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贠靖的头像

贠靖

网站用户

散文
202406/05
分享

我的父亲(外一篇)

在很多人眼里,我的父亲是一个既死板又谨小慎微的人。他一辈子最大的职务就是当了一个仅有七八个人的邮电所所长,但没干多久就被撸了下来。母亲说他这是活该,他却不服气。

父亲刚参加工作时在县邮电局送报纸。那时有人家里分了房子,或逢年过节收拾屋子,都要找些看过的报纸来,将房屋的顶棚、墙面裱糊一新。

有一年,一位家在农村的亲戚找到父亲,说要给儿子结婚,看能否帮忙找些报纸来,糊墙面用。令亲戚感到意外的事,这么点小事,父亲听后却没有爽快地答应,而是面露难色,吞吞吐吐的,犹豫半晌,说那报纸都是人家订的,不能随便拿去糊墙的。这等于是拒绝了亲戚的无理要求。

这位亲戚从来没求父亲办过什么事,头一次开口就碰了壁,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丢下一句:“算我啥也没说,别影响了你的前程!”说罢转身气呼呼离去。

后来,他再没来过我家。有几次父亲在街上遇到他,想上前去打声招呼,他佯装没瞧见,扭头就走,弄得父亲很是难堪。

亲戚们私下里都议论说父亲翻脸不认人,攀上这样的亲戚算是倒霉,一张报纸的便宜也沾不上。

母亲听了抱怨道:“这样下去,亲戚都要让你给得罪光啦!”父亲仍不肯让步:“那也不能干违反原则的事儿呀!”

父亲被提拔为所长那年,正赶上局里整治电话杆路,以前刷了柏油的黑乎乎的木杆子都被换成了青一色的水泥杆,既结实又漂亮。在邮电所的院子里,摆放了很多换下来的电线杆子。

不少人都盯上了这些电线杆子,有亲戚,乡邻,也有镇上其它单位的干部,他们托人或自己找到父亲,说家里想修房子,看能否便宜处理几根电杆,闲在那里也是闲着。父亲想都没想就断然拒绝了。

母亲劝他别死心眼, 说这样的小事,既落了人情,又不白给,两全其美,为啥不做?放在那里也占地方!父亲竟急赤白脸道:“这咋能说是小事?那是国家的财产,怎么能随便处理!”母亲说他不可理喻,他还瞪着眼跟母亲急。

后来局长打来电话,说那些拆下来的旧电线杆子局里要用,他派人来拉。父亲不仅痛快地答应了,又跑进跑出,找人搭手扛杆子,帮来人装好车,送到街口上,累得一脸的汗。

拉电线杆子的人走后,有人说那根本就不是局里的人,是局长家的亲戚。父亲一听便急了,骑上自行车,追了十几里地,硬是把那车杆子追了回来。这下就在局里炸了锅。

不久,父亲被免去了所长的职务,理由是他假公徇私,把所里的十几公斤废旧铁线当废品卖了,卖的钱名义上是用于所里改善生活,实际上是拉拢人心。

也有人向局里反映,说父亲把邮电所后边的几分地种了菜,地是所里的地,浇的是所里的水,菜却被他拿去送给了镇上的敬老院,自己落了人情。父亲气得破口大骂:“放屁!那都是请示过局里同意的!”他从来没生过那么大的气,气得脸色发白,双手颤抖。

父亲被免职后仍留在所里做话务员,负责接转电话,发电报。

生气归生气,但工作上他仍不含糊。每天下了班,所里的人都走了,他仍值守在总机旁,一遍遍地记电码本。厚厚一本电码,他竟稔熟于心,倒背如流,发过来的电报,不用查电码本就能译出来。

父亲退休那年,所里的职工自发地给他送行。他们说:“在我们心里,您永远是我们的所长!您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心里都清清楚楚!”父亲听了,竟扭过脸去,擦着发红的眼睛,紧紧握住他们的手:“谢谢你们,有这句话我就知足了!”

