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读罢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才理解了李白的《将进酒》就是一首将寂寞、孤独写到极致的诗歌。圣贤寂寞?饮者留名?管他什么圣贤?管他什么功名?管他什么青丝成雪?喝酒!喝酒!喝着喝着愿望也许就实现了呢?李白借酒张狂的外衣下,何尝不是不被理解的痛苦?何尝不是“举杯消愁愁更愁”的孤独?其实,何止古往今来的圣贤皆寂寞,哪个人不孤独?只是普通人的孤独,要么没法写出来,要么没法表达出来,要么就是没有感觉出来。
强如李白,有了寂寞可以借着诗歌宣泄出来,千百年来的寂寞大家感同身受,所以《将进酒》千古流传。但普通人的孤独寂寞就没法千古流传了,他们的孤独寂寞只有埋在尘世的琐碎之中。幸好刘震云在《一句顶一万句》中为他们立传,让我们从中窥视了孤独的历史流淌,也从中看到了自我的影子。正是各色普通人的不能言说的苦痛,构成了中国人千年的孤独。
教书先生老汪每月十五和三十的中午时分总要一个人四处乱走。谁也不理,他大步踏过大路小路野地,无论酷夏还是寒冬,终要弄出一身汗来才舒服。为什么这样?他说:“半个月憋得慌,走走散散,也就好了。”真的会好了吗?不见得。听他对《论语》中“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理解,我们就可以看见他对这个世界的失望。徒儿们以为远道来了朋友,孔子高兴。老汪却告诉学生,“高兴个啥呀,恰恰是圣人伤了心。如果身边有朋友,心里的话都说完了,远道来个人,不是添堵吗?恰恰是身边没有朋友,才把远来的人当朋友呢;可这远道来的人,是不是朋友,还两说着呢;只不过借着这话儿,拐着弯骂人罢了。”学生听老汪的解释,说孔子不是个东西。看到学生的反应,老汪一个人伤心地流下了眼泪。学生太小,不懂孔子的孤独,更不懂老汪的孤独。
卖豆腐的老杨是孤独的,他把赶车人老马当朋友,可老马从不把他当朋友。老杨在醉酒后,常对老马说掏心窝子的话,可老马压根不想听。他对旁人说:“他掏完痛快了,我窝心了。”老马也是孤独的。用老杨的话,老马做事比旁人都看得远,是个能杀人放火当陈胜的人,他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可现实呢?他只是个赶大车的,还是个怕走夜路的赶车人。
剃头匠老裴是孤独的。他剃头时,不说一句话,还不时长吁一口气。他因有错在先,被妻子拿住把柄,从此不但要承受妻子的欺压,还不得不面对旁人的冷言冷语,最尴尬的是,他妻子还把他受欺负的窘态当做笑话讲给周围人听。一次次隐忍,却换来更大的侮辱。他终于忍不住,半夜提刀出门去杀给自己二次伤害的大舅子蔡宝林。在路上遇到有家不能回,还生病打摆子的少年杨百顺。听了杨百顺的悲惨遭遇,他明白了“原来世上的事情都绕”。再次长吁一口气后,老裴继续他不断吁气的剃头生涯。
延津县历任县长也是孤独的。县长老胡糊糊涂涂的当县官,啥也不管,只喜欢做他的木匠活;县长小韩最喜欢讲话,为了满足讲话的愿望,办了一个学堂,专门供他演讲。最后丢官也因话多。县长老史,喜欢田园生活,喜欢听锡剧,喜欢与男旦通宵手谈。老胡将孤独藏在木工活中,小韩将孤独藏在不断地说话中,老史将孤独藏着听戏中。孤独让他们有了特殊的爱好,这些看起来奇怪的癖好,又让他们更不被理解,更增加了他们的孤独。
杨百顺与牛爱国两代主人公不但孤独相同,命运也轮回,这大概就是孤独的轮回吧。
杨百顺诸事不顺。小时候自觉不被父亲看重,再加上他不想继承卖豆腐的祖业,与父兄矛盾尖锐,于是离家外出谋生。学过杀猪,进过染布坊,破过竹子,进过县政府种地,卖过馒头,贩过葱。每次都出现问题,让他工作不长久。哪怕后来跟了传教士老詹学经,哪怕名字由杨百顺改成杨摩西,吴摩西,罗长礼,最终还是未弄明白“我是谁,来自哪里,要到哪里去”。在娶的寡妇吴香香跟人跑了,继女巧玲被拐卖之后,吴摩西带着“不杀人,我就放火”的孤独地走出了延津县。
牛爱国算是杨百顺的外孙,是继女巧玲的儿子。他小时候感觉不到父母的喜爱,当兵后回家后娶妻庞丽娜,感觉两人生活在一起“说不着”。没有话说的后果是庞丽娜喜欢上了照相馆的经理小蒋。在庞丽娜两次跟人“私奔”之后,牛爱国找到了一个能说得着话的章楚红。面对章楚红的主动要求带走,他却独自懦弱地逃走。后来,借着假装寻找妻子庞丽娜的名义,他独自回到延津县寻找外公与母亲的往事。在此过程中,他认识到了“任何事情都禁不起推敲,因为哪一件背后都藏着委屈;日子是过以后,不是过从前”。想明白了这个道理,牛爱国开始了继续的寻找。他是在寻找能说得上话的人?
小说描写的中国式孤独,既有渴求倾诉不得的孤独,又有不被理解的孤独,更有朋友误解或出卖的孤独。亲人之间的嫌隙、夫妻之间的冷漠、朋友之间的渐行渐远;重压之下,求而不得的痛苦;世事无常,失去才知珍惜的后悔……这一切都会成为夜间噬啮人心的孤独。
可能有人会说,书中有些人看起来没心没肺,他们好似没有孤独。可能最惨的是没有感觉出来的孤独。他缘何总想扎堆人多的地方?缘何总觉得觥筹交错才有欢乐?因为“狂欢是一群人的孤独”!我们只是希望吧,“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寂寞如李白,至少“还能写写诗来澎湃”。可,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