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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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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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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德满都的风铃

加德满都,加德满都,每当我读出这四个字,心都会微微悸动四下。如果继续读出三个字,连缀为“加德满都的风铃”,耳边会有微风吹过,干结着雨点痕迹的玻璃窗晕染出纱丽的浓郁色彩,鸽群扑啦啦掠过天空,堆积的工作轻盈如阳光下漂浮的尘埃,瞳孔失焦于眼前的电脑,放空的视线无限拉长、拉长,停留在喜马拉雅另一侧的众神之国。

我并非信徒,这样的召唤从何而来?我困惑但不急于探究。我知道我终究要去一趟的,就算这计划从明年变成明年的明年,以及明年的明年的明年,直至叠加出七八个明年。


直至2019年10月12日晚上10点,我坐在咸阳机场酒店餐厅里对着七个围成一圈儿紧紧盯着我的队友说:“现在就两个选择,要么买明天的机票回家,只当是咸阳机场一日游;要么现在下手抢明早飞昆明再飞加德满都的机票,票价嘛,好几千。”


其实“咸阳机场一日游”这个说法并不准确,“梦幻近距离赏云游”才更贴切。几个小时前,也就是当天下午1点半,队友们严格按照程序合影、发朋友圈、兴高采烈登机、就坐,划过咸阳上空,向着串串风铃摇响的加德满都飞去。时长三个小时的飞行不算难熬,看看杂志,睡睡觉,再来顿飞机餐差不多一个半小时过去了。机内广播卡啦卡啦响起来,应该是要播报提前录好的关于目的地的一些信息。然而一个男声用明显临时组织出来的语句宣布:“因有重大接待任务,特里布万国际机场临时关闭,所有航班返航撤销。”

撤销?我有点儿懵。有接待任务就关闭机场?那我们的首都机场岂不是要天天关闭?“别担心,回去在酒店呆几个小时,会重新安排起飞。”我安慰旁边一直小声嘀咕:“是不是咱去不成了.......”的陌生小姑娘。


大巴车把我们扔到酒店,一个航空公司工作人员安排了晚饭,然后就没有了踪影。问酒店工作人员吧,不但问啥啥“不知道”、“不清楚”、“没接到通知”,还一个劲儿追着我问要不要续费明天的房间。续个鬼!老子要睡的是加德满都的酒店。


能做的只有拨打航空公司的客服电话。一拨占线,再拨占线,继续拨还是占线,一次一次又一次怎么拨,自动客服都让我听着音乐等待几分钟后再告知:“人工客服忙,暂时无法接入。”耐着性子听了十几遍音乐后,我开始暴躁地不停挂了拨,拨了挂。红英和晓莉不敢惹我,两个人弄了瓶酒低调互灌,努力按捺忐忑不安。其他人则躲得更远,跑到渭河边欣赏夜景,在微信朋友圈里假装岁月静好。


也不知经过了多少遍拨打,终于一个疲惫的客服妹妹结束了我电话听筒里的音乐声,客气地抱歉后表示:“航班不会再安排重新起飞,可以退票也可以改签。但是明天的航班已经没有空座,后天没有,大后天也没有。”


一定是等待还不够长久,一定是召唤还不够强烈,我想我应该回到西宁用更多未来的时日,堆积这场缘分未满的相见。


可是,我的队友该怎么办?不能扔下不管啊。晓莉一口清空了自己的酒杯,坐直了身体一脸义无反顾地说:“我反正选择继续走!”


红英偷偷瞄了一眼晓莉,显然随大流说:“我也继续走!”


二位大姐,这是一场松散的好友出行,不是公司团建,更不是冲刺“6.30”发电目标誓师大会,好不好!


我按住晓莉的手,说:“嗯,好的,你的意见我知道了。现在给大家点时间,考虑一下。”


也就过了十来分钟吧,我知道了暗戳戳想打道回府的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行吧,你们负责抢机票,我负责顺延已经订好的酒店、徒步、滑翔伞、内陆机票、接送机订单。


10月13日凌晨,我和晓莉到酒店前台确定4点半的送机服务。之前同桌吃饭的两个尼泊尔人拎着瓶红酒正用英语和前台姑娘鸡同鸭讲。语言不通,他们大概还没彻底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想用酒精暂时缓解内心的茫然无措。晓莉使劲推我,我累得要死,自己的慌乱还没彻底消散,哪有心情去拨开他人眼前的迷雾。


