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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冉草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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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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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庭院深幽处,半卷闲书一壶茶”

在中国传统的人文意识中,独门独院既是居家过小日子的地方,也是一方自由吐纳的精神家园。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装纳在一方庭院里,俨然是一个巨大的时间容器。与此同时,一方庭院,一径花木,一书一案一壶茶相伴的闲静诗意生活,也曾令许多文人墨客心驰神往。

中国人的园子里装着许多世俗人情。古往今来,许多名家都回忆过自家的院子。园内一坐,少不得家常里短,闲话桑麻。可以如老舍那般养猫、养鱼,养花,再在庭中打打太极。如梁实秋瓜棚豆架下,泡一大壶酽茶,一家人围坐乘凉闲话。或者于暮春时分,在大榆树、葡萄架、香椿、嘎嘎枣树下享用一顿榆钱糕的快乐,趣味兼得。汪曾祺老先生夏日里纳凉,搬一张大竹床在天井里,横七竖八一躺,看月华。孩童时,大年初一会在早年家乡宅子里的后园里折梅做腊梅珠子花,且从园里掐了几粒天竺果,嵌在珠花当中。将这些各式各样的腊梅珠花送给祖母、大伯母和继母插戴。林语堂先生则用院墙将一番自然天地揽入胸怀:“宅中有园,园中有屋,屋中有院,院中有树,树上有天,天上有月,不亦快哉。”当真是个活得有真趣的人。若是将这番情趣与雅趣并存的文人会聚一堂,中国人的园子活脱脱的便是一卷世俗民情图,更是一幅精致风雅的文化书斋画。倘若这般热闹移步到丰子恺先生的院子里,会更显喜庆饱满:坐于古松下的茗茶,听风雨人生后的一份恬淡。且与花鸟对语,或与一弯新月相对,或是趣对篱叶婆娑,或者赏梅院中,三五好友闲唠家常……偌大的院子里,“喝几口南风,或者西风,也觉爽快。”一庭一院的烟火人家在画笔间显得家常大气,少不得又在文章里活色生香地诙谐一把。

古人常说的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在庭院里袅娜生烟。从豪家大院到农家小舍,院子自古以来少不得纳凉、游戏、品茶、聊天、娱乐的休闲乐趣,偶尔也挪个窝儿用来吃吃饭,尝尝瓜果,消遣甜点儿。方寸之地,生活的气息如汪曾祺、丰子恺笔下的画作般写实。家人、朋友闲坐,守着“我有一壶茶,足以慰风尘。”的温情时光,一星一豆的灯光也分外可亲。梁实秋先生曾写自己小时候买“土筐货”,站在院子里大叫爷爷,爷孙俩关于吃“猫屎橛”还是“狗屎橛”的对话,总会让人忍俊不禁。多少孩童的顽皮与快乐是在庭院这方空阔之地留存着时间的根须的。难怪梁实秋先生在《雅舍忆旧》中用孟郊的“疲马恋旧,禽思故栖”来怀念自己的旧家园。

院子也是文人雅士以“琴棋书画诗酒花”来聊以消遣的地方,还是耕读人家的“笔墨纸砚诗书画”弥漫着嘉木芳华之气的地方……李清照言“庭院深深深几许?”有“小院闲窗春色深”“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的伤春怀人,“芳草池塘,绿阴庭院,晚晴寒透窗纱”的诸多感怀,也有“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娘家院落里的暗香盈动。心事婉转在庭院间驻足、回望抑或流连。同是庭院幽深,苏东坡以“已拚花前醉。更阑人静月侵廊。独自行来行去、好思量”思考起人生,王维则“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过起物我两忘,隐逸生活。“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孟浩然则在老友的乡村小院对坐,举杯畅饮,闲话家常。庭间院里,闲敲棋子也好,细乳分茶也妙,诸多情趣为庭院的生活增添了风雅与诗意。稍有些年代的剧情也会到园子里采集。院墙内的庭院闭门即深山,开门见闹市,人间多般滋味一一地接着了地气。

