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贠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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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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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故事:卖猪(外一篇)

夏天的阳光是透亮的,就像北山人的人品,一眼便能看到底。他们最大的优点,也是缺点,就是为人老实。

不知什么时候,老实成了一个贬义词,被视为缺心眼。常听人说:谁叫你心眼子实呢,脑子里也不知转一转,难怪一辈子只能呆在这北山上!听的人就反驳道:北山上怎么啦?我就乐意呆在北山上,你瞧这天多蓝呀,这云多白呀!

傍晚的时候,村口的小卖部前热闹起来。

我妈出去看了看,回来说:是坡上房家在县里做生意的独生子房昆回来了。他那张嘴呀,一回来就在那里满嘴跑火车!

我妈最瞧不上眼的就是动不动爱吹嘘的人。她说:是啥就是啥嘛,一个村住着,谁还不了解谁呀!她不喜欢听房昆夸大其词地在那满嘴跑火车,但回来屁股刚挨到炕沿上又忍不住岀去了。

房昆还在那里过嘴瘾。

我爸问他:昆儿,听说你在县里开了一个成衣店,一年能挣不少钱吧?没多少,他晃着脑袋,领子里像钻了虫子:也就百十万吧!

啧啧,一听就是有钱人说的话,也就百十万吧!我爸故意逗他。我妈捅了一下我爸。

房昆更加神气活现起来:我给你们说……

不等他后面的话说出口,有人抢过话头说:昆儿,我想把屋里的房子翻修一下,正愁没钱呢。瞧你这财大气粗的样子,一看就是大老板,那就借我三万块钱呗?房昆没接话,觑他一眼,岔开话题说:瞧你们那点出息,一开口就钱呀钱的,还能不能说点别的!他解开衣领,活动一下脖子:我给你们说,我刚认识了财政局的一个副局长,人家那派头,光车就买了两辆!

呵,瞧把你能的,还认识政局的副局长呢!我妈说:那你咋不求求他,给拨点款把咱村的那条土路修一下,下雨天就像陷进了泥窝里,睛天能把人的屁股颠成面瓣!

有人吃吃地笑。房昆站起来说:不跟你们扯闲篇了,我回呀!

房昆一走,我妈说,我也回呀!她回过头看了我爸一眼:还坐着干啥呀!有人戏谑道:这么早就回去睡呀!

胡吣啥嘛!我妈说:明儿还要赶集呢!我寻思着把槽上那头老母猪卖了,逮两头小猪回来养嘛。喂了快两年了,不能再喂了!

有人打趣:老母猪卖了,不生猪仔啦!我妈吭哧笑了:子宫都摘了,拿啥生呀!

一直坐在角落里不说话的云姨这会过来说:姐,我明儿跟你一起去。我想扯块蓝咔叽,回来做条裤子。我妈说:你那条灰涤纶裤子不是还没穿几次嘛!云姨说:早过时啦!

云姨的老公在村里当电工,家里有的是钱。她不像我妈,舍得给自己花钱。其实云姨和我妈年纪差不多,但她会收拾,把自己打扮得像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而我妈看起来要老气得多,眼角都爬满了鱼尾纹。

回到家,我妈舀了半碗黄豆,蹲在猪圈里喂给老母猪吃。一边喂一边抚摸着它滚圆的脊背说:不是我心狠,你别怪我,实在是不能再喂了,再喂就没人要了!说着抹起了泪。我爸过来说:干嘛呀!

第二天早起,云姨在门口喊我妈去赶集,我妈在猪圈里哄了半晌,老母猪就是不肯走。或许它已预感到,走出这个猪圈就再也回不来了。它缩在角落里小声地哼哼着,眼里充满了忧伤。

我妈这会倒是坚强起来,站在老母猪旁边踢着它:起来,快起来嘛!

