地疼,很疼。
天快亮的时候,藏铜木又想到了钟清白,想到了在电力公司楼顶上的情形。他觉得挺对不住钟清白,工钱要回来了,几万块呢,却连顿饭也没请他吃。不行,有空我得去找找他。他想。
他娘说过,做人得知恩图报,不能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
藏铜木来到电力公司,正好小钢炮的叔叔在门房值班。他从怀里掏出一棵烟递给他。他摆摆手说,这里不让抽。又看看院里说,找钟主任呀,你还不知道吧?他已经不是主任了,也退休回家了。“干得好好的,咋就退休了,是不是我们的事影响到了他?”藏铜木着急地问。“跟你们没关系。”小钢炮他叔叔一边跟进岀公司的车辆打着招呼,一边扭过头说:“这事一句两句话跟你说不清楚,你还是见面去问他吧。”
离开电力公司,藏铜木拨通了钟清白的手机。他说欠账还钱天经地义,那本是他份内的事。至于吃饭,就不用了。后来藏铜木脑子里一转,说有事想请他帮忙,电话里不方便说,钟清白这才答应找个地方见一面。
本来藏铜木想请钟清白在电力公司对面的兰湘子去吃湘菜,表表心意。但钟清白在电话里说了,要吃饭他就不去了。藏铜木只好在工地附近找了一家面馆。他又叫了同花顺和小钢炮。到了那里,叫过服务员,点了两个凉菜一个热菜,一碟花生米,一碟凉拌黄瓜,一个蒸碗,又要了两瓶啤酒。
一见面藏铜木就直奔主题,问钟清白到底是咋回事嘛,这咋说免职就免职了?钟清白端起桌上的啤酒喝了一口,淡淡一笑:“其实也没啥,退了,回家挺好的。不用再那么紧张了,还可以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藏铜木还是有些愤愤不平,端起酒杯和钟清白碰了一下。小钢炮咋咋呼呼道:“要说你们这公司,也太没人情味了,他们这就叫卸磨杀驴!呵,用着了是个人,用不着了就一脚给踹开了?”藏铜木瞪了小钢炮一眼:“话不能这么说嘛。”他端起酒杯笑咪咪瞅着钟清白:“都是工地上的粗人,说话随便惯了,您千万别介意。”
钟清白叹了口气:“谢谢你们还记着我,能请我来吃面。其实,要说这事也不能全怪单位。”藏铜木着急地问:“咋回事嘛,快说说!”同花顺和小钢炮也跟着附和道:“快说说!”
钟清白喝了口水,看着窗外说:“都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怎么就不提了,这埋在心里该有多憋屈呀!”藏铜木咂咂嘴说:“钟主任——”“以后就别叫主任了。”钟清白眼里闪着暗淡的光:“我比你们几个年龄都大点,这样,要叫就叫哥吧!”“哎!”几个人都点点头。服务员过来说菜已上齐了,问要不要上面。藏铜木摆摆手说:“等会,我们说说话儿。”
“跟你们几个说说也无妨。”钟清白又端起面前的白开水喝了一口,这才说道:“都是我粗心,参加工作时招工表上的年龄填大了四岁。”他极力地回忆着,嘴里喃喃道:“不对呀,那时虚岁已经二十了,整岁也满十八了,怎么就稀里糊涂多填了四岁呢?现在已过去三十年了,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他停顿一下说:“年初公司核查干部档案,人事部的女主管找到我,说我招工表上填的年龄与身份证、户口本上的实际出生年龄不符,让我提供相关证明材料。一开始她也是出于好心,跟我说底下的一个局长和我的情况差不多,也填错了。后来提供了一个村里开的证明,公司就按实际年龄认定了。她还说,这事你得抓紧,免得夜长梦多。”“那就赶紧提供呀!”藏铜木说。“提供了,后来单位又不认。”“这不是耍笑人嘛,咋能看人下菜碟!”同花顺不满地嘟囔:“你就没问问他们,一样的事为啥因人而论?”“问了,他们避而不谈。”
钟清白说:“为这事,也真是费了不少的周折,一想起来就窝心。家里的亲戚朋友,以前单位的老同事都动员起来了。老家的派出所也很重视,还去村里做了调查,开了证明盖了章,让村里几任书记村长都签字摁了指印。可单位就是不认。说是请示了上面一位处长,还是得按照那张表上错填的年龄认定。”“切,这处长的话就是圣旨了,难道比法还大?既然非要按照这张错填的表认定,那当初为啥还要让人去找证明材料?这不是明摆着折腾人嘛!”藏铜木拍着桌子大声嚷道:“这还讲不讲理了!他们这也就是欺负你老实!”旁边桌上的人都转过身来看着他们。藏铜木又压低了声音:“我就是心里憋得慌!”
