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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冉草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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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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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鲜

河畔人家,常常面对河流敞开的纸扉,听读它的远方,也看它无数次褶皱燃香:“且拿去!”

江河湖海的慷慨便在此略见一斑。河鲜的磁场盛大:从凤尾鱼的优雅,到各种溪鱼的欢畅是无数零碎日子里自然风物的衍生地,也是临河人家舌尖上的美味。蚬子、蛏子,是从沙里、泥里淘出来的宝,仿佛也是如清风明月般的无尽藏也。不知它们从何而来,却又年复一年如是往来。沿旧长堤而行,孩提时许多拾蚬、拾蛏的人家已经悉数退场。记忆中捞河砚的情景,也成为倒退时光里的一副旧图。招潮蟹、滩涂鱼还是孩童垂线、抡竿将它们的深情表演请入囊中,邀入生活趣味里的旧画面了。仿佛是魔法的手指在这个加速度的时代里身体前倾,拨快了指针,而我在欣赏新堤岸的绿化长廊的同时,仍然有着不被说服的记忆。

旧年,单位宿舍楼的走廊上,父亲以及他的同事们几乎人手一把长柄的“捞篱”。那是捞河砚的工具,重的得有好几十斤。他们亲手用铁线、铝丝编织,再用钳子扭出一个个小麻花,形成无数O型网眼的铁丝网,又牢牢地扎紧在一围更为粗壮、牢实的铁丝上,箍成一个U型状似篮球框的铁框。这在三、四十年前,那个长柄的铁制网篓可比猪八戒的九齿钉耙要沉实许多。它们常常在河水中与沙子、细石反复摩擦、筛离,日益磨砺得铮铮发亮。这样不计其数的一篓篓捞取河水、流沙、细石及掺杂在其间的河砚,非一般体力不可劳作。除此以外,还要防漩涡急流,防大潮忽临。很多年,旧日泥泞的画面顺手被时光拖走,却仍会在每年河蚬又上市的时候与父母聊起儿时坐在台阶上,执一碗河砚子吮食着鲜美的蚬肉,看天际一轮月亮游水,渐次滑至中空。它拨响了一贫如洗的天空,而我的指尖拨响了一划拉砚壳的鸣唱,从唇舌间呷出了回味。

除了贝鲜,还要提到虫鲜。一种被叫做流蜞的虫子,也叫沙蚕、海蜈蚣,花花绿绿的腹下多足,乍一看极其恐怖,然而制作成流蜞煎蛋、韭菜炒流蜞,或者直接炸至酥脆,都是当地一美食。流蜞上市的时节多在中秋前后,过季就难得觅见了。据说这种虫子有趋光性,人们夜间开灯直射水面,就能吸引他们聚集,无需多费劲就可以轻松用网捞取。而另一款叫做土丁的沙虫,则是泥滩里的海蚯蚓。吸足了沙土的虫子肥肥实实的像蚯蚓,有些让人恶心。然而洗褪去腹中的沙土之后,一场脱变就开始了。如褪皮的蚕越褪越白,透明的土丁冻竟然出落得洁白、娇美,教人刮目相看。尽管这两款虫鲜都极富蛋白营养,然而就算是再晶莹剔透、金黄璀璨,终究是虫子出身,一想到这儿初次尝食的人都得以闭目、咬牙、切齿,在众目之下拿出几分视死如归的勇气方可。从对虫子的不敢问津到舍身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往往被问及具体是什么味道时,完全是不经品析的。能够不着于物从容面对时,味蕾上的花朵才渐次有了回声。

经年,那些紧紧抓住记忆里的朴素根须不知不觉中也如“清风、明月、我”这般同坐。这不,闲时垂纶河钓,得三两钓友教授钓鱼技巧而开始成为“钓迷”的爱人,乐得与“钓友”互相切磋、交流经验,渐渐从钓钩上摸出尾尾如水的线条。那些溪鱼流水般滑润,一些鱼缸里养着,供氧、换水、调温,转眼间把溪间、池塘的风水也养成了宠儿。背鳍坚硬者,有;柔软者,有;色彩艳丽者,有;平素寡淡者,有。小龙虾、鲫鱼、鲤鱼、麦穗鱼、罗菲鱼、脂鱼、白条、太阳鱼……那些鱼的身段或颀长或匀称,丽影游动,跟着他唤着它们的名,仿佛整个水族鱼鳍摆动,鱼鳃轻扇,朱唇微启,也有鸣唱回应。每日少不得驻足观望,投食喂养。配合迅疾时就仰游上来,“吧唧吧唧”声四起,一小片沸腾。再等一等,声音就弱了些。它们是鱼族里的花间派、婉约派,微抿了小口,尾鳍一摆一摇,换副身段栖至缸底做回淑女。若是起身看小龙虾演绎春秋,它提钳来见。两双大红钳对帖临划,俨然是豪放派的风范,颇有元朝大将气概。给它们另外请来的两只情侣巴西龟则自成一家,慢悠悠的在一面晒台上开疆拓土,一方水箱里畅游瀚海,不惊不扰的与小麦穗鱼和平共处,属于不折不扣的浪漫派。泥鳅或鲶鱼则常常是无门无派,纵横捭阖,以一通乱拳周游列国,大兵压境般乱蹿。这些鱼虾有的自成一缸,有的则共成庙宇,还有的会诸候会盟,杂联成诗经的十五国风。

有时,早间新闻是,巴西龟从晒台翻身,越过水培的万年青逃逸出去;上班归来,收听到的午间新闻是,窗帘之后觅得藏踪……人间入寂时,这么多不同形色的美丽风景还未入眠,还在次第摆拍鳍身,晃动一小片水声。守着一缸一箱的江湖,它们播放晚间新闻,隔空看我们,我们也隔空看着它们。水流脉脉,万物走笔,推着时间的针脚在书写。它们爱上了各式的缸,我们爱着有缸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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