后来还是云姨有办法,在院子里拔了一棵嫩菠菜,进来轻轻地挠着老母猪的脖子,把它哄出了猪圈。

到了集市上挤挤攘攘的,全是人,嘈得什么也听不见。我妈瞅了一眼有些犯愁:这么多人呀!她转过脸看了看云姨。云姨说:先去牲口市吧,卖了猪再去扯布。我妈说,那也行。

镇上的牲口市是方圆十里最大的牲口市,不光有卖猪的,也有买卖牛羊的。空气中充斥着猪的哼哼声,牛羊的哞哞声咩咩声,还有一股子骚臭味。我妈擦着脸上的汗,手里拉着猪吃力地朝前走着,云姨捂着鼻子跟在后头。

好不容易挤进去,她们寻了块空地蹲下来喘着气。

旁边一个男的也在卖猪。他手里牵着猪绳,嘴里还叼着烟。猪躺在地上,像个孕妇,肚子耷拉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猪也蛮可怜的。

我妈朝那男的哈着腰打招呼:大哥也卖猪呀?那男的啊了一声。他一脸的横肉,看上去凶巴巴的。

一会有人过来看猪,那男的站起来掏出一支烟递给他:看我家的吧,看上了给你便宜。又说:我是陵山那边过来的,我家的猪可是喝着山泉水吃着中药材长大的!我妈听了吭地笑了。云姨努努嘴,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我妈。那男的脸有些通红,两眼恨恨地瞪着我妈。我妈就知趣地止了笑声,把脸转到一边去。

我们那一带,吃猪肉都喜欢吃肥的,说肥的香。

大姐也卖猪啊!买猪的把那男的晾在一边,过来围着我家的老母猪转了一圈,弯腰用手指在猪的脊背上压了压,站直了说:这猪喂得胖的,怕是有四指膘呢!我妈却说:没有,顶多三指多点吧!又说:早起给它为了两碗黄豆,又喂了麸皮,瞧瞧,肚子吃得滚瓜溜圆的!云姨在一边不停地朝我妈眨着眼,哪有这样卖猪的!旁边那个男的不屑地瞥着我妈,嘴角挂着讥讽的坏笑。

本来我妈是没抱多大希望的。没想到那买猪的又弯腰拍拍我家的老母猪,对我妈说:大姐,看得出你人实诚,我信得过你,就是它了!旁边那男的有些不悦,鄙夷地哼了一声。

给钱的时候,我妈又少收了五块钱,云姨急得直朝她递眼色,扯着她的衣袖小声道:姐,五块钱,扯好几尺的确良布呢!我妈却装作视而不见。在她看来,做人比钱重要。

她们数着钱,沉浸在卖猪的喜悦中,压根不知道,危险正一步步逼近她们。

买猪的挥着手刚走开,旁边那个卖猪的男的就过来堵在我妈和云姨面前,脸上的横肉抖着:喂,你说怎么办吧?!什么怎么办?我妈毫无惧色地拨开那男的。

哼,你搅黄了我的生意还想走,没门!

我妈往前挺了挺身子:啥叫我搅黄了你的生意?各卖各的猪,我又没拦着你!

还狡辩!那男的气哼哼道:那你笑啥笑?

呵,我妈吸了口气,鼻孔里哼了一声,偏脸打量着他:谁规定了这集市上不能笑了!别仗着身上有几斤肉就当街耍横。信不信,你要再胡搅蛮缠,我就把你扭到派出所去!

别说,那男的还真被我妈给唬住了,悻悻地走到一边去,蹲在地上。

出了牲口市,云姨看着我妈:姐,你太厉害了,把那男的都给镇住了!我妈手捂着胸口,小声喘着气,吓死我了!

原来你也害怕呀?咋能不怕?那咋说也二百多斤呢,往那一横,万一要胡来,咱哪是他的对手?那你敢还跟他叫板?我也是被他逼的,对付这种人就得硬碰硬,你硬我比你还硬!

