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贠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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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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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先生

钟先生是西市城的常客,那里的很多商户都认识他,见了面老远地就打着招呼:“钟老师,今儿有空过来转啊——快进来坐坐,吃杯茶呀!”“不啦,你忙吧,我随便看看。”钟先生面含微笑摆摆手。

这钟先生以前在市里一家大型国企上班,三十多岁就干到了副处级,此后二十多年再没动过。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这人有点“轴”,不会来事。也许正是因了这一点吧,他在副处的位子上干了二十多年,一直没挪过窝。周围的同僚都有点替他着急,他自己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在他看来,他一个从农村出来的“西漂”,一没背景,二没靠山,凭一己之力,能得到领导的赏识和认可,干到这个位子已经很知足了。还有,他觉得副处没什么不好。起码不用像正职那样,天天开会。这副职还有一个好处,很多事都有正职在前面顶着。这样的话,除了干好份内的事儿,他就有充足的时间来做自己想做的事。

钟先生有一个爱好,就是收藏。他对玉石、古玩,包括瓷器、青铜器、红木家具等等,均有研究。

单位效益好,口袋里又有闲钱,没事的时候,钟先生就常去朱雀路、兴善寺,还有小东门、书院门转转,淘些东西。他买东西,从来都是看准了才下手,很少“打眼”。据说,他手上有很多好东西。包括有些年份的酸枝木圈椅,花梨木小方桌,金丝楠乌木条案,以及很多明清瓷器、玉器,价值不菲。

圈内的人都知道,钟先生买东西,只是出于兴趣爱好,并非为了转手倒卖赚钱。因此,他手上的东西很少拿出来炫耀或示人。

生活在西安这座城市的人都知道,以前朱雀路、兴善寺的古玩市场很火。尤其是到了周末,有跳蚤市场。很多山西、甘肃、河南那边的商贩也来这里摆摊。一大早市场上就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都想花很少的钱捡到大漏。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商家多精,哪有那么多漏可捡?

行内的人都知道,古玩市场的水很深,历来都是真真假假,鱼龙混杂,不是谁都有那个运气的。没有渊博的专业知识和眼力劲,就别想在这里捡到漏。但不少人却不信这个邪,硬是把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零花钱,都拿到了这里交了学费。有不少人把钱丢进去,连个响声都没听见。

古玩这行当,一旦陷进去就没了深浅。加之前些年的电视寻宝、鉴宝节目很火,让不少人走火入魔,妄想一夜暴富。于是有人抱着侥幸心理,背过老婆,不惜把家里的积蓄或私房钱拿出来,想赌一把,结果多数都打了水漂。

钟先生自己喜欢收藏,但他从来不鼓动或建议他人搞收藏。

有不少在西安吃文玩这碗饭的商家,在小东门、朱雀路、兴善寺摆摊时就认识钟先生。如今朱雀路、兴善寺的古玩市场因城市改造取缔了,很多商家便搬到了大唐西市。他们经常在这里见到钟先生。有时他也不买东西,就只是来转转。

在钟先生面前,那些在市场上混迹多年的老油子都变得本本分分起来,不敢再故弄玄虚,瞒天过海。有时钟先生转着转着,会弯腰拿起摊上的一件东西,凑在眼前看看问:“老的?”摊主瞅瞅钟先生,笑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新的,钟老师。”“这就对了嘛!”钟先生放下东西,拍拍手道:“忙吧,走啦!”

钟先生也有打眼的时候。他对陈英莲就是个例外。陈英莲生在秦岭里的柞水,真名并不叫英莲。因她长得小巧玲珑,眉心有一点米粒大小的胭脂记,说话慢声细语的,市场里的人就都叫她英莲。

陈英莲的命运和《红楼梦》里的甄英莲倒是有着几分相似。她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因家中子女较多,生活困顿,就将这个小女儿送给一个远房亲戚家做了养女。长大后她不甘心嫁给亲戚家有残疾的儿子当一辈子农民,就跟着在城里打零工的阿宏逃了出来。到西安后两个人租住在城南的甘家寨。

阿宏在工地上干零活,运沙,搬砖,什么脏活累活都干。他想,现如今能有活干就不错了,哪还顾得挑三拣四。有一阵子,连着几个月都找不到活干。口袋里就剩一百来块钱,再闲下去,连给女儿买奶粉都成问题。情急之下,听说倒腾古玩能挣钱,阿宏就撺掇英莲到大唐西市去摆摊,且豁出去,用那一百多块钱,从一个河南人手里买来一堆做旧的瓷碗、瓷杯。

“这玩意真能赚钱?”英莲狐疑地问。“当然啦!”阿宏绘声绘色道:“我去大唐西市看过,那地方周五、周六人不少呢!”“那这做旧的东西当古董卖不是骗人吗?”“这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阿宏说:“古玩市场没一个保真的,卖的买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再说了,咱也没想指望这个发财,就是找碗饭吃。那些碗呀杯呀的又不值啥钱,咱加点钱就卖,又不是当真东西拿去坑人,是不会犯法的。”“这倒是呢。”英莲叹口气说:“那就试试吧,再闲下去就真该喝西北风了!”

