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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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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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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武器

扎在脖子里的盖布半新不旧,来来往往的客人留下的油腻被洗去,洗衣粉自身的黑灰则越洗越顽固成为盖布本身的一部分。徐惠有些许抗拒,所有贴近皮肤的东西必须是雪白的,才能让她安心。这是1999年的九寨沟景区,门票才80元,能有家理发店让她洗洗头,已经很让人庆幸了。

咋咋呼呼的老板娘一边呼呼地用风筒吹着,一边用手把徐惠湿漉漉的头发抖开,忽然惊呼道:“你的发梢好漂亮啊,在哪里剪的?”

徐惠有点得意,上次剪发的时候,刚从上海学习回来的剪发小哥用了一种很特殊的手法:左手拇指和食指每次只捏住一小撮儿头发,右手的美发剪打开固定一个角度,在发梢上部卡住这撮头发,用力向下一推,两片剪刃的交合处削出一个没有一点人工痕迹的新发梢,现在的长发就是在那个基础上自然长出来的。只是每次这样一削,都会令头皮承受巨大的拉扯力,很疼。剪发小哥很认真地一小撮儿一小撮儿削了很久,徐惠也咬牙坚持了很久。刘川带她去的美发店,再痛她都能忍。

小小的理发店里站了好几个人,刘川也在其中,抱着徐惠的背包耐心等待。好事的老板娘一边用风筒顺着卷梳将徐惠顺直的长发吹出自然的弧度,一边又问:“他是你男朋友吧?好帅啊!”

刘川是真帅。高大周正的身板,喜欢留板寸,眼睛细长,牙齿有点凌乱,可刘川一点儿不在乎这点瑕疵,笑起来的时候有着徐惠无力抵抗的感染力,她二十年的生命如同家里那一条条洗得洁白的毛巾,充满肥皂和阳光气息也惨白无色。刘川的笑声发自肺腑由衷坦荡,右耳垂上一枚耳钉闪亮夺目。徐惠有时会怀疑自己究竟爱上的是刘川的阳光灿烂,还是他似有若无的痞气,反正两样都以自由自我的方式呈现在厂里那片土质足球场上,进了球就狂野飞奔,输了球就推推搡搡。

第一次见到这个打着耳洞的男孩子,徐惠妈就觉得刘川不靠谱,但这个一辈子没有多少存在感的女人的意见仅限于无休无止的唠叨。母亲无业,讨好父亲就是母亲的工作。这次若不是单位组织的集体出游,徐惠断然没有机会和刘川一同出游。同事们在一起,令她安心也令她谨慎。听到老板娘那么问,徐惠脸一红,回到:“不是啊。”

话一出口,徐惠就后悔了,扭头看了一眼刘川,赶忙补充到:“他是我哥。”看到刘川宠溺地看向自己,徐惠的心顿时安了下来。

徐惠不知道,听到她否认他俩的关系,站在一旁的刘川吓了一跳,因为心里跳出来的竟然是一点点高兴,原本因为疲劳而涣散的眼神,一下子又回到了女朋友的身上。

爱情之下,所有的小事都是大事,所有的大事也是小事,那点小插曲不过是滑过眼前的一颗飞尘。更何况1999年的九寨沟尚且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就算隔开二十年的时光,徐惠记忆里也清晰地荡漾着一池碧波,刘川站在没过膝盖的溪水里,大声招呼她过来和身后的瀑布合影,阳光打在他撒满水珠的头发上,整个人清澈透亮。这个男子,她愿意给他所能给的一切。

上一次蹚水还是幼年时,付出的代价是父亲的严厉斥责和犹如一枚封印的耳光。山高水长,父母远在天边,看着眼前刘川伸出的手,徐惠内心是笃定的,半蹲在水边脱掉凉鞋,綰起长裤。是的,尽管是在四川,徐惠仍然穿着长裤。

脚浸入水中凉丝丝的,陌生又有着与生俱来想要亲近的急迫。水底的石块腻着厚厚的水藻,脚踩上去又硌又滑,眼看着就要抓到刘川的手,徐惠脚底一滑,整个儿人向后重重跌进水里。几秒钟的失控带来巨大的恐慌,刘川两三步跑过来,带动一波儿水浪拍打在徐惠身上。高大的刘川轻轻一抱,就把女朋友搂在了怀里,忍不住一边开心地笑着一边轻拍她的背。站在岸上的同事大笑着起哄。