我妈说:走,咱扯布去。又说,姐请你,你说说,是喝白糖水,还是吃冰棍?

云姨说:都行。她还是有些后怕,扯着我妈的袖子:姐,你就不怕他再撵过来找咱麻烦?我妈笑笑:放心吧,不会的。他本来就理屈嘛!

抓 鱼

我妈和我大姨的关系一直很好。小时候我妈常带我和妹妹去大姨家。大姨夫那时在镇上的农具厂当采购员,经常往返镇上和西安。

西安,在我的想象中,是个遥不可及的地方。因为我那时连县城都没去过。

大姨夫每次回来,都会买一些新鲜的玩意,如棒棒糖,琼锅糖,还有玩具小汽车,上了发条就会跑的那种。

不知为什么,每次大姨夫要送东西给我们,我妈都不许接。还说:家里有呢,吃的玩的都有。

我妈也睁着眼睛说谎,我和妹妹却没有拆穿她。

有一回去大姨家,大姨夫刚从西安回来,买了一条大鲢鱼,那么远带回来还活着,躺在洗衣盆里翕动着鱼鳃,甩着尾巴,把盆里的水溅得满地都是。

大姨说,今天就别走啦,留下来吃鱼吧。妹妹高兴地拍着手,我妈却说:不行,得走,家里还有事呢。

能有啥事嘛?大姨嘀咕着。

妹妹朝后躲着不肯走。我妈有些生气,一把扯过她,抬手在她的屁股上扇了一巴掌。妹妹就咧着嘴哇地一声哭了。

我比妹妹大,站在一边不出声。

好端端的,这是干嘛呀,打孩子!大姨将妹妹揽进怀里,生气地看着我妈:你每次来都这样,亲姐妹搞得跟外人一样,连顿饭也不肯吃就要走。

我妈咧嘴笑笑:姐,真的有事。

回到家我爸说:又没吃饭回来了!

我妈说:我去做饭!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妈从屋里找出一只罐头瓶子,往外走的时候说:晌午吃饭别等我啊!我爸问:你干啥去嘛?

抓鱼!我妈说。

这——

这啥这,我妈说:没事你去把那二亩玉米锄一锄,别老坐在门口!刚锄过了嘛,我爸苦着脸道:这是咋啦嘛,挨不着撞不着,生那么大的气!

我妈经常这样,跟自己生气。

那天天黑净的时候我妈才回来,脸上、手上,裤腿上,袖子上沾满了泥巴。她一脸疲惫,手里抱着罐头瓶子,里边有几条一寸长的小鱼在游动。

我爸看了说:来回二十里地呢,出去一整天,就抓回这么几条小鱼,还不够塞牙缝呢!

去,一边去呆着!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我妈把小鱼倒进盆子里,换上清水,又撒了几粒馍花进去,小鱼就欢快地游动着抢食吃。

我和妹妹好奇地围着盆子,看着水里的小鱼游来游去,用手划着水。母亲抚摸着妹妹的头,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我知道,姨妈家日子比我家过得好,我妈不愿在她面前显出低人一截。我爸说,你妈就是嘴硬,啥时候都不甘低头。

秋天,我家玉米地里的牛腿南瓜熟了,长得还真像一条大牛腿。我使出吃奶的劲也抱不动。

吃饭的时候,我妈春风满面,竟哼着曲说:快吃,吃完了去你大姨家!到了大姨家,我妈从自行车后头抱下南瓜,擦着脸上的汗说:自己种的,吃完了还有!大姨说:下次来就不要再拿东西了嘛!

我妈说:跟我还见外!

日子过得真快。

盆里的小鱼在一天天长大,到年底的时候,竟有一拃多长了,游得很是欢实。

我爸说:能炖鲫鱼汤喝了!说着舔了舔嘴唇。我妈瞪了他一眼:瞧你嘴馋的,还喝吃啥!

过几天,我妈又去了一趟河滩,把那几条鱼全放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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