同花顺说:“别嚷嚷,听哥把话说完。”钟清白接着说:“后来找到一张三十年前的选民证,夹在书里面的。弟弟从家里的老箱子里翻出来,给我打电话时激动得话都说不全乎了。当天他就倒了好几趟车,赶了二百里路给送了过来。我心里一喜,心想这下总可以证明我的真实年龄了。结果还是不认。”“这帮狗日的!”同花顺忍不住骂了一句。藏桐木瞪了他一眼,他撇撇嘴,没再说啥。
钟清白摇摇头,满脸的无奈:“本来我想着也就这样了,他们爱怎样认定就怎样认定吧。但我老婆不同意。她说,那本来就是错填的,他们总不能是非不分,黑白颠倒吧!我又找了以前认识的上面的一位领导。他说,你这情况比较特殊,相差四岁呢,不能就凭一张表草率地认定。可以找一些辅助的证明材料,比如兄弟姐妹的户口材料,交给人事部综合判断,做出正确的认定。”
“这就对了嘛,还是有讲理的人。”藏桐木松了口气。“事情并非那么简单。”钟清白说:“我赶紧让家里把弟弟、妹妹、姐姐的户口本扫描发了过来。但县官不如现管,他们就是不认。”钟清白苦笑了一下:“按照那表上填的,我比我姐还大两岁呢!”“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嘛,那他们就这么按照那表上错填的认定了?”钟清白点点头,扭过脸去看着窗外:“要说心里挺那个的……那天,就你们来讨要工程款,藏桐木爬到四楼平台那天。我把桐木劝下来,立了字据,盖了章,安抚好你们,已经是上午一点多了。我正准备出去吃点东西,人事部那个女主管打电话,叫我到公司主管人事和工程项目的副总办公室去一下。就是和同花顺那个同母异父的哥哥不对付的副总。我连口水也没喝,就赶紧去了。进了门,人事部的主任也在。是个女的,胸脯平平的,像个男的。她看了看我,没说话。副总咳了一声说:呵,是这样,我们叫你来,是要告诉你,关于你档案中年龄认定的事,我们已研究过了,还是按照招工表上填的认定。依据就是上面发的《组工通讯》。你说可笑不可笑?《民法》都不认,却认《组工通讯》!不过我听了心里反而踏实了,不用再为这事跑来跑去地糟心了。他问我还有没有什么要求,我说没有。”
“哥,你这人就是太善良了。”同花顺忍不住又说了一句:“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这回,藏桐木看看他,没说什么。
“他们不是整天嚷嚷着要实事求是嘛,这事就这么黑白颠倒了?”藏桐木还是有些意难平。钟清白又说:“其实国家政策法律我都了解了,也咨询了律师。律师说,像这种情况,主要还是看单位的态度。广东、上海那边的一些大城市,基本上都是认户口本。省内一些政府部门也是认户口本、身份证。”“那到了他们这里就不认了?”“不认。”钟清白舒了口气:“不管怎样,说出来一下子舒服多了。这些天都快憋闷死了。他们做得更绝的是,月底发的文件,当月在正常上班,工资却扣了!”他说:“我这人有个毛病,什么事一说起来就管不住自己,跟你们说这些干嘛?!不说了,服务员,给我们上面!”
吃完面,钟清白擦擦嘴起身告辞。望着他有些消瘦的面孔和蹒跚的背影,藏桐木心里涌上一股难受的滋味:“看来他比我们的日子更难熬,都不易。”
同花顺和小钢炮点点头,眼里有湿湿的东西在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