两个人身上粘着水底的淤泥和水藻,徐惠试图用手撩起些水洗掉难堪的污渍。刘川拉住她一起走到岸上,向着幸灾乐祸大笑不止的同事说:“咋样?哥摔得帅不帅?!”回过头柔声跟徐惠说:“别洗了,等会儿太阳一晒就掉了!”湿哒哒的两个人走在大太阳下,二十二岁的鲜花一路盛开。

1999年的九寨沟景区内已经有意识地采取了很多保护措施,比如只有景区自己的电瓶大巴车可以往复搭载游客,除了集中在一处空地的由原住居民负责经营的杂货摊位再无其他商店,哪怕出了景区门一百元够十人大吃一顿的正宗川味小饭馆连成排,景区内也绝不允许一个存在。晚饭只有一种方式:桶装泡面。

吃完泡面的刘川被师傅们拉去喝啤酒,没啥下酒菜,一群糙爷们儿喝多了就着晚风吼歌吼到半夜。回到房间,刘川看到自己那身脏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挂在椅子靠背上。住在同一个房间的老八酸了吧唧地说:“哎呀,小徐给洗的吧?真干净!”刘川一声:“滚一边儿去!”老八贱兮兮地笑着跑了。水珠从滴滴嗒嗒的湿衣服落在水泥地板上,渗出一小片儿黑色的奇怪图案。

旅行是一次日常生活的轨道偏离,兜一个圈儿后总归要回来。回到正轨的刘川和师父老李坐在坝顶门机的轨道上剥线缆头,为更换电源柜做准备。大太阳下刘川的蓝色劳动布工作服干净清爽泛着白光,皮肤黑了不老少,高原的风最擅长赠与少年一副成熟的脸庞。作为老电工必须有撑得住场面的技能,比如剥电缆头必定不会用什么剥线钳之类,只能用尖嘴钳,手握住钳子的同时将中指卡在两个手柄之间进行微妙的力量控制,在导线外表的绝缘层上顺滑地旋转一周,留下一道既不会伤及线芯导体又足够切断绝缘层的切痕,保持力道钳子平行一扯,一个完美的线头就剥好了。

老八抱来一卷胶皮,劳动布工作服襟前腻着一大片油渍,裤子上乱七八糟粘着些不知道哪里蹭来的灰土。新胶皮铺展在空地上乌黑油亮,老八随后又拿来几个旧密封垫在地上蹭一蹭,啪的一声在新胶皮上拍出一个边界清晰的灰土印记,沿着印记老八能轻松剪出一个新的密封垫。

也就剪了六七个吧,老八就剪子一扔不肯干了,看刘川和师傅剥电缆剥得轻松,凑过去非要试试看,结果没一会儿就搞坏了好几根,刘川气得要命,冲着老八吼:“滚一边剪你的胶皮去!一身的油,脏不拉几,也不知道洗洗。”

老八赖着不走,说:“我们机械班哪有你们电气班干净!再说了,也没有对象给我洗啊,哪像你,小徐跟大爷似的伺候着,你还成天跟别的姑娘打电话。”

刘川噌的一下跳起来:“我跟哪个姑娘打电话了?!”抄起手里的尖嘴钳就要往老八脑袋上敲。

老李师傅的吼声也到了:“刘川!”

刘川收了要敲下去的手,用尖嘴钳指着老八警告到:“再胡说,打死你!”

坝顶的风有点大,从衣领灌进来,在师徒两人的衣服后背吹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圆包。说话的时候老李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声音在呼呼的风声里含糊不清:“你小子以后少跟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对象胡混,徐惠那么懂事的丫头,你别对不起人家!”

刘川想说些什么,到了嘴边成了:“没乱混,那是我同学。”停了一下,又犹豫着说:“师父,我要是跟小徐分手的话...”

老李的声音一下高了起来:“想都别想,就你一天花花肠子多!”

