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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亮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18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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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文学》2010年5期|云亮:小桃树

从镇上听课回来,已是下午四点多钟。日头是钝了些,但天色还是那样敞亮。漫山遍野的荒草绿得灼人,绿得张狂,绿得一点规矩都没有。生性好动的风甩开膀子在这边和那边的山之间大咧咧地走来走去,有时故意俯下身把漫山遍野的绿招惹得波推浪涌。

他跳下自行车,估摸一个不太碍事的地方把自行车放了,风尘朴朴地走向路边。路边土坡上,他信手握住一根向他伸来的野树枝,野树枝顺从地随他移动了一段距离,僵住不动了。这使他想起第一次跟恋人约会的情形。

那次,下了晚自习,他躲在梧桐树后。恋人无意中认出他,像突然被风惊动的小树,颤了颤,屈身做了个系鞋带的动作,很熨贴地落在一群女生的后面。

他鼓足勇气,颤着声音说,出去走走吧。

恋人扭脸看着别处,一只脚的脚尖在地上轻轻划弄着。

他没了话,赌气似地转身率先朝校门口方向走去。没走几步,就感到浑身有些发软,他担心恋人不跟他去。他偷偷朝后面瞥一眼。这一瞥让他后悔不迭,恋人虽然没有跟他走,但整个站姿已经明显地倾向这边了。他害怕这一瞥会使恋人改变主意,像童年时伸长了手趴在草丛里逮蚂蚱一样,任何一个不适的动作都可能使希望化为泡影。他横下心继续往外走。

直到后面隐隐传来恋人尾随的脚步声,他的一颗忽起忽落的心才算稳当当地固定在了胸腔里。他在前面走,恋人不声不响跟在后面,而且同他的距离越来越近,给他一种他走到哪里她就会跟随到哪里感觉。

来到一座散发着浓浓的树脂味的小树林前,他还要往里走,恋人赶上一步,小声道,别进去了,在外面走走就行。

他说,进去吧,没事,白天我到过里面,可好玩哪。

恋人丝毫不为他的话所动,说我害怕,要不你自己去吧。

他只好作罢。

那晚的月亮出奇地亮,亮得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是一个劲地激动。恋人倒变得话多起来,一阵滔滔不绝之后,对他说,你咋不说话?

他笑着说,要是进了小树林就好了,我那些话在月亮地里说不出。

恋人忍不住笑得浑身打颤,说看来你的话都是些值金值银的,好好留着吧,说出来就不值钱了。

他真的就少说话,瓷了眼傻乎乎地看着恋人说。

恋人又说了一阵,让他看得不好意思了,垂下头,喃喃道,该你说了,看你的话咋值金值银法。

趁着恋人高兴,他面带遗憾地开玩笑说,起先,还以为我走到哪里你就会跟我到哪里呐,把我美得够戗,没想到你高低不肯跟我进小树林,看来,你跟我也是有限度的。

没限度咋行,今晚出来,我也是下了大决心的。

恋人抬起头,泼了一脸的月光闪烁个不停。他深深地记下了恋人说这话时的表情。

回来的路上,他问恋人,我那句话让你生气了吧。

恋人笑笑,生啥气,我知道你会那么想,反过来,我要是男的,也跟你一样。

 

目光一摸到下面田里被禾苗簇拥着的小桃树,他的心便像被什么柔柔地触了一下,恍惚中氤氲起薄雾似的很撩人的东西。他确信心是有弦的,一旦被拨弄着了,就会奏出一些美妙的乐音。

那棵小桃树给他的第一印象便是俊俏,换句话说,一打眼他就承认了那棵小桃树的美。这和他第一次见到恋人也就是现在的妻子时的情形非常相似。

初中毕业,他以不太优异的成绩考进一座偏远的小县城的师范学校。报到那天,他从锦屏县城坐车来到济南长途汽车站,一看时间表,去那座小县城的车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开。他买了车票,坐在候车室鲜艳着红漆的连椅上等。那时的他像一枚被锦屏西南乡的水土腌透了的石子,猛不丁被人捡起来扔到这座陌生的都市,浑身上下都怯生生的。头顶的吊扇像一群被缚的大鸟徒劳地扇动着刀片似的翅膀。他拿目光在候车室里戳来戳去,无意中戳到一只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包和上面用绿塑料网兜拢着的搪瓷脸盆,接着就惊讶于它们的主人——一个着雪青色衬衣的女孩的不卑不亢的美了。他对着女孩傻乎乎的看了好长时间,心里波浪似地激起一句,若是跟我同路该多好啊!果然女孩也是去那所偏远的师范学校报到的,且是他的同班同学。

