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贠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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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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贠靖:梅邬巷

梅邬巷,因曾经守着一片江南的梅园而得名。一条不足百米的水岸巷子,住着梅柳二姓十余户人家。柳姓是当地人,世代居住于此,靠装裱字画谋生。虽不是大户人家,却有着几分书香门第的孤傲之气。

梅姓是浙江人,早年自杭州迁来此处,靠缫丝织帛的手艺,在此扎下根来。小城不大,却占据着汉水上游,呈“两山夹一川”之势,北依鬼谷岭,南望巴山,拥着一江碧水,是一个天然的河谷小盆地,俗称“小坝子”。

更重要者,这里为通往湖北、重庆、四川的水路口岸,三省通衢,每日往来船只、商贾不断,煞是繁华。

小城人都会唱小调、花鼓、过山号子。且腔调众多,有高腔、平腔、撒花调、花鼓调等,韵律优美动听,耐人寻味。当地人还有制作手工艺品的传统,不乏剪纸、刺绣、编织、石雕、木雕、纸扎、印染、古陶等制作高手,有的独树一帜,自成派系。

逢年过节,小城人自发地舞龙、舞狮、踩高跷、划彩莲船、打连响,平日里安静的县城就热闹起来。

如今梅园不再,而梅邬巷的人家仍保留有养梅的习俗。家家户户都在院内栽植数棵湘梅、腊梅,或姻脂梅。

寒冷的冬天,雾锁鬼谷岭,江面结冰,小城霎时沉寂下来。梅邬巷却依旧盈满欢声笑语,家家墙头探出数枝红的、白的、粉的梅花来,香气扑鼻,春色荡漾,引得无数小城人相约了来赏梅。

倘若下起雪来,更是一番别样景致。

这时,人称梅公的梅家大叔公就拎只竹凳出来,坐在门口的砖墙下,手捧一把宜兴黄泥紫砂壶,抬头望着远处盘旋的白色鹭鸟,于一坨绿荫下悠闲地晒着太阳。进出巷子的熟人不时驻足,与梅公打着招呼:“梅公,难得这般清闲哈,不做缫丝啦?”梅公笑笑:“年纪大喽,就交给孩子们去做喽!”

巷子里的人都知道,梅家的人个个都是把硬骨头。

据传,过年,梅家远渡重洋,在美国留学的丫头要回来啦。

梅公对这个丫头着实疼爱有加。给她取名萤雪,就是煞费苦心,出自王实甫《西厢记》中的“暗想小生萤窗雪案,刮垢磨光,学成满腹文章,尚在湖海飘零。”

丫头离家四年,要学成归来,梅公自然是春风满面,走起路来步履轻盈,说话也带着脆响。

这梅萤雪的确了得。高考以680分被交大录取,专业选的数学。本科毕业,被学校公派到哥伦比亚大学深造。期间被华尔街一管理资产规模超过十万亿美金的大型跨国投资公司相中,以年薪百万从学校挖走,且不负众望,独立完成了一起大型并购案的策划与实施,在交大一时传为佳话,成为学弟学妹们追逐的楷模。

果然,到了腊月十七这天,巷子口就热闹起来。梅家的丫头梅萤雪回来啦!这丫头,几年不见,个头已高出她父亲一头。梅公拉着女儿的手,左看右看,喜不自禁,满眼自豪。

丫头仰起脸稍加沉思,眉梢上翘,一抿嘴道:“老爹,我想好喽,这次回来就不走啦!”梅公听了一愣:“丫头,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哈?那么好的差事,你说不回去就不回去啦?那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金差喽!”“不去喽!”梅萤雪一本正经道:“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我已想好喽,回来报效国家。”她拉着梅公的手:“您不是常教导我,做人不能忘本,要懂得感恩嘛!”“么女,好巴适哦,是我梅家的乖女儿!”梅公感慨道:“我总算没白疼你哈!”