拗不过晓莉想显摆自己朋友的心情,过去简单沟通一下,尼泊尔人顺利带走了两只高脚杯。随后跟前台再三确认我们的送机服务没问题后,一丝松懈涌上心头,终于全部搞定。所有波折终于结束,毕竟太阳每天都是崭新的,每一次拍照打卡再启程也是充满喜悦的。在昆明机场比着剪刀手再次合影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时间在尼泊尔似乎被调到了慢放档,缓慢的节奏里尼泊尔人民知足而幸福,机场入关处的外国人则急得四处乱窜。因为没能抢到同班飞机,先行两个小时到达的张sir和晓莉在关外呵欠连天,一直在微信上询问我们的情况,而我们其余六人在程序不畅、效率低下的入关处毫无办法。

再次相见时,我们之间阻隔着一片行李箱的海洋,行李箱的主人们还在入关处踮起脚尖,抻长脖颈,焦灼不安张望缓慢移动的队伍尽头。别急,急也没用。


不但没用还会出错,你不出错订房平台也会出错。我在手机里调出订单确认详情给客栈小哥看,客栈小哥也把电脑屏幕搬给我看查不到我名字的商家界面。


我说:“那咋办?我人都来了!”


小哥说:“我这儿反正就剩下两个房间,每间一张大床。”


我:“八个人,咋睡?!”


小哥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我:“不行,你必须得管。”


小哥:“你现在只能在手机上重新下单,订其他客栈的房间。”


我:“都这么晚了,哪家客栈会有空房?”


小哥:“我也没办法啊!”


我:“不行,你也必须得有办法!”


纠缠不过,他无奈掏出自己的手机开始四处打电话。


小哥:“泰米尔附近的酒店,可以吗?”


我:“不行,我们明天一早的航班,预定好的送机来这里接我们。”


小哥:“机场附近的呢?”


我:“不行,我的人到现在还一口饭都没吃呢!”


总之,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一次次来来回回异常艰难的沟通,比前一晚尼泊尔人在咸阳的困顿情况没强多少。因为我的三句半英文水平,也因为他咕噜咕噜含糊不清的发音。往往没说两句,我就气急败坏地在手机上敲汉字,然后一只手拿给他看翻译出来的英文,另一只手狠搓自己的眉心;他呢,埋头在电脑上噼噼啪啪敲尼语,翻成汉语用语音播给我听,一脸气定神闲。


我被重重磨难搞得脑子不清楚,没意识到自己这样胡搅蛮缠最终指向的要求是:现时现地给我凭空变出四间空房来。订房平台出的错,其实与他无关。


跟我这个说又说不清楚、赶又赶不走、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的中国老阿姨扯了几个小时,客栈小哥估计累死了,我也累死了。我的人同样累死了,一个个东倒西歪瘫在各个能瘫倒的沙发上、椅子上。我最后一次搓了搓几乎搓成乳沟的眉心,妥协到:“行,怎么都行,只要是四间双床房。你送我们过去。”我还是认为我半夜三更没地方睡,是他的过错,我都放弃维权了,他也得相应补偿。


小哥惊得一下子坐直了身体,说:“今天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值班,没办法送你们过去。”


我气势汹汹地说:“那我们咋过去?!”


小哥:“走过去啊,很近。”


我:“拜托!我是外国人,我不认识路。”


小哥:“打车吧。”


我:“都12点多了,我到哪里打车去?!”


小哥:“行吧,行吧,我来叫车,车费你们付。”


看看一路跟着我受苦受累的队友,我痛快地说:“行!”后半句没说出口的话是:“我有钱!”

有钱也忘了留下小费,对他的义务帮助聊表感谢,直到10月14日凌晨1点半,精疲力竭躺在新客栈窄窄的床上时才追悔莫及,转而又安慰自己:反正前晚我也帮了尼泊尔人一把,尼泊尔人也没说请我喝一杯,扯平了,扯平了。


提前订好的送机服务在10月14日早上9点,我们需要在此之前解决好早饭。阳光已经有些刺眼,混着潮湿的空气晒在身上蒸腾出微微的燥热,由着性子自由散落的三四层民房切割出的巷道四通八达又难于琢磨去向,脚下是自然天成的石子路,杂草野植蒙着尘土躲在墙根避开行人的脚步和高技巧通过的各色车轮。路遇的行人都指指前方,说:“往前走,有条大道边上会有早饭。”

那条大道上一路癫狂驶过的货车、客车扬起成片灰土,地势低下来的路侧,一排民房生长出板材搭建的简陋小吃摊,承载了一颗颗慌张无措漂浮的尘埃。虽然饥肠辘辘,但每一片玻璃窗后堆叠的烤饼子和混合蔬菜都让人打心里拒绝。不知道现在的我回到三十年前,熬过充斥着人肉味的绿皮火车,站在八匹马雕塑前,望着西宁火车站广场西侧一顶顶烟熏火燎油腻漆黑的帐篷,能不能咽下只有手心还算干净的老板娘端上来的一碗鸡汤馄饨?设身处地真实感受一下,才知道时光穿越这件事其实并不美妙。


特别是带着强烈的分裂感,双脚已经踏回三十年前,手里还握着智能手机,心里想要从前的简单快乐,胃口只接受现在的干净便捷。七个队友里张老师与我的时间轴交汇最早,我无限感慨地问她:“我认识你那会儿,咱那儿就是这个样子吧......”