下班的时候,风反而更大了。下了通勤车,走上一段缓坡,刘川看到徐惠站在食堂门口等他,瘦瘦小小的身体躲在宽大不合体的工作服里更显孱弱,满眼净是期待。刘川知道,自己是徐惠的全部世界。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徐惠,刘川都会想起小时候母亲在院子里晾晒刚洗过的床单,大太阳下的母亲和白色床单一起包裹在一团光晕里,安静淡然。

天气好的时候,徐惠坐在宿舍窗边的单人床沿上,斜着身体倚着床边的小桌,蹙着眉头查看电大考试资料,恬淡的光晕笼罩周身,柔软的发丝根根分明。那些资料对徐惠来说如同远古谜题,理解不了也永远猜不透,只能用死记硬背的方式来对付,因此痛苦不堪。刘川看着光晕里的徐惠挪不开眼睛,当初拨动心弦的恰恰是灯光昏暗的厂房里,徐惠拎起噗噗冒着热气的开水壶,通红的电炉丝映红她侧脸的刹那。

老李说的没错,刘川这样芳华正茂的阳光少年,身边莺莺燕燕的姑娘从没断过。老李不知道,刘川也始料未及,对这样一个平淡的姑娘,自己竟然认真了。

饭,徐惠早就打好了。小炒肉、红烧带鱼,在集体食堂乏善可陈的菜品里尽可能依着刘川的口味做出的选择。刚坐下来,一段折叠好的卷纸就递在了手边。刘川的手在纸巾上方停留了一下,又转而去纸巾盒里重新抽了一段,在手里捏成杂乱的一团,顺势把盛着菜的两个饭盒往前推了推。徐惠递过筷子,又把饭盒推回到刘川这边。

如同徐惠的安静吸引了刘川一样,晚餐时听刘川讲述他和厂足球队队友的比赛计划,又怎么怎么样和班里同事处理了一起设备故障,还有怎么嫌弃老八的邋遢,是徐惠最为沉醉的时光,一顿饭在刘川五光十色的描述中,磨磨蹭蹭吃到整个食堂只剩下几对和他们一样的小情侣。

邻桌的大星和丽丽为谁洗饭盒起了争执。丽丽说:“凭什么我打了饭,还要洗饭盒?”大星反驳到:“可是,我昨天才洗的饭盒啊!你自己说的,一人一天。”丽丽不理那套,绷着脸,眼角眉梢却撒着娇,回他:“昨天是昨天,今天得按今天的规则来,不打饭的人就得洗饭盒,否则明天别想吃饭!”大星没招儿,表示不和女人计较,拎着饭盒去到水槽边将水龙头拧到最大,两只饭盒在水流的巨大冲力下左摇右摆了一番,被大星拎了回来。丽丽一下就炸了,跳起来喊:“好啊,大星,有你的!行行行!”气哼哼地又去重新处理那两只无辜的饭盒。大星冲刘川得意一笑,低声说:“看着吧,明天保证不会再让我洗饭盒了。”刘川骂他:“洗两个饭盒,能累死你啊?!”

看到徐惠正在收拾饭盒,刘川说:“我来洗吧,你每天又是打饭又是洗饭盒。”徐惠手下停都没停,像是嗔怪又像是鼓励,说:“你洗不干净,再说我干活都干习惯了。”

远远看着水槽旁仔细清洗着饭盒的徐惠的小小背影,刘川感觉这段感情在渐渐偏离自己的预期,并且自己无力改变。大星也看着徐惠的背影,跟刘川念叨:“你可认真点,得对人家好啊。”

第二天的饭桌上,大星用的饭盒被做了专用标记,昨天的水流没能冲掉的油渍里外都有,丽丽专用的则干净清爽。

偏离归偏离,刘川认可这一点点偏离,他并不是吹毛求疵的人,更何况感情这东西并没有一个开关,可以说停就停。

食堂有时也被叫做礼堂,因为厂里所有需要大型聚集的集体活动都在这里举行,比如每年张灯结彩的迎春晚会,吹气球、猜谜语,全厂老少乐乐呵呵穿梭在各个游戏摊位前,挣个脸盆之类的小奖品;夏天的时候,就在礼堂中央用白色颜料叠加画出羽毛球和篮球场地,神奇的是参加比赛的人会自动根据不同赛事选择相应线条,从不会出错。

今晚这些线条全都失去作用,所有饭桌推到四周让出中间一大片空地,前方一张张倾斜放置的大幅木板糊了白纸面向一排排整齐摆放的椅子,纸面上画着整齐的表格,全厂已婚职工按照工龄、岗位、职称、学历等条件严格打出分数并进行排名。

