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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冉草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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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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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村,那条路

拿脚印出牌,在白茫茫的一片安静的雪地里,长出了耳朵一一"咯吱咯吱"说出来的声音在大地上留下串串蜿蜒的胎记。一个个脚印瞬间就成了个个白瓷容器,在陡峭的山林小路间清晣地落在身后。

二十年前支教的那个偏远山村,村庄小,雄鸡一唱就能唱醒整座村庄。村庄海拔高,位于小镇最高海拔的山地,夸张地说,离天只隔三尺三。套用唐代诗人韩翃的那句"浮云不共此山齐,山霭苍苍望转迷"也不为过。这座传闻"村头嫁村尾,外村不入嫁"的闭塞小山村仅有的小学共6名教师,三名公办,三名代课。我们各包干一个年级,或者选择跨年级任教语、数学科。

那年恰逢难得一遇的大雪,一夜之间簌簌无声封堵了村里通往山下公路的唯一的一条机耕路。一如往常搭不上仅有的一辆柴三机,我和两名同事从陡峭的山岭沿着一条模棱不清的小道徒步翻山,行程一个半小时往山脚下的芹洋村。这条一肩宽的小路太熟悉了,晴天沙石打滑,雨天泥泞也打滑,雪道更是如履薄冰。崎岖山路狭窄而难行,下山时,纵然是漫山遍野银妆素褒,风情万种,也顾不上殷勤探看,只管低头看路。路边即是山崖,翻山越岭稍有不慎脚底打滑,就可能和沙石一道滑过山梁,倾向山谷。一路上拽着树枝,拉着灌木借力,任凭枝梢坠下的雪团簌簌,丝毫不敢分神。

其实无论是从山下的芹洋村往上攀爬,还是从山顶的岭头村往下慢行,都是脚下沙石细滚泥丸,丝毫怠慢不得的。要是赶脚慢了,天色日渐晕沉,看村头那轮月晕飘出林梢,月光一寸寸地摩挲过来,心头发紧,脚下也发紧,偏又急不得,慢不得,教人好生为难。一路绷紧了神经,小心翼翼地走到目的地,双脚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即使原地不动也会禁不住地自己打颤不止。只有坐下来,看金黄或银亮的沙土在阳光下、月色中闪闪地亮,那时回声仿佛在远处,一径空明。

若是能赶得上乘车,机耕路就相对宽敞了。山路十八弯的机耕路来之不易,那是村民各家出劳力,挤出农活外的时间,硬是开凿山道、垒石拨土,从大石里掏,向山崖中刨,往峭壁上抠出来的一条路。道路仅供两辆柴三机并行的宽度,倘若两车狭路相逢得有一辆行如君子谦谦然伫于路侧,待车辆过去,再遁回轨道上来。艳阳下黄沙漫漫,风一吹就尘土飞扬。条索分明的辙痕全是柴三机长年累月记录下的册页,在阳光下结实地露着底。司机熟稔地沿着旧有的轨迹走,轮胎与泥土的亲密关系就像农具与村民一般,逐日成了日子里沉默而滚烫的部分。村里仅有的大交通是一辆货车和一辆柴三机,通常每日一趟走。柴三机"噗噗一一噗噗"的一路响,总能在走过的地方顺利地扶起自己的影子。当然,坐在这样的车厢里,如竹匾上的豆子东颠西倒在所难免,时不时还得上下一弾跳,头顶上冒几粒金花也是常有。即便如此,有车可坐终究还是比较幸福的事。

遇上下雨可就不那么顺利了。一两日细雨菲菲还好,黄土路稍有松驰,但还能信马由疆。若是大雨滂沱,或者久霖未止满地稀泥,凹凸不平的道路便狼籍不堪。这时打滑的轮胎和打滚的泥泞坎坎坷坷,双双受盅,全然由不得司机手里的方向盘。行到半途,深陷而兜转在原地,以至于前,进不得;后,退不得;左右,也皆受感染,消弭了聪明功,不动声色成一尊铁皮石像。然后,只能全凭十几双手绕来绕去,权且以螳臂挡车之力逞一时之勇。泥堆里垫、推、托,再三复盘,再一点点地扳回来。多数时候,柴三机从这个坑洼爬起来,没行多远又在另一个坑洼里无计可施。给予施救的都是乘客,爱莫能助时也只能以步当车,满脚泥巴的步行回村。任由柴三机闭着眼睛匍匐着在荒郊野岭熬过一夜或者数日,再找几个身强力壮的村民去解救它的困顿了。柴三机吃过的苦,受过的累,货车也同样经历。除了可乘的这两辆较先进的代步工具,上山下山全凭脚力,因此村里人都有了一双徒步当车的脚板,常年来回三、四个小时在大小道上跋涉。他们肩挑的故乡,一端是满当当的负荷,一端是沉甸甸的岁月,山外依然是看不到头的山。