她大概正在后悔三十年前认识我,导致今天身陷这么个脏乱差的城中村,语气犹疑缓慢地说:“我们那会儿......比这儿干净。”


手机地图上显示这里离机场很近,并非加德满都核心区域。吃完早饭我们就要飞往博卡拉,还没来得及认真端详的加德满都,仍是心头的朱砂痣,窗前的白月光。


“从前的日光很慢,车、马、邮件都慢。”事实上,今天的飞机也不快,虽然登机手续办得很快,八件托运行李用力递进柜台后,也很快被人力用推车推走。但是穿过那道挂着旧布帘的、光线昏暗的、男女分列通过的安检门,时间似乎一下子被按进一个句尾的逗号里,尚未结束又不知如何继续。登机牌上明明写着10点50分起飞,居然10点45分了还没通知登机,10点50分依然没有消息。工作人员穿梭在不大的候机室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给出任何一点解释。


我决定主动出击,逮着穿制服的就问:“我的飞机咋回事?”所有穿制服的都甩给我一个“等着!”在刚刚才通过的安检处,一个“等着”已经不能解决我的焦虑,我说我要去佛祖航空公司服务台问问清楚,守门的小个子女人跟我无声对峙了十几秒,说:“你去问吧。”嗯,我生平第一次做到了逆向通过安检口。


佛祖航空公司工作人员给了我除“等着”以外的另一个选项:退票。我在小个子女人嫌弃的眼神下灰溜溜再次通过安检门,回到候机室老老实实继续“等着”。

说出来大概没人相信,经过将近3个小时没着没落的“等着”,空中飞行30分钟还没砸吧出滋味,我和队友落地博卡拉。


人生处处有惊喜,不,是惊吓,就算你以为自己的心脏已经强硬到见怪不怪。10月20日1点半,我在博卡拉机场候机厅的航班信息屏上看到,我们即将乘坐的U4-641航班后面挂了两个单词:奇特旺机场、关闭。“我去!”强硬的心脏都没忍住骂了脏话。

又要撤销航班?这小机场铁定不会像我大咸阳机场那样又是安排住宿又是安排晚餐,我带着七个人住哪儿去啊?!行,尼泊尔人欠我一杯酒,我就还找你们。拍了航班信息屏,用微信发给之前订滑翔伞的尼泊尔客服,问:“这啥情况啊?”


小客服:“奇特旺天气不好喽!”


我:“只能等着?”


小客服:“都是命啊。”众神之国,果然时时处处充满玄学。


奇特旺酒店不断发来电子邮件询问我啥时候落地,人家好安排接机司机准时出发,我一封封回信:“不知道哦,还没起飞呢。”


我在巴掌大的候机室里来回溜达,偷看人家的登机牌,指望找个同机人报团取暖,结果只找到两个西方游客。完了,当地人肯定都退票或者改签了,只剩我们这些外国人傻乎乎地“等着”。


三个小时后,谜团揭开。我们的飞机其实一直都安安静静在停机坪上,只是被另一架飞机完全挡住了,因为它实在是太小了。舱内9排座位,每排两座,最后一排因为无需让出走道,是三座,一共19个座。加上机长和空乘,整架飞机一共22人,我们八个人就包了半架飞机,难怪找不到同机伙伴。最前排的队友伸手举起手机,啪一下完成了团队大合影,飞机餐是每人一颗薄荷糖,机上娱乐项目是观看机长在前方开飞机。30分钟后落地奇特旺,酒店司机在大太阳下举着接机牌,快死了。他是按正常落地时间出发的。

至于怎么打发10月22日从奇特旺飞往加德满都的候机时间,队友们默契地早早备好了电影、小说,还把10点40分起飞的登机牌拿给旁边手持8点40分登机牌的小伙子看,然后互相无奈叹着气庆幸还能有个座位坐着等。面积和内观等同于县城汽车站的奇特旺机场,统共才十几把椅子,一个屁股刚抬起来,另一个伺机许久的屁股立刻补上去。抢不到椅子的队友则在门外溜达、晒太阳,意外发现一辆突突车塞着两个西方游客和大包小包,拧拧歪歪勉强扭到落客平台完成送机任务。队友们爆笑之余肆无忌惮地拍照片、发朋友圈。