头午去镇上听课的路上,阳光不动声色地热烈起来。他一手握紧自行车把,一手动作麻利地打开衬衣顶的一粒纽扣,迎面而来的风伸出几根热乎乎的小指头拱到胸前。空气中踢蹬出庄稼棵涩涩的苦味。

艳光一闪,一只红、黄、绿相间的鸟流光溢彩地装饰在前面的石垛上,周围的景色暗淡了。他放慢蹬车速度,侧着身朝鸟凝望,鸟一动不动,他从旁边掠过的瞬间,鸟夺目的光彩也没发生丝毫的慌乱。

鸟吸引了他,鸟美丽的镇定使他生出捕捉的欲望。他下了自行车,转身朝鸟走近的当口,自行车挣扎了几下,笨拙地倒下了。他一边扶自行车,一边气急败坏地观察鸟的动向。

鸟若无其事地张扬着它的美。他满有把握地断定那是一只受伤或者行动迟缓的鸟。他捕获鸟的欲望更强烈了,而且这种欲望不一会便可实现的推测使他飘然,他似乎触到鸟在他的掌心美丽地依偎着的融融的滑腻。

就在他猛扑过去,且有意识地蓬松着手指担心将鸟握疼了的瞬间,鸟不知怎么绽开在路边土坡上的草丛里。他不甘心,往下追,眼睁睁快追上了,猛扑一下,鸟又出现在前面。反复几次,他已气喘吁吁。

他猜想鸟是有意逗引他,故意耗费他的气力,心里陡然腾起一小缕恶意,捡起一块石子,出手的一瞬,心里却默念道,千万别伤着它啊,多少给它一点颜色看就行。石子一落地,鸟立刻觉察出他的不友好,双翅一抖,离弦的箭一样飞速射进无边无际的空中。鸟抖开双翅的一瞬,他又领略到一份转眼即逝的灿烂。

就在他转身准备往回走的时候,瞥见了下面田里那棵小桃树。

 

他怀了春意融融的心情弯腰蹲在那棵像被精心打扮过的小桃树旁。脚下的泥土软绵绵的使他有一种下沉的感觉。头顶的云絮悄悄滑远,天空豁然开朗起来。他勾起手指,扒了两下就赶忙停下来,他怕弄伤了小桃树。扒出来的泥土干巴巴的,丁点湿痕也没有。这样弄回去,保证活不了,他不忍心下手了。

小桃树不声不响地看着他,一副随他的表情。小桃树的温顺唤起他沉甸甸的怜悯,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麻酥酥地支撑起斜仰着的上身,目光雨丝一样缠缠绵绵地飘洒到面前的小桃树上。他想起那个他和恋人难分难舍的晚上。

耳鬓厮摩中,他的手无意间触到恋人身上的一个部位,恋人娇嗔一声瘫倒进他的怀里,喃喃道,随你吧。待他领会出恋人的意思,周身沸腾起热血。他最终还是守住了洪水撞击的闸门。新婚的晚上,做了新娘的恋人悄声告诉他,师范时他们班四对谈恋爱的同学中,就他俩最纯。他问纯在哪里。恋人红了脸,说纯在哪里你还不清楚啊。他就笑,反问恋人,说人家纯不纯,你咋知道。恋人低下头,我就知道,同宿舍的三个女同学早就跟我说了。他不相信,说人家咋能跟你说这个。恋人来了认真,不信拉倒,你以为我们女生也跟你们男生一样啊,表面上称兄道弟亲哥们似的,实际上各人有个小算盘,我们女生要起好来,才是真姐妹哪,啥话都存不住。他没了话,冲着恋人傻笑。恋人换了一种表情,说,她们仨还引诱过我哪,说那滋味多么多么好,说得我倒好象没尝到恋爱的真滋味一样。他问,现在你还那样认为?恋人摇摇头,早先有点,现在不了。为啥?这不明白着啊,她们仨都没有谈成。说完,恋人向他靠过来。等他搂紧了,恋人用了满是感激的口吻说,谢谢你啊,这都是你的功劳。新婚之夜,他的胸腔里始终填充着一种做过英雄一样的冲天的豪气。

