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书如吃茶,轻啜慢抿,缓缓回味。浓时徐徐舒张,慢慢稀释;淡时慢慢酽浓,自添自饮。读书也可如佳肴,丰子恺先生于《湖畔夜饮》有言,“我觉得世间最好的酒肴,莫如诗句。”兴诗佐酒,古今况味俱合。这种滋味就和陶渊明无弦琴的自得其乐一般,有意趣之合。只是美食各人口味不尽相同,如读书之好也是各有推崇一般。“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简朴的哲理又不乏活泼泼的稚趣。想来丰子恺先生翻书翻到累了,是否也会一句"我醉欲眠卿且去",枕书一梦醉也酣呢?
这样的书,这样的琴自成格局,算是独占一绝的佳肴,一点儿也不为过。读书之时,虚虚实实是一番吃食。精神食粮如大合奏,偶有感触如亲属般巧合心思的,以为美食,反复嚼食,欲罢不能。与精神相离的,味同嚼蜡,气息不通,百般皆不得亲近。有些囫囵吞枣,有些隔靴搔痒,也有些则入木三分,天然如借他人之口,借他人之笔言心中之物,抒己胸之怀。因而喜好的书,总让人有会心之顷,湛然有味。
读龚学敏的诗,如饮工夫茶,人文、历史都入茶,文字也浓酽。读时,一口不能喝猛,慢慢小口品,于字里行间品出茶水后面的厚重来。胡续冬的诗则如各式花茶,总让人有出奇不意之感。于诸多茶水中能读到不同的文人雅趣,光影流年。
若是将诗比精致茶点,散文亦如是。读胡竹峰的散文,《闲饮茶》如绿茶,口味清新;《击缶歌》当如红茶,芬芳繁复;《雪下了一夜》则如乌龙茶,苍劲而不失澄澈,秉持秋气。林清玄的散文则如陈白茶,清而不玄,质感温和。这样的书适合放于枕畔,怀君怀珠,一派祥和。张炜的《斑斓志》则如碾茶与点茶,将历史钩沉与古典诗学的文学审美相汇相融,以神思相交,以斑斓之志写苏东坡一生之传奇。这是一场诗与思的盛宴,思接千载,却没有隔阂之感。有时候,散文则如各式煮面、炒面、拌面,有汤有料,浇汁成味。蔡澜、汪曾祺、梁实秋的笔下文章,有食材,有食料,将饮食文化烩出各色香味来,总能让人翻书之余在翻书之余,在纸页中享受到朵颐之快。
小说当是筵席,样样菜品一应俱全。无事袖手谈心性,翻书也能品出千般滋味。一本《红楼梦》既是活色生香的生活宴席,又是高雅艺术的精神宴席,是八方事汇聚的人生宴席,当是满汉全席。不同的阶段读它,不同的年龄读它,总能翻读出不同的感悟。莫言的小说则如地面起腾云,将现实与魔幻交织亦真亦幻。后来读《晚熟的人》又是百态人生,根植乡土。雅俗共赏,如丰盛的家常筵席。
读书读得有滋有味,还能寻着真实的口舌之福。高邮咸鸭蛋的美名,从汪曾祺老先生的一篇巜端午的鸭蛋》开始于空气中试吃,到网上购物,变纸上楼阁为桌上盘中餐。“质细而油多”,果然如是。而读了梁实秋的巜北平的零食小贩》就随文而行,完全当了“吃货”了。那些未见的,见过的;尝过的,未尝过的;听过的,未听过的,带着各自的名称在书上的八个页面上挨个儿摆上摊,虽不尽知全貌,却从中窥见一斑。他写的《烧鸭》费工费料,居然还能打卤面,且味道极佳。《菜包》则如食谱,将具体的操作步骤也依步到位地呈现。这样翻书读“食”兼具审美,较比着吃,吃得可圈可点,简直是小模小样的美食家。
古人说“三日不读书,便语言无味,面目可憎”,贮存于其间的五味杂陈,千般风味,当饮当尝,不知不觉就渐入肺腑,举手投足、形神体貌都有了相应的改变。我以为,不读书,想必也会饿瘦了筋骨。人生有幸,在书籍中也能享用大餐,借这些灵魂有趣的作品走读了丰富多彩的生活姿态。而且“美食”的叫卖声还是那般安静、含蓄,手书而眠,睡中也得味。如此有滋有味地阅读,难怪古人以书为枕,人生百味俱藏其中。“美食”与书籍都不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