天才知道啥时候才能起飞,值机柜台后的小白板上有航班信息,忙得满头大汗的值机小哥有空有心情的时候才用马克笔更新一下。有时候,刚擦掉旧信息,新信息还没写呢,值机小哥就被乘客揪住解决其他问题,航班信息也只好大剌剌地空着。

按惯例男女分列的安检口后面有两扇门同样按惯例挂着花里胡哨破破旧旧的门帘,门上挂着锁,搞不清楚究竟是废弃了还是坏了。四个小时的等待,终于等来了排队通过安检的通知。门锁也随之打开。

我至今仍然疑惑,那个安检装置究竟是用来干嘛的?等候线并不在安检装置前,反而在装置后面的那个小门前。撩开旧门帘进去,是一个逼仄的小通道,左侧镶嵌有一只窄窄的箱座,坐着一个面无表情黑黑瘦瘦的女人,还没等我适应微弱的光线环境,那个女人抬手上来就给我从上到下摸了一个遍,接着把我随身带着的小背包甩在在箱座上一层层打开,一件件东西挨个儿摸一遍,如遇可疑物品则掏出来确认是否违禁,活生生一道人肉安检。


内陆机场如此,国际机场绝不能再将就,在门面问题上全世界人民的观念是一致的。小是小了点,但环境洁净宽敞,配套设施完备,这是10月25日加德满都特里布万国际机场给我最直接的观感。除了小,流程似乎也不够流畅,在一大排值机柜台前,我从左到右从右到左,盯着值机信息屏努力寻找中国西藏航空公司的名称。突然,毫无征兆的,整个世界猛然一暗。


停电,不是单纯的照明设施停电,是所有电力设施全部瞬间停摆。信息屏黑屏,行李传输带停转,电脑硬性关机,只有玻璃窗投射进来的自然光打在乘客懵圈儿的脸上。十几秒后,再次毫无征兆的,世界瞬间一亮。我摇摇头,继续寻找我的值机柜台。还没走出去十几步,世界再次一暗一亮。完了,今天的值班电工非得被老板整死。我为我的电力同行瞎操心,柜台里的值机姑娘却似乎司空见惯。待到等候登机时的第三次一暗一亮,我也波澜不惊了。

十几天时间里我带着队友们在尼泊尔上空飞来飞去,不断接受这样那样直接或间接的惊讶和惊喜,其实心心念念想的不过是在加德满都杜巴广场拍张超级好看的照片,加上坐标在朋友圈里使劲炫耀一番。抱着如此浅薄的理想,我根本没动力认真研究尼泊尔建筑美学以及宗教传承。10月23日晚上躺在加德满都大酒店的床上,临时抱佛脚查看酒店给出的游览线路推荐,库玛丽活女神照片引起我的注意。嗯,有点意思,发到群里推荐队友们明天去看。


第二天一早,晓莉肚子疼,红英赖在床上不肯起,我吆喝了半天没吆喝得动她俩,反而吆喝出自己的懒筋。我交代其他五个队友:“加德满都杜巴广场离酒店不远,步行就能到达。打开手机导航,拿好酒店名片,自己去吧。我,要歇着。”


我们三个猪在酒店睡了一早上,吃过午饭后大眼瞪小眼无聊至极,最终决定还是去看看活女神库玛丽。加德满都泰米尔商业区像极了三十年前西宁市水井巷、人民街的扩大十倍版,店铺林立街道狭窄,看似纵横有致实则斗折蛇行,偏偏我的导航又频频卡顿,只能辅以直觉往前走,时不时有冒着黑烟的摩托车从身边轰隆而过。走着走着,我们三人竟然来到一片当地人的小菜市场,摊位上摆着的蔬菜种类不多。一看到绿莹莹的蔬菜叶子,吃了几天尼国菜的红英顿时绿了眼,执意买下一把确定认识的菠菜和一根粗壮的萝卜。三个人拎着菠菜,扛着萝卜继续前行,忍着咳嗽穿过一片笼罩着呛人尾气的摩托车聚集地,站在塞车塞成停车场的主街边我知道不能再固执前行,跟她俩摊手表示找不到路了。


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事,迷路算是一种,打车呗。和国内奥拓车同款的出租车看上去黑糊糊的,装扮花哨轻佻。司机轻点油门很快挣脱出塞车路段,向着我们的酒店方向开去。唉,这迷路迷得真丢人。