姑父

我家的亲戚并不多,父亲就姐弟两人。姑父大概是亲戚中唯一可以拿出来炫耀的人了。他当过公社书记、农业局长,这在我们当地人眼里是很了不得的。母亲却说,他当多大的干部也和咱们没关系。又说,别看他当书记当局长,家里日子过得还不如农民。

我知道母亲说的是气话。

其实,姑父待人挺和气,脸上总是笑眯眯的。

我不知道母亲为啥对他总是冷冰冰的,他来家里,母亲只是礼节性打声招呼,就去忙自己的,不再理他。有时他没话找话,笑着过去和母亲说一句:爸身体挺好啊,都是你的功劳。母亲低头干着手里的活,不说话。

姑父对爷爷很孝顺,有了空就来看他,有时下乡路过,也进来看看。爷爷爱抽卷烟,他每次来就给他带几两卷烟叶。爷爷逢人便夸,这是女婿给他买的卷烟叶。

后来,我从大人们的交谈中约略知道了一些端倪。父亲那时在县邮电局送报纸,离家较远,不光辛苦,还照顾不上家里,就想换个离家近点、轻松一些的工作。母亲跟姑父说了几次,他都没表态。难怪母亲生他的气。

我母亲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每次姑父走后,她都要叹半天气,脸上写满了自责。

母亲说,这官都让你姑父白当了,你姑跟了他,跟个移民没两样,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姑父的老家在离县城不远的北屯镇,那里离泾河渡口不远,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姑父被安排到县城最北边的东庄公社(就是现如今的东庄水库所在地)当书记后,为了方便照顾家人,就把他年迈的母亲,姑姑,还有孩子们都搬到了离公社不远的王桥村。那也是他姐姐所在的村子。村中间有一条沟,一家人就住在沟边的两孔窑洞里。出了门有个土桥,桥对面就是姑父的姐姐家。

姑父调到农业局后,他们一家人又搬到离县城十几里地的一个村子,租了农民家的两间房子。姑父还笑嘻嘻说,这样好,和农民朋友住在一起,就不会脱离群众了!

直到九十年代,姑姑和姑父才有了他们自己的家,在县城分了一间平房。灶房还是父亲帮忙,搭了半间油毡房。幸亏这个时候孩子们都已成家,否则一大家子是怎么也住不下的。母亲去看了看,回来直叹气:唉,日子让他们过成啥了,屋里就像水冲了一样,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就一张床,一个半截衣柜,墙上挂着一个相框。但姑姑却很满足。

姑父常年在乡下跑,忙着帮农民种地,提高粮食产量,很少回家。孩子们没人管,就全靠自我约束了。大表哥喜欢种地、吆马车,整天跟在生产队的马车后边,运苞谷秆、麦草,往田里送肥,脸上晒得黑乎乎的。后来他一直没工作,就靠种地谋生。提起这事母亲就来气:他把自己那官位看得太重,亲戚不帮也就算了,连自个的亲儿子都不帮一把!

他也有难处。姑姑还替姑父开脱。母亲听了更加来气,扭过脸去,连姑姑也不理了。

二表哥从小喜欢舞枪弄棒,长大后当了兵,后来转业进了公安局。姑父却动员他调到了农业口。母亲说,这父子三这辈子是和种地较上劲了。别人都是想办法往好单位调,他们却一股劲往别人不愿去的单位调。

大表姐二表姐随了姑姑,性格比较内向。三表姐比较外向,整天跟在一帮男孩子后边,跑得不着家,穿着也像个男孩子。母亲就说,瞧瞧,当那局长,把孩子给耽误成啥样子了!

姑父是个很节俭的人。在我的印象中,他一年四季都穿一件灰色的中山装,袖筒已磨破了洞,打着补丁,领子肩膀都洗得发白。

母亲说,那局长都让他瞎当了。

尽管姑父对自己要求很严,但还是出了事。

事情是这样的,那年二表姐结婚,想办几桌酒席,把亲戚朋友叫到一起热闹热闹。姑姑和姑父却犯了愁,因为一家人平时的吃穿用度全靠姑父每个月几十块钱的工资,日子一直过得捉襟见肘,压根就没余钱去办酒席。去借吧,又觉得跟人张不开口。

这时姑姑突然想到,农科所的职工食堂礼拜六闲着,就对姑父说:不如自己卖些食材,在那里做几桌菜吧。姑父听了,犹豫半晌,最后总算是答应了。没想到,就这件事,被人发到报纸上,说农业局长给女儿办婚礼,闹得农科所鸡犬不宁。姑父因此受到处理,被免职。

母亲气得直抹泪:他一辈子没沾过公家一分钱便宜,就借用那小食堂做了几桌菜便被免职了,你说冤不冤,他心里该有多难受!

打那以后,母亲对姑父的态度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