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贠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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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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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 收

在我的家乡,夏收是漫长而隆重的。

说漫长是因为在过阴历年的时候,人们就念叨着,收了麦子要如何如何,比如家里的瓦房该修补修补啦,已经漏了两年啦,墙上的泥皮都卷起来啦,今年是无论如何要修补修补的。

还有,答应孩子的书包、文具盒也该兑现啦。于是,我们这些小孩子听了,眼里也充满了期待。

最望眼欲穿的还是家里的女人们,她们像在期待一场盛大的喜事。

家里所有的花销都指望着地里的麦子。她们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比如收成好,条件允许的话,粜了麦子,要扯一块好看的花布回来,说不上做啥,心里头就是喜欢,女人嘛!她们之间议论最多的话题都和吃穿有关,有些事情也就只是想想而已,但又按捺不住期待。于是就见天地往地里跑,看着地里的麦子一天天起身、吐穗、扬花,透出一抹亮色,女人们的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悦,跑回家来,上气不接下气,弯腰扶着膝盖,大声地喊着:“他爸,该准备收麦啦!”男人总是不紧不慢地说一句:“知道啦!”

实际上,他们从过了年就在做准备。比如把闲了一年的碾麦场上生出的荒草拔净了,套上耙子,一遍遍地耙松,又用碌碡碾轧得光滑如镜。还有,把粮仓里的陈麦子摊在场上晒得干簌簌的,装进口袋里摞起来,腾空的粮仓准备装进新麦。他们常说:“仓里有粮,心里不慌。”走起路来也关节脆响。

母亲曾给我们许过愿。望着地里长势旺盛的麦子,她说:“今年收了麦子给你们炸油饼吃。”于是,我们天天都往地里跑,等待着收了麦子吃上金黄透亮的,又酥又香的炸油饼。

但那一年母亲却食言了。天公不作美,麦收前下了一场阴雨,旺盛的麦子倒伏了不少,收割后碾打的麦子又秕又瘦。母亲抓了一把麦粒,站在场边用手捻着,眼里有湿湿的东西在闪动。父亲过去用肩膀撞一下她说:“咋了嘛?”“没事。”母亲抬手擦了擦眼睛。

我们没敢再提炸油饼的事。

每年收麦,那是龙口夺食,男的女的都要蜕一层皮。我们家的麦子,基本上都是自己割,很少请麦客。母亲说,麦客割得不净。我们心里清楚,她是舍不得花钱,割一亩麦子四五块钱呢!

割麦子是件很辛苦的活儿,烈日下挥着镰刀,衣服全被汗溻湿了黏在身上。胳膊上、手上被麦芒划出一道道细小的口子,汗一洇火辣辣地疼。我没割几下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心里一个劲地埋怨母亲太抠门,把钱看得太重,没请麦客。

母亲却在前面挥汗如雨,弯腰割得起劲。只听镰刀接触到熟透的麦子,发出嚓嚓的响声,金黄的麦子就打着旋儿倒下去一大片。割一会,母亲抬手擦擦额头上脖子上的汗,回过头朝我们笑笑,笑得很灿烂。或许在她看来,没有比割麦子更令人高兴的事儿了。

有一年母亲却带回一个麦客来。

父亲蹲在院里磨镰,母亲从门里进来,后头跟着一个四十出头,脸晒得黑黝黝的中年妇女。听口音象是甘肃的。母亲说,他们那边遭了灾,家里七八亩麦子颗粒无收。四五口人要吃饭呢,实在没办法才出来给人割麦子。但凡有点办法,女人家谁会出来?父亲看了她一眼说:“那就坐下吃饭吧,吃完了咱去割麦子。”她欣喜地点着头。

父亲示意母亲到一边去。他用手指碰了一下母亲,抬头觑了一眼低头喝稀饭的女的,意思是她行吗?一样出钱,为啥不请个男的回来。母亲小声道:“这不遇上了嘛,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呢!”她看着那女的说:“别光喝稀饭呀,多吃点馒头。”

那女的割麦子还真不赖,不仅动作利落,还割得干净。

母亲跟在后头,边捡拾地里落下的麦穗,边瞅着女的问:“家里男人也出来了吧?”“没有。”女的回头擦了一把汗说:“他呀,年轻时腿落下毛病,一来路远,二来也割不了麦子。”

母亲听了轻轻地哦了一声。

五亩麦子一天就割完了。事先说好了的,割一亩麦子按当时的行情四块钱算,总共二十块钱,母亲多给了五块钱。那女的接过揣进贴身的口袋里,用别针别上,一个劲朝父亲和母亲点着头,表示感谢。父亲送她到门口,母亲说:“等等!”她进屋去装了两碗麦子,又拿了几个馒头出来,塞到女的手里说:“带着路上吃吧!”

多少年后,说起请麦客的事,父亲仍感慨万千:“没想到你妈大方起来比谁都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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