回到我们出发点,小出租车一头扎进泰米尔小巷。得知我们要去看下午4点那场活女神瞻仰膜拜,司机在小巷里跟摩托飙起了车。我在副驾驶座位上心惊肉跳紧紧攥住把手,数次免费体验平缓急刹是个啥感觉,由衷佩服快速行驶的两车在十厘米间距下稳稳停住,然后若无其事继续各自赶路。


这样紧赶慢赶,红英、晓莉和我最终还是没能看到活女神库玛丽本尊。看不到就看不到吧,不就是一个被圈养着不准哭不准笑的可怜姑娘嘛,没啥遗憾。拎着菠菜,扛着萝卜在女神庙紧闭的漂亮木饰花窗下徘徊两番,踩着斜阳慢慢步行回酒店。

一进门,红英立刻满格回血,精神抖擞地在名为“珠穆朗玛峰”的豪华套间里,用配备的简单厨具煮菠菜泡面,又用我原本准备用来对付蚂蟥的盐粒腌渍萝卜块,心满意足实现了她“珠峰上面吃泡面”的愿望,甚至边吃边带着深深悔意说:“啊,应该买一小袋面粉,这样我们就可以吃拉面了。”


爱吃面的红英整天惦记着面,在电厂生活了半辈子的贺sir、范sir则成天对着人家大街小巷的电线和电杆子指指点点,一时为人家的电工面对如此杂乱无章纠结缠绕的线缆会不会崩溃担忧;一时为万一短路触发火灾周围居民该如何是好发愁;一时担心已经严重倾斜的电线杆子倒了咋办?最后无比自豪于国内连隐藏在地下的线缆沟内部都横平竖直美观漂亮。


一向善于泼冷水的我提醒到:“电力两网改造之前,咱那儿的电线杆子上也是这样乱七八糟私搭乱接。”


“那也没这么乱!”态度不容置疑。我很想反驳,可是一时半会儿没有有力证据。


每个人各自持有的记忆影像,有时可以合拍到“对啊,对啊,就是那样的”;有时也截然不同到“你胡说”。这样的时候,需要插入一个贯穿今昔的对比物,比如一只体型庞大的猴子。

一开始看到在街边电缆上轻巧行走的小猴子,还不算诧异,人家这儿猴子多嘛。让人目瞪口呆的是几只步入暮年的老猴子,软肚下垂,长毛披挂,慢慢行走在悬挂于路边的乱线团上。妈哎,不得不承认我们以前的电线乱是乱,但确实没乱到这么大的猴子可以在上面乱跑。


加德满都的街头交通拥塞、摩托冒烟、电缆混乱、猴子自由,可是交警又高大又帅气哎!一个个穿着制服身材挺拔周正,腰上挎着腰带,和柳大尉一样喜欢把手搭在上面,站在繁华的十字路口中央的交通岗亭里,尴尬地举着手里的小牌子,根据路况出示绿色的“go”,或者另一面红色的“stop”,指挥车辆“走”或者“停”。

自从注意到这个有趣的景观,拍交警就成了队友们竞相追逐的新热点,一个不怎么好追的热点。交通压力最大的关键路口设置有交通指示灯,车流宽松的城郊路口车辆自由通行,人动红绿灯只随机出现在有点拥堵又不怎么拥堵的路口。常常是一个队友突然大喊:“哎,快快快,这儿有一个!”其他队友急慌慌掏出手机,调出拍照功能,可惜车子往往已经驶离好远。


机会只眷顾执着的人,在加德满都的几天里最专注于拍交警的张sir成功了,转而成为新的焦点,频频被队友要求:给我发一份!给我也发一份!


就这样,我酝酿了七八年,想象中浪漫文艺的尼泊尔之行,被莫名其妙的返航、忙中出乱的住宿、无限等待的机场、惊喜不断的街头,硬生生加持成一场莫名欢乐的愉快之旅。


好在,风总会吹过喜马拉雅,吹过午后阳光明亮的帕坦杜巴广场,吹过房檐下静默许久的风铃。坐在广场一侧等待队友的我,听到微风摇响风铃,抬起头恰巧看到鸽群扑啦啦掠过晴空,穿着漂亮纱丽的姑娘笑意盈盈走过身边,队友们也手持参观资料走过来,我抬起手指给她们看风铃摇响的地方,风吹我们的耳畔、发梢。

越过了一个冬天,越过了一个春天,越过了一个年份,也越过了未曾料想的新冠疫情,更越过了荒杂无边的内心。今天,2020年5月15日,当我在办公室电脑上敲出“加德满都”四个字,心微微悸动了四下,喜马拉雅之南仍是心头的朱砂痣,窗前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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