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贠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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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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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哀伤

在夏天到来的时候,我总算闲了下来。整天忙忙碌碌,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只有在闲下来的时候,我的心里面才是清楚的,有条不紊的。也只有这个时候才想起混乱不堪的屋子该整理整理了。书房呀,卧室呀,都乱得不像样子了。那些没用的,该扔的都得扔掉,不然生活永远会处于一种混乱不堪的状态。

在整理堆在墙角的一摞落满灰尘的旧书刊时,我的目光无意中穿过刺眼的阳光,落在一本1997年出版的《秦都》杂志上。我随手拿起来翻了翻,那里边有我写的一篇小说《小蕙》。具体内容已记不清了,好像说的是那个女孩住在她小姨家,夜里三点出去,到了第二天还没回来。她小姨便有些慌了,发动了所有亲友去找。在女孩走失的第七天,郊区的几个农民在河里打捞上来一具尸体。那条河离她小姨家不远,河边开满了许多叫不上名的小花。她小姨夫悄悄地去辨认了一下,正是女孩。

小说层层展开,女孩早恋,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要嫁给一个家在农村的初中男同学。最终在家人的反对和无止尽的争吵指责中,她只能妥协,向命运低头,选择分手,并接受亲友给她介绍的对象。而接触中她慢慢地发现,那个自以为命中注定的白马王子,并非她表面上看到的那样。撕下面具的他自私、狭隘,酗酒,甚至对她拳脚相加,且从骨子里瞧不起她。这时,她发现意外地怀孕了。

恐惧、无助,来自社会的压力,压断了生命中最后一根稻草。在那个漫长的黑夜里,她选择了走向死亡,永远解脱。

我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有悲伤,也有无奈。

这就是命运,很多人都逃不出的命运。

放下书,我突然想起这本杂志的主编冯仁老师。我赶紧拉开抽屉翻找起来。翻出一本早就不用的通信录,瞪着眼找了半天,才找到冯人老师的电话。打过去,一直是嘟嘟的忙音,无人接听。也难怪,二十多年了,那时用的还是固定电话,如今恐怕早就不用了。

我有些气馁,坐在床边上,脑子里嗡嗡地响,一片空白。

说起来,我和冯人老师相识于上世纪九十年代。

那时,我在县邮电局办公室工作,做秘书。有一天冯仁老师来联系在杂志做宣传的事。

那天他穿了一件灰色的短袖,背有些驼,肩上的颜色已褪得有些发白。手里拎着一只黑色的,有些破烂的皮包,站在门口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此后的二十多年里,我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在我的记忆里,他就一直穿着那件褪了色的灰短袖,额头突出,下巴很尖,两只小而有神的眼睛在凹陷的眼眶里不停地眨动着。几绺稀疏的头发紧贴在过早谢顶的脑门上。

此前电话联系过,见面还是第一次。

我将他让进办公室,给他倒了一杯水。

他说话的语气很亲切,带着一股浓浓的家乡口音。他说他家也是北山的,离我家就十几里地。更巧的是,他和我的一位叔父还是高中同学,后来毕业又一同当了老师。再后来,他调到了文化馆,就离开了家乡。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市作协的名誉主席兼《秦都》杂志的主编。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他说办刊物不易,尤其是文学刊物,看的人很少,发行量也少得可怜。又说,那是作者和文学爱好者们成长的一块园地,他不愿看着她和一些刊物一样,走向绝境。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着黯淡的光。

我能想象得到,为了刊物的生存,他怎样抹下文人的颜面,一家家地去祈求支持。在这个过程中,又遭受了多少白眼和嗤笑,一次次地被拒绝。但他从来没停止过执着的追求。因为在他眼里,文学永远是神圣的。她给了他前进的动力。

就这样,我和冯仁老师算是相识了,并结成了忘年交。

我从县邮电局调到市邮电局工作的事定下来后,第一时间打电话告知冯仁老师,他高兴得什么似的,在电话里一个劲地说:好事,好事嘛!

搬家的时候,我找了一辆客货车,衣柜、桌子,锅碗瓢盆,杂七杂八的装了满满一车。冯仁老师提前帮我在邮电局旁边的一条巷子里租好了房子。那天天一直阴着,到咸阳时下起了濛濛细雨。

让我感动的是,一进市区就看到了冯仁老师。他还穿着那件灰短袖,手里拎着那只破旧的黑提包,站在十字路口着急地张望着,衣服、头发全都淋湿了。我摇下车窗玻璃,朝他挥了挥手,他就跑了过来。

安顿好后,冯仁老师连口水也没顾得喝,又拎着包去找熟人,帮助孩子落实上学的事。

我调到咸阳后工作比县里更忙了,经常白天要开会,下县调研,晚上还要加班写材料。忙起来就把一切都抛到了脑后,只有周末偶尔闲下来,才想起去看看冯仁老师。

那时,他住在体育场十字一个旧家属院里。房子很小,地上堆满了书。我进去后,他一边挪着书,一边说:瞧瞧,这屋子乱得。

后来再去,我就跟回自己家一样。有时冯仁老师戴着眼镜,伏在桌上校对稿子,就对我说:你自己找块地方坐吧,要喝水自己倒。我先把这篇稿子校完。他说,年纪大了,眼睛有些花,看起来很费劲。为了省钱,他没请校对,稿子都是自己校。大热天,他拎着包一趟趟往返在家和印刷厂的路上。

我在咸阳只呆了两年,就调到了西安。这期间与冯仁老师见面的次数加起来也不超过十次。

现在想起来,好像我每次去都是空着手。在我们认识的很多年里,冯仁老师几乎连我一根烟都没抽过。但我每次去他都很高兴,又是给我递烟倒茶,又是拿出新出版的刊物给我看。或许在他的心里面,我们之间是不需要那些繁文缛节的。而在我的心里面,他不仅是带我走上文学之路的恩师,介绍我加入了市作协,让我的文章一篇篇见诸报刊。生活中,他更像是我的父亲,甘愿付出,不求回报。

离开咸阳后,我便再没见过冯仁老师。

二十多年了,他是不是还住在那间低矮的、昏暗的,不足四十平米的小房子里,下雨天会不会潮湿?他的背会不会驼得更厉害了,下楼是不是方便?我一遍遍念叨着,准备去看看冯仁老师,但电话却打不通。

后来我灵机一动,把电话打到在咸阳认识的一位作家朋友那里。他听我问起冯仁老师的近况,还兴冲冲地说是要去看冯仁老师,沉默了半晌才说:冯老师他不在了,已经走了。听上去声音有些苦涩。

我心里一沉,感到隐隐作痛:什么时候的事儿?

都一年多了……

挂断电话,我愣愣地站在那儿,心里充满了悲伤。

我们常说人生无常,有些人走着走着便就走散了。没想到这种生离死别的事有一天会落在冯仁老师身上。

不管我愿不愿意接受,他已真真实实地走了。

实际上,我们每个人都在和命运做着抗争,包括我写的那篇小说里的主人公小蕙,包括冯仁老师。最终,我们都将走向衰亡,走向离别,这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

但我的心里还是渴望着能够多一些相聚,少一些离别,少一些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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