就在他彻底打消移走小桃树的念头的同时,猛然发现小桃树一侧捱着庄稼棵的地方,有一道锄过的半途而废的凹痕,忍不住打一个激灵,一股凉风刮过脊背,锄刃若是稍稍往这边一拉,小桃树肯定被截断了。他仿佛看见田地的主人俯身拉着锄头面对小桃树犹豫不决的情形。不行,说不定哪一霎主人改变了主意,小桃树非遭殃不可。

他跃起身,双膝着地,发疯似地刨挖起来。松散的土屑扑扑落在身边,不一会就埋没了双膝。小桃树的根稍微显露,他便改变方向朝四周拓展,惟恐把小桃树弄疼了。土屑落在庄稼叶子上,发出急促的沙沙声。待小桃树蜷屈的鲜嫩的根须裸女一样羞答答地暴露给他,他的面前陷下一个深深的坑,他为他徒手刨挖的速度感到惊讶了。他抬起沾满土屑的手抹一抹额上坠向眼角的汗滴,额和手背粗糙地摩擦了一下,他来不及揉去落在眼角的几星土屑,提起小桃树拐出庄稼地朝上面的土坡飞奔。

哎,你下去做啥来?

刚听到这句问话,他还有点充耳不闻,但很快就像无意喝下一口水突然咂出里面的甜味一样,他抬起头,怎么会是她!你去做啥来?

到镇上听课啊!她双手扶着车把,仰脸冲着他笑。

他愣住了,听课,中午吃饭时我咋没看见你?

她甩了甩头,把遮在眼前的一小绺头发捋到脑后。俺没到镇教委去吃,碰上一个同学,约到她家里去了。

其实昨天下午校长下通知时就告诉过他,说这次听课,中学和小学各有一个名额。

她的目光凝聚到他手里的小桃树上,脸上渐渐泛起不解的神色。你弄这个做啥?

弄回去栽在办公室西南角的空地上不挺好啊!

她仰起脸捂着嘴笑,你还真有闲心。

他不好意思起来,说好好一棵小桃树,糟蹋了怪可惜的。

她敛起笑,就怕你好心做错事啊,这么热的天,等到了学校非蔫了不可。

他着急起来,那咋办?

她咂咂嘴,把车靠在旁边的石垛上,一手拍打着身上的风尘走下来。

给我吧。她从他手里接过小桃树,咪咪笑着转身往下走。

 

他在一块田的潮乎乎的堰根里找到她。

她正倒背了双手倚着凹凸不平的石堰向远处眺望,面前的庄稼棵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伸胳膊弯腰忙个不停。

他说,哟,你在领着庄稼棵做广播操啊!

她笑出声来,拿目光草草点了他一下又向远处眺望,低语说,这些年不见,这么会说俏皮话了。

庄稼地里清晰地竖过一行脚印。他往一边靠靠,像怕踩着她的脚一样有意躲闪开她的脚印。几只受惊的蚂蚱跌跌撞撞弹跳到一边。

走近了,他问,那棵小桃树呢?

