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秋天的临近,望着天空中那一排排变幻着队形的大雁,我又想起了我的父亲,那个身材瘦瘦高高,因关节风湿而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老头。
他在镇上的邮电所工作。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总是穿一身褪了色的绿制服,推着自行车,踽踽地行走在家门前那条弯弯曲曲的山路上。
山路很长,长得没有尽头。
记得我小的时候,母亲做好了饭,常站在门前的山圪梁上,眼巴巴地望着那条通往镇上的山路。有时,母亲在那里一站就是半天,路上却没一个人影出现。
也有的时候,母亲刚站在那里没多久,就看到一个小黑点出现在路的尽头,缓缓地朝这边移动。这时她便指着那黑点欣喜地说:快瞧,你爸回来了!说着转身飞快地向屋里走去。
有一回吃着饭,母亲开玩笑说:你大(爸)是个好邮差,却不是个称职的父亲。父亲听了停止了嘴嚼,抬起头来看着我们,眼里充满了歉意。
我知道,其实父亲心里是很爱我们的。只是他有自己的工作,不能像别的父亲那样陪在我们身边。我能感觉到,他比任何一个父亲都更爱自己的孩子。
每次见到我们,父亲都会过来,伸出他那双温暖的长满茧子的大手,在我们的后脑上抚摸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水果糖什么的,塞进我们的手心里。
送信的日子是枯燥而千篇一律的。父亲在山路上走累了,就会歇下来,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片,坐在路边画一些铅笔画回来送给我们。那画上有小鸟、兔子,也有花卉人物。日子久了,我竟收集起了一厚摞。每当想父亲的时候,我就拿出那些画作翻看着,心里无比的充实和幸福。
晚上,我们都睡了,隐隐约约听到母亲和父亲在那边屋里说着话。母亲说:你那腿,要么找找领导,看能不能换个轻省点的工作。不碍事的,父亲说:送信挺好的。停一下又说:每天都能看到你和孩子嘛。
过一会,父亲接着说:我瞧老大那书包破了,下个月发了工资给买只新的吧。母亲说:补一补还能用嘛。老二那双鞋子也破了,父亲说:就都换新的吧,现在日子好过多了,也不差那点钱。
只是辛苦了你。
只要孩子们高兴就都值了……
我听了鼻子里酸酸的,悄悄地将头蒙进被子里。
那时父亲辛辛苦苦送信,每个月的工资也就三四十块钱。家里人口多,哪儿都得花钱。母亲平时给自己连一小盒擦脸油也不舍得买,父亲身上的制服也是洗了补,补了洗……
那一年中秋节,所里发了一包月饼。回到家,父亲先递给爷爷一枚,然后分给我们每人一枚,轮到他和母亲就只剩下一枚了。父亲将那枚月饼递给母亲说:你吃吧,我吃过了。母亲看了父亲一眼小声道:骗人,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心思呀。父亲又说:你们吃吧,那月饼又甜又齁,我不爱吃。
过中秋节怎能不吃月饼呢?母亲进屋将月饼用刀切成六小块,给父亲嘴里喂了一块,自己吃了一块,余下的又都分给了我们。
到了第二年中秋节,母亲便张罗着自己做月饼。
其实做月饼并不复杂。第一步,她先和皮面。在盆中舀入面粉,加入蜂蜜、食用油和少许鸡蛋液、小苏打,和成偏软的面团,放一边。第二步,制馅儿。将去皮的花生仁、核桃仁碾碎,加入适量炒熟的面粉、白糖、青红丝和食用油搅拌均匀,捏成小团备用。第三步是做月饼胚。将面团揉光,分成等量的剂子,压成圆片,包入团好的馅儿,虎口收拢,捏紧实了,用借来的模具压出带花的饼胚。最后一步就是烤制。将做好的月饼摆入平底锅,先烤一小会,反过来,在表皮刷一层薄薄的蛋黄液,反过来再烤一会,色泽金黄、皮薄馅足、甜而不腻的月饼即可出锅了。
母亲做月饼的时候,我们就垂涎欲滴地围在厨屋里看着。父亲回来也过来帮忙。
当一轮满月爬上对面的屋顶,将一抹银白的月光洒满院子,母亲在院里的方桌上摆上一大盘刚出锅香气诱人的月饼和苹果、红枣。
我们一个个屏息敛气、目不眨睛地盯着桌上的月饼。母亲先给爷爷一枚,然后拿起一枚举在眼前说:你们瞧,这月饼像不像天上的满月?我们循声望去,母亲的手里果然像举着一轮透亮的圆月。
父亲说:快吃吧,我们便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
那是我有生以来吃得最香的月饼,也是我们一家人过得最团圆的一个中秋节。
吃完月饼父亲便要回所里。母亲不舍地瞅着他:中秋节就不能多陪孩子们一会吗?父亲有些为难地挠着头:你知道的,中秋节很多家在外地,不能回家与家人团聚的人,都会往家里拍电报的……
爷爷挥挥手说:月饼都吃啦,你就别为难他了……
月光下,望着父亲推着自行车一瘸一拐离去的背影,母亲低头走进了厨房。我鼻子一酸,眼睛也有些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