要分房子了,这是大事也是盛会,那些平时不在食堂就餐的老职工也会提前到场,暂时不被父母紧紧盯住的小孩满场子奔跑欢闹。刘川刚踢完球,穿着潮乎乎的运动短袖,和徐惠坐在角落的两把椅子上,两人牵着的手放在刘川膝头,徐惠微微倾斜的身体靠向他。他俩纯属凑热闹,因为没有结婚证,没资格参加。

主持人喊排名第一位的职工上前选房,老李在全场几百双充满羡慕的眼睛注视下,抻了抻衣角昂着头走近待选房屋示意图,拿起笔来抖索半天下不去笔。刘川在底下看得着急,低声骂了一句:“磨叽死了!”拖着徐惠的手站起来,冲着老李大声喊:“最大的!师父,就选最大的那个!”

随后的选房就顺利了很多,每签下一个名字,有人开心得直咧嘴,也有人遗憾得直咂嘴。徐惠的手指在刘川的手心里不自觉地来回轻轻摩挲,似在不断确认这个自己用全身心爱着的男子是否真得属于自己。良久,徐惠说:“刘川,咱们领结婚证吧,万一以后厂里不分房子了。”

刘川知道这是件迫在眉睫的事情,也在认真规划未来,老早就跟师父打听过该怎么向厂里申请参加分房。但此刻一个“好”字,竟然在嘴边来回逡巡,迟迟吐不出来。忽然,旁边一起来凑热闹的大星和丽丽大呼小叫,激动到不顾众目睽睽拥抱跳脚,甚至眼含泪花。台上一个职工一边叫骂:“老子不求要了!”一边拨开众人愤然离场。

原来,这个愤怒的人曾经在运行岗位上工作过一个月,而运行岗位是一个加分项。因为年代久远缺失证明且时间实在太短,并没有被记入分值,以0.001分之差不能选择自己心仪的房子。大星和丽丽拥有没排到房子的职工的最高分,神奇地被幸运之光照耀,意外替补得到一套最小最旧的房子。

签过名字后,激动到不知如何表达的丽丽揪着刘川质问:“你俩咋到现在都不领结婚证?!要不,这套房子就是你俩的了!刘川,你到底啥意思啊你?!都谈了这么久了!人家徐惠可跟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姑娘不一样,你对人家认真点!”

虽然莫名其妙挨了顿怼,对女人,刘川毕竟知道客气,回她:“我啥时候乱了?!又啥时候不认真了?!”

自从选到最好最大的房子后,老李成了分场里的大明星天天被人追捧,无论哪个场合甚至在厕所里遇到了,也迎面就是一句:“哎呀,恭喜啊老李。”紧跟着再来一句:“得请客啊!”

一来二去问的人多了,老李好面子觉得这事必须得办。就这样,新房子还没影儿呢,贺房酒先在老李家置办了起来。老李麻技很好,平时赢得多输得少,麻友们牟足了劲要借机把输掉的钱喝回来。老李也爱喝点酒,但那点酒量实在不够撑场面。作为徒弟,刘川那就是半个东家,虽说不会做饭,但跑腿采买是个好劳力,陪酒调气氛更是仗着一副年轻的身板竭尽全力。师父敬酒喝一小杯,他跟在后面喝一大杯,师父跟人划拳输了,酒杯转手递给刘川。

靠着必须要回到自己床上的信念,步履踉跄路线曲折,刘川强撑着来到自己宿舍门前,进门就吐了一地。老八那个混蛋把刘川弄到床上后溜了,没一会儿徐惠慌慌张张推门进来。

也不知道瘦小的徐惠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硬是推着醉到不省人事的刘川换掉沾满呕吐物的衣服,躺好在床上。翻江倒海,天旋地转,一股蓄积已久的力量从胃底再次喷薄而出,本能的指引下,刘川脑袋一偏,床边有徐惠早已预备的脚盆。搽脸的毛巾温度不冷不热,适宜的温水随时递到嘴边。几番之后胃清空了,酒精尚未彻底退场,刘川清醒了不少,含含糊糊地说:“能不能不要这么懂事......可以任性一点......”努力让眼睛聚焦,看着徐惠的眼睛,说:“我是认真的,我们结婚吧。”

第二天一早,老八回宿舍来取饭盒,明明有钥匙却偏偏站在门口坏笑着敲明明没有上锁的门,刘川骂道:“滚进来,你他妈啥时候学会敲门了?!”