萤雪的哥哥梅千念,传承了梅公的缫丝手艺,不仅抽丝织帛一丝不苟,做生意也丁是丁卯是卯,从不含糊。一次,一外地丝绸商,想高价从他手上进入一批有瑕疵的丝织品拿去南方销售,被他断然拒绝。 

为防节外生枝,他竟然将那批整体质地轻薄、柔软光滑,但局部出现缺经、粗细柳等瑕疵的丝织品全部毁掉,以绝后患。

梅公非但未责怪儿子,反而夸赞道:“你贼溜!做人,经商,就该如此喽!

梅家的二叔公也住在巷子里。他以前是丝绸厂的厂长,以铁面无私著称,人称“黑脸包公”。从厂长任上退下来后,他自愿放低身段,到厂保卫科去做了一个门卫。一次遇到小城几个混混偷偷溜进厂里行窃,被他拦下。其中一人狗急跳墙,从腰间拔出一把锋利的尖刀,在他手上、胳膊上连划数刀,鲜血如注,但他仍死死抱住来者不放。

在梅邬巷,提起二叔公,很多人都会竖起大拇指说:“梅家人个个都梆硬得很喽!

再说梅邬巷柳家,一直人丁不旺,数代单传。在柳公如是手上,装裱生意尚且兴盛。尤其是九十年代末,更是盛极一时。彼时求人办事,单位接待上级来宾都时兴赠送字画。既高雅又不显山不露水。公装裱字画,素用传统手工技艺,去繁就简,且善长修复画心,去污、揭旧、托补,在小城颇有口碑。生意最兴盛时,巷子里,江边上都挂满了晾晒的字画,如千帆过尽旌旗飘摇,蔚为壮观。现在想起来,公仍心生感慨:一条江都浸淫在墨香里。

后来装裱生意日见衰落,其子柳青落就转行另谋岀路,跟朋友入了房地产的行当,专做徽派小院开发、古旧建筑保护,倒也有些名气。

说起来柳家公子柳青落,在才华上不输梅家丫头梅萤雪。柳公子生得一表人才,与萤雪同庚,打小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又一起考上大学,一个上了交大,一个被北京的清华美院录取,学的是建筑设计专业。

柳青落是个有情有意之人,他赚了钱就给巷子里铺了青砖路,又捐建了图书馆。

小城人都说,这条巷子,有岁月的味道,时光的味道。

柳公对青落和萤雪交往,一直不吭不哈,既不反对,也不公开表态。他和梅家对面而住,虽无过节,亦无利益冲突,多年来泾水不犯河水。但二人都争强好胜,心底里谁也不服谁,暗自较着劲。在儿女的终身大事上,都睁只眼闭只眼,谁也不愿先开口。这样也好,柳青落和梅萤雪没了逼婚压力,反倒交往得轻松自如。

秋日的江堰渚清沙白,远帆孤影,却也有了几分诗意。偶尔,柳公过来和梅公杀上几盘。二人正襟危坐,屏息凝视,谈笑间排兵布阵,杀得天昏地暗。有时从早到晚对弈数个时辰,难分胜负。

雪一回来,柳青落也跟着回来了。他在巷子口下了车,一身白色西装,手捧花束,过来张开手臂,与雪轻轻相拥,引得一巷子人都将艳羡的目光投了过来。

柳公和梅公之间的关系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就像化学反应。

这天,柳公手里拎一绺透亮的腊肉过来,到了梅公跟前,轻咳一声:我说哥老官,还愣个啥子哟,快进屋去,让嫂给烹了小鲜,咱喝两盅!”梅公口里应着“要得要得多谢喽兄弟伙说话间已闪进院里。

过几日,梅公又主动过来,与柳公相视一笑:“兄弟伙,咱到江边去走走?

小城人都说,梅邬巷不同寻常,到了巷子口,就有一股江南的婉约静谧之气习来。走进去,又有一股烟火气在涌动。那烟火气里,有书香,也有织帛的惊艳闪闪烁烁。

如今,这里已被列入小城文化遗产保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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