英莲抱着女儿,在大唐西市摆了一个礼拜摊,一只碗也没卖出去。看来,哪一碗饭都不好吃。她发现来这里的人,都是看得多,买的少。多是转一转,瞧个热闹。

英莲的内心一直很矛盾:不卖这些东西吧,日子没法过。卖吧,却很纠结。总觉得心里很别扭,像在干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尽管大家都一样,也没人说什么,可她心里老是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就在她不抱多大希望的时候,钟先生出现了。他穿一件青色的布褂,面含微笑地站在她面前,笑吟吟地盯着她怀里的妞妞。妞妞也不岔生,眨着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瞅着钟先生,嘴里兴奋地呀呀着,不知想表达什么。钟先生俯下身,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她有些发黄的小脸蛋,小声道:“多乖呀!”说着,扭脸看了看一脸惊喜的英莲,从地上拿起一只小碗说:“给我包起来吧!”“哎!”英莲忙点点头。拿起碗她又愣住了,张了张嘴。“啥也别说了,包起来吧。”钟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放在她面前,又摸了摸妞妞的小脸蛋说:“真乖!”

从那以后,钟先生就成了英莲小摊上的常客。他只要来大唐西市,都要到英莲的小摊前看看,时不时的买几件东西。以至于英莲见了人就说钟先生是她命里的贵人。正是有了贵人相助,才让她那个风雨飘摇的小家渡过难关,慢慢地稳定下来。

西市城的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说,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那钟先生就是个“薛蟠”,他指定是看上英莲了。要不然为何要去她那里买东西,明知道那都是些作假的东西。英莲听了气得脸色发乌,她站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真想破口大骂一顿,出出心里的闷气。但转念一想,还要在这里摆摊呢,就又忍住了。

这天又逢周六,钟先生一大早就来到英莲的摊前,对旁边摆摊的大姐说:“帮她照看一下吧。”说罢,拉着英莲说:“走,跟我去一趟。”“干嘛去呀?”英莲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去了就知道了”,他说:“反正不远,去去就回,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的。”大姐也用鼓动的眼神看着她:“去吧,钟先生叫你指定是有重要的事儿。”见她有些犹豫,大姐又说:“放心吧,这里有我帮你盯着,反正也没啥生意。”英莲这才将信将疑地跟在钟先生后边朝前边的酒店走去。

“快看,大白天的,他们去酒店干嘛?”有人大声地嚷嚷。“小点声,嚷什么嚷!”大姐瞪了那人一眼。“呵,还不能喊了!”那人偏着脑袋打量着大姐:“他又没照顾过你的生意,你干嘛要替他打掩护!”“你——”大姐气得面红耳赤:“随你,爱咋想就咋想吧!”那人便更加地张扬起来:“依我看啊,这个钟先生,看着一副正人君子相,没准一肚子花花肠子,早就惦记上英莲啦!”“别信口胡说!”大姐踢了那人一下:“钟先生就不是那样的人!”“孤男寡女的,都拉着去酒店了,还不是那样的人,鬼才信!”那人仍不依不饶地嚷嚷:“那个老实巴交的阿宏傻啦吧唧的,这会不知在哪乘凉呢,他怕是想破头也不会知道吧,她媳妇这会已给他把绿帽子扣上了!”“什么媳妇,娃娃都生了,还没领证!”有人讥讽道。

令大姐感到有些不安的是,钟先生拉着英莲进了前面的酒店,都一个多钟头了还没出来。什么事去这么长时间还不回来。她暗自嘀咕道:“再不回来这帮人又要瞎咧咧了!”

果然方才嚷嚷的那个人又撇撇嘴,风言风语道:“都进去这么长时间了,该干的事儿都干了,咋还不见出来?不会被派出所的人给逮走了吧?也没见有警察过去呀!”“再瞎说我撕烂你的嘴!”大姐恨恨地剜了他一眼,那人就低下头不吱声了。

“快看,英莲出来了!”有人喊道。大姐转身看时,英莲正大摇大摆地朝这边走来。到了跟前,见大姐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她,就笑笑问:“干嘛那样看着我?”“没事。”大姐也笑一笑问:“咋你一个人回来,钟先生呢?”“他还有点事,我就先回来了!”英莲说着拽过大姐,附在她耳边小声耳语一番。大姐听得瞪大了眼,喜笑颜开:“真有这样的好事?”英莲使劲点点头。“嘀咕啥呢,那么高兴?”那个先前嚷嚷的人凑过来好奇地问。大姐眉梢朝上挑一挑:“就不告诉你!”

几天后在大唐西市就传开了,说英莲不摆地摊了,再也不卖那些做旧的被人瞧不上眼的东西了。钟先生给她牵线介绍了一位新疆的阿达西,在西市城位置最好的七坊内盘下一个铺面,专营和田碧玉。有人进去看过,客户盈门,生意蛮不错。

那个先前嚷嚷的人也去看了,回来不好意思地挠着头:“钟先生真是个大好人,看来我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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