老八进门嬉皮笑脸地问:“办了?”

刘川一边骂:“办个屁!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见过女人似的,满脑子就那点事!”一边揉着乱糟糟的头发准备去洗漱,一眼看到盆里早倒好了洗脸水,刷牙杯里也是满的,杯沿儿上搭着牙刷,挤好的牙膏饱满挺立。而桌上放着一只剔透的玻璃杯,里面是提前用少量温水调和成糊状的豆奶粉,喝的时候再加水进去就不会有凝结的疙瘩。无数个早晨,刘川手里都会被塞上这样一只杯子,拒绝过很多次,也无法拒绝过很多次。

刘川心里堵得慌,遍寻不到一个出口,拎起那杯让人恶心的糊状物,杵到老八怀里,说:“喝掉!”

老八受宠若惊,烫手似的本能往回推:“这小徐给你的,我哪有这福气。”

“谁他妈爱喝谁喝去!”也不知道刘川是说给谁听的。

刘川搭班车回了西宁,因为有个同学聚会。假早就请好了,怕分场主任不给批假,扯谎说是要陪他妈去医院检查身体,又怕徐惠说漏嘴,也没跟她说聚会的事。

刘川前脚回西宁,徐惠后脚就被分场领导派车到西宁送份紧急文件到总公司,一路上徐惠都在懊恼,早知道有这事刘川就不用去挤班车了,也懊恼于没有早点把刘川的传呼机换成手机,那样就可以及时联系到他,一起坐厂里的车。

徐惠从不相信电视剧里的事情,觉得那些都是瞎编的,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那天晚上,她信了。请客看过电影后,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小姐妹们还是不肯放过徐惠,说:“最近北大街开了家咖啡厅哎,你在电厂工资那么高,请我们去吧,我们还没去过那种地方呢!”

舒缓的音乐,醇厚的香气,暖黄的灯光,文艺的装饰,刘川和一个姑娘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的两边,纯白的咖啡杯里奶昔的泡沫已经塌下去一半,徐惠亲手洗得如同第一次上身的白T恤,绷出他两边肩膀上好看的肌肉轮廓。四目相对,此后二十年间,她和他再没有说过除了工作必须以外的一句话。

谁说眼泪不是武器呢?如果密不透气的付出是一张张写着“不求回报”的欠条。徐惠的眼泪让老八觉得自己必须要像个男人一样挺身而出,他找到刘川,伸手就是一拳,正义凛然地质问:“你还是人吗!?你睡都睡了,还干这种事!”刘川一声不吭,也一指头没还。

丽丽告诫大星:“你少跟刘川混,早听别人说他心花,对象谈了一个接一个,没一次是认真的。”

老李把刘川叫到家里吃饭,一杯酒下肚,师父跟徒弟说:“你去哄哄人家,丫头们,认个错,哄哄就好了。”刘川自己给自己到了一杯,眼睛看向一边,说:“分就分了吧,我本来就配不上人家。”

流尽了眼泪,徐惠还是无法面对每天和刘川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痛苦,找到分场主任问该怎么申请辞职,希望能尽快远离。1999年,失去一份正式的工作,一个学历并不高的姑娘只能以摆小地摊或者嫁作人妇以家属的身份求得一份生计。主任怒不可遏,专门腾出一个下午的时间,以组织的身份和扣发奖金相挟:“你小子,今天必须说清楚了!”

刘川反而被逼出了血性,咬着牙说:“扣奖金就扣奖金!”

主任看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徐惠那么好的丫头,错过去了,傻小子你上哪儿找去啊?!”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刘川的眼睛慢慢红了,压制着起伏的情绪,说:“我是认真的,但我不想被逼着认真。”主任撮合失败,放他走了,也没扣他的奖金。

那年秋天下了好大一场雨,夜半,泥石流毁了半个厂房,抢修,好几个月人拉肩扛的抢修。没日没夜泡在厂房里,没啥可花钱的地方,刘川拿着意外存出来的钱把传呼机换成了手机,再也不用在公寓门卫排队给新的女朋友打电话,老八每天被迫在宿舍旁听,最后总结出刘川打电话必走程序:先是死不要脸甜言蜜语,说着说着肯定得吵架,大事小事啥都吵,吵完还乐呵呵的。神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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