她朝一边呶呶下颏,打趣说,看你把它当成宝贝了,一棵野桃树,人家吃桃乱扔桃核长出的,将来长了桃子也是又苦又涩,难吃着呐。

他丝毫不为她的话所动,说野桃树咋,栽着玩,又不是为了吃桃子。

她拿目光又点他一下,笑咪咪地看那棵小桃树。小桃树舒眉展眼地斜倚在庄稼棵上,下面的根须被湿泥团严严包了起来。

她扭过头,说这下放心了吧,保证走到济南也蔫不了。

她和他是三个月的同学。初中毕业时的最后三个月,她来班上复读,班主任把她和他安排成同桌。他早就认得她,并不仅仅因为她比他高一年级,常常随了几个女生经过他的教室门前,主要是他班的人都知道她和他的堂兄好。那时他不知道她和堂兄怎么个好法,只是隐约肯定她和堂兄将来是要做夫妻的。

毕业后,堂兄考上济南商业学校,她落了榜。

暑假里,他和几个同学去找堂兄玩,堂兄插了门躲在屋里不出来。他问伯母。伯母叹口气,说,你知道你堂兄在班上搞媳妇的事吧?他抿嘴笑着点点头。伯母又叹口气,冲着他也冲着旁边的同学说,你堂兄非吵着把他俩的事定下来,唉,小孩子家懂得啥,到城里一转悠,谁敢保证他不变心思,到时又没有卖后悔药的。伯母解释说倒不是嫌人家考没考上学,主要怕堂兄以后变了卦,事一黄,弄得两家不好了。

从堂兄家出来,在胡同口,他们看见她埋头蹲在一棵大槐树下,大槐树上好几只知了扯破嗓子喊个不停。一个同学压低声音说,她在这里等汉子呐。他们几个嬉笑着跑开。

再次去堂兄家是国庆节那天,他猜想堂兄的学校一定会放假,便约了几个同学去找堂兄。堂兄不在家。伯母笑着说,人家啊,跟他对象爬泰山去了,只来了封信,真是长尾巴郎长尾巴郎,找了媳妇忘了娘。对象!他们几个都愣住了。伯母又笑,你堂兄才在班上搞的,听说人家他爹,不对,是人家她爸爸,听说人家他爸爸是个大干部呐。

那他家里的媳妇就不要了?不知谁问。

伯母摇摇头,你堂兄家里哪有媳妇啊,噢,你们是说村东那闺女吧,嗨,哪咋能算,那阵你堂兄小,不懂事,闹着玩哪。

 

他没想到她会主动跟他搭话。

课间,她说,你可得帮帮俺啊,俺本来就掌握得不好,又搁了这么长时间。

行啊。他满口应称下来。应称过后,就有些后悔,心想人家学过一年,怎么搁也是学过的,自己有啥资格帮助人家,他怕她觉得他不谦虚。

课代表发下测试卷,用了羡慕的口吻说,这回成了你的第一。他接过来一看,九十一分。

她不容推辞地跟他要过测试卷,非常专注地看起来。他壮起胆子拿眼看她,目光不由自主粘在她略翘稍微显厚的嘴唇上。

她的双唇像从中间切开的两瓣红枣,不由人油然生出一种触摸它一下的冲动。他断定堂兄就是看上了她的嘴唇。

起初,他跟她说话非常不自然,总有一种她居高临下的感觉。他从小就佩服堂兄,堂兄从小学一年级就当班长,一直当到小学毕业。到了初中,堂兄怕影响学习,一撒手高低不当了,惹得班主任好不乐意,可堂兄每次考试都是班上第一,班主任实在讨厌不起来。大伯曾挺着大拇指对他夸赞堂兄,唉,你堂兄真个是凭本事吃饭啊!跟堂兄好过的她,他当然得另眼相看。

真正使他在她面前挺直腰杆的是她的那句赞语。她从老师没讲过的总复习题里抄下一道题问他,他挖空心思忙活了一阵,竟做出来了。她喜出望外,你真行,比他都强!他问他是谁?她红了脸扭头不再看他。他觉出她指的一定是堂兄,当即从心底升腾起一股很受用的热流。

从那节自习课开始,他就预感到他和她之间要发生点什么。渐渐的,预感变成了期盼。

那节自习课,物理老师来公布上次摸底考试成绩,班上没有一人及格。物理老师忧心重重地说,这样下去,咱今年的升学希望肯定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顷刻间,班里笼罩起阴云,不少同学干脆推开书本破罐子破摔了。他坐在座位上发呆。她问他,咋不看书了?他瞥她一眼,没说话。她说,是不是听了老师的话丧气了,一次考试的成绩只能作参考,不能证明什么,更不能决定什么,从前那些升上学的人也并不是每次考试成绩都好。他憋闷的情绪松动起来。他看她,目光又情不自禁地粘连在她的嘴唇上。他的双唇羽化成一双红红的翅膀,轻轻扇动着,在他的脑子里飞,飞得他痴迷起来。