支教那年,我与岭头村的沙石小道和机耕路相连的记忆每个来回都成忐忑。膝盖上的伤疤,脚底下的泥巴,经常成为路上的随赠品。尽管一路野花浪漫,山道蜿蜒,道路两侧不计其数的草木在阳光、薄阴或月光下缓缓移来,把窄道两侧的地面绿的、灰的、月色的抚摸了一遍。而赏得那般万蕾含芳时,是少而又少的几次,安然坐在柴三机里,眼神从车后飘出去,山风习习,好不快哉!只有这时,它芳香的四邻分外可人,汹涌翻腾的绿浪也会四周扩散。

一别如斯,往事如昨。支教结束后的数年,我又辗转在几个乡村任教。若干年过去了,机耕路灌了沥青路面。隔上数年,披上水泥又做了新装。再隔上几年,路面做了拓宽。原来窄窄小小的机耕路忽然变得马蹄儿飞快,惬意快然了。

前几年"要致富,先修路"的春风一度吹醒大地,一条长6.6公里、宽6.5米通畅的新公路硬是以愚公移山之志开山破土、排除万难,穿行于山丘密林深处。一路负光而行,偌大的一片葱绿微微一动,时间就发了芽。犹记旧时村庄消瘦,羊肠小道随意而弯,如长长的水袖甩过来,分明是光阴的素手一转眼就悄然变了模样。

十八大以来,习总书记多次强调“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两山理论”也成为引领我国走向绿色发展之路的基本国策。紧随惠农政策的相应实施,岭头村的面貎焕然一新。山峦依然叠嶂,林涛依旧滴翠,美丽农村正以它生态优、风景美的新姿容飘出新村醇韵。萌动的茶园和着新曲拱土一一500多亩“廉岭香”高优茶叶基地沿着山坡的脉博层层梯田拔节而上,在涌动的绿浪中漾起幸福的涟漪。500多亩台湾寿桃基地、闽东山羊基地也应运而生,为乡村建设、创业增收注入了新的血液。“绿我涓滴,会它千顷澄碧”,忙碌的山野可垦金,可垦银。村民们春季采茶,夏季摘桃,秋季收粮,即便是冬日“君驭南风冬亦暖”,到处是万点炊烟竹里村。

交通格局的改变让馨香弥漫的山野愈发生机勃勃。小乡村里通了车,有了专属的农村专用公交车。村民用双手叠加的幸福渐次厚重、丰饶。一辈子躬耕陇亩种茶、布谷、栽菜、植薯、养猪、牧禽的老农民眸子里闪着光,他们惊喜地发现:大山深处的汽车跑起来了,收入多起来了,楼房高起来了,村民的脚步长起来了,生活的热情涨起来了。播下的汗水和生长的希望从土地里不断钻出来,雨后春笋般,越冒越多。

诚如习总书记当年在福建工作时执笔写下的:“挽住云河洗天青,闽山闽水物华新。”勤劳淳朴的岭头人以青绿为文,辅盛世为质,以滴水穿石的精神改撰穷乡僻壤的命运,描绘了一幅乡村振兴的新图景:大山深处的村庄,告别了吱吖作响的土木楼房,青砖碧瓦、高楼别墅不动声色地乘着春风钻出了地表;告别了邻家别院相连的泥径坑洼,村里的水泥道阡陌相通,道道相牵;告别了东家西院鸡犬相鸣、烛灯相照的散乱格局,齐整一新的幢幢楼房比肩林立,装璜得体。当年破旧的乡村教学楼改头换面成了崭新的村委楼,凹凸不平的大操场成了平整宽敞的停车场。村委楼右侧冒出一个绿色景光园,小桥流水、修竹如屏,莲叶也田田,其间鱼嬉水戏,其乐融融。村委楼后侧一幢红墙绿瓦的新楼房是新建不久的养老院,为留守老人、孤寡老人提供了贻养天年的安乐之所。

二十年岁月流转,当年大山深处读书的学生已经走出大山追梦、创业去了,即便是见了,也依稀模糊地记不清他们的模样了。陌生而熟悉的感觉如这个村庄的变化。在这里,每一片叶子仿佛都是鸟,风吹过的林子啼鸣万朵;每一个手握五谷的人都仿佛是大地上的花,田间小径上穿行的五彩风景。一切都是陈旧而簇新的,正带着新鲜的蜕变行进。

“今日云景好,水绿秋山明”乡村振兴的步子越迈越有力。果香、茶香萦绕的大山深处山蔼云淡、阳光如瀑,一条大道正将美丽新农村的图景徐徐翻展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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