中国的庭院里有旧气。这种旧气、古意让人生念,想起梨园腔的婉转悠扬。舞台上水袖生风,莲步生情,花腔疏朗。戏里风情如《牡丹亭》中杜丽娘胎对柳梦梅的生死魂牵,水袖飘飞,百转千回;《桃花扇》里或展或叠,纷飞如蝶的桃花扇,写尽了李香君的清贵与刚烈;《西厢记》中于后花园隔墙弹琴的崔莺莺水袖轻扬,倾诉衷肠。青衣静美,花旦俏丽,群英软语咿呀声起时,穿透墙苑,缱绻动人。院里搭台唱念做打的院戏,将相王候风度凝端,也不乏飒爽英姿的英雄气。《女附马》、《穆桂英挂帅》、《佘赛花》、《三请贤》、《群英会》《单刀会》……鼓点频发、云锣、唢呐、铙钹,千军万马泼墨山水。这般粉墨院戏也挪进了祠堂,新年正月里热热闹闹地唱几出刀马旦,穿蟒扎靠,锦翎翻飞,一片沸扬。生旦净末丑则是大书,一招一世界,一念一生辉。无论是巍巍庙堂还是草泽大荒,台上喧嚣,台下热闹,熙攘一番,而后“似那般姹紫嫣红开遍”,戏终人散,回归各自生活里。剧场里的古戏,将人世繁华浓缩为一幕,千秋古意年复一年地传承了下来。

这般别致的风情也是浪漫的,博尔赫斯笔下的庭院是天空之河。“从庭院这个斜坡,天空流进了屋舍,静谧地,永恒等在星辰的十字路口。生活如此惬意,在入口、凉亭和水池的友好暗影中。”一个可以倒映星河,拥有与之对话的庭院的诗人心灵是深广的。神思者在云上,仿佛有一颗天空的心。他留在大地上的墨痕也是往上的,朝着更自由的境界里去。这让我想到林清玄作品中的《月光下的宁静海洋》,在玄思妙想中整个世界洋溢着温柔的气息。谛听这份宁静,庭院也显得星光熠熠了。

如今有间庭院,于普通百姓而言是件奢侈的事儿。没有院子,就把房前屋后都纳入怀抱,推窗见山见水,启卷在天地间,分文不花就享受起“书似青山常乱叠”、“水如一匹练,此地即平天”的惬意美好。推门踱步野外,逛山看水还可“拈花惹草”,撷了小米竹与野花野草作陪,入了小盆栽、小插花,书案上的草木风华透着小日子的恬淡。后来,小阳台玲珑了庭院式的怡然,一方小茶台伴与一些小型花木,茶水安静,远山近水安静,花木也安静。年过不惑,愈喜安静。得闲之时,闻着茶香,氤氲于茶雾中,四周“山花如水净”,人在其间,一书一茶一案台,便也如“山鸟与云闲”般清净自在了。

从小到大住过的有庭院的房子便是姥爷家土改后分得的几户人家合用的四合院和爷爷家老房子窄小的前厅、后厅。老人们谢世后,穆阳的老屋、旧房多年空置,破旧不堪,只存记忆中依稀模样。南方的庭院较秀气,面积不大,屋檐交隔处的天井回廊便是走廊。“嗒嗒嗒”小步跑的我,在那里留下过足音串串。晴天时的天井近似于孩童们嬉闹的操场,久雨之后的天井则成了蝌蚪、孑孓的游泳馆。在“鸽子笼”般的单位宿舍里长大的我,循着一星半点的回忆,对庭院这方时光容器是遥远而带着几分疏淡的牵挂的。记忆太久远了,朦胧依稀还有回响的是沿着庭院里四角的屋檐,大粒大粒的檐滴滴落进天井的声音,“咚咚”的彻夜响彻着,隔着木门也能成曲在耳畔边,令人想起“空阶滴到明”的诗句。那般声响比起楼房敲窗、敲棚的雨声,更有穿透力。以至于时过经年,依然有那些点滴还清明地映现着。姥姥已经故去二十多年了,想起檐滴声,想起她说:“睡了,睡了!”哄着我的耳朵入眠,也想起韦应物的一首短诗:“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空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那方庭院便又成了一方怀抱,忆旧怀人。

南方近来雨水多,听雨茗茶、读书写字,享受一隅静处的清净时,在楼房里也可忆旧。这般心境与古人、古诗来个时空交接,虽不在庭院,也亦古亦今的走个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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