什么时候她用肘碰了他一下。他一愣神,那双红红的翅膀停在了她的嘴唇上。她说,别愣着了,咱快看书吧。他顺从地拿起书本,一翻开书,那双红翅膀又在他的眼前飞。从那以后,他觉得他和她非常近了,以至于放学回家经过堂兄家的田地时,他总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堂兄跟他打架,说他抢了他的媳妇。他理直气壮地说,谁抢你的媳妇了,你不要还不兴人家要?堂兄突然哈哈大笑,说,你急啥,跟你闹着玩呐,你愿意要要就是,我早就又找了一个,比她好多了!那一刻,他发现堂兄的脸特别丑陋。醒来,他浑身汗津津的。再次见到她,就像他的梦被她看见过一样,他感到不自在。

他和她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一次,她竟和他谈起他的堂兄,说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啊!说完,脸上像染了墨汁一样暗下来。他想安慰她几句,又不知说什么好,急中生智,学着她的样子,拿肘碰碰她,说,咱快看书吧。她冲他友好地一笑,顺从地打开书本。她冲他笑的时候,他看见她嘴唇上的红翅膀扑扑棱棱向他张开了。

考完试,他在村卫生室门前见过她一回,没几句话,两个人就谈到考试上。她问他做得咋样,他说题倒觉着不难,不知做对了没有。她说,俺可没多大希望了,俺是有要好的心没要好的命啊!有人在胡同口唤她,她高声应着,别了他往那边走。他目不转睛地送她,满有把握她会回头看他一眼的,可她没有。他对她和他之间的事一点也拿不准了。他有些失望,又有点不甘心。

从外面延伸过来的两串脚印在这边纠缠不清了。她的目光连着斜依在庄稼棵上的小桃树,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咱上去吧,两个自行车都没有上锁,别让人骑走了。他不说话,目光呆滞一般坚定不移地指向她。

这么多年,她略翘稍微显厚的嘴唇还是那么好看。哟,那双红翅膀扇动起来了,正沿着S形轨迹缓缓向他飞来。

她向前迈一步,折腰捧起包了泥团的沉甸甸的小桃树率先往外走,但被他伸手拦住了。

你要做啥?

他用嗡声嗡气的勉强能分辨出来的声音回答她,我没忘下那三个月,让我亲一下,只一下!

风捡起小土块从上面堰边扔下来,在突兀的石头上扑地炸开。田里的庄稼棵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着什么。

她放下手里的小桃树,转身朝里走几步,背靠石堰仰脸闭上眼睛,俺答应你,亲十下,十下,不过,以后可别胡思乱想了。

他感到她的双唇充满了空隙,像浮在水面的浮萍,轻飘飘的,怎么吻也吻不透,怎么吻也吻不到底。

她睁眼看看他,说九下,最后一下了!

他突然索然无味地抬起头,在她肩上拍了拍,非常平静地说,咱上去吧。

她愣住了。

待他走近地头,迈开腿要走出去时,她提醒他,哎,那棵小桃树你还要不要?

他停下身,背对着她道,拿着吧。

爬上山坡,她笑着说,刚才俺还怕你得寸进尺哪,没想到你这么理智。

他也笑了,说起先,我可真想得寸进尺来,不知怎么就没那劲头了。

她总结似地说,看来啥都是一时一时啊,就像庄稼人纳鞋底,本来纳着好好的,活络一忙,搁下了,等忙完活络再接着往下纳,嗨,咋看咋不顺眼。他不明白她的话,便闭了嘴不语。

沟底蓦地蹿起老农敲破锣似的喊唱:

 

婆姨都是人家的好,

家花不如野花香,

若问这是为的啥,

要的就是心惊肉跳手脚慌!

 

他问她老汉唱的啥。她催促说,快走吧,人家在骂咱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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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

大牛好   2018-06-09 10: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