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节气．夏

立夏

——天地始交，万物并秀

蝼蛄沾了几粒鸣叫就立夏了

蚯蚓从泥地探出脑门的同时

也铺开了节令的步伐

随时令呼应而出的枝蔓

让赤爮光着脚丫

摇一摇粼爪就舒卷自如

这个季节里弯腰伏背的人们

围着碗口一样的日子

插种稻米一般的人生

我却更喜那推搡滔天热浪的祝融

更懂得季候起伏的呼吸

敞亮了思绪，带着阳光一道破壁

把笔墨列在纸上，我们所见的

甲骨文从夊，从页，从臼

头顶烈日，双手双足植于天地

如远古时代的盘古

与万物垂直在同一个世界里

面对时间的追问，眸子明亮

它写万物时，万物也写它

那么多葱茏的面孔听从指挥

斗蛋、七家茶、五色饭

尝三鲜，随手也翻晒一下

从秤砣上摆出来的斤两

称量着长大的快乐

若是在周朝，迎夏在南郊

比彩霞还要火红的奔马

也要从地上，从天上

一匹匹地牵出来

鼓足了风，送上一程

小满

——物至于此小得盈满

这时，季节出落得

如同笃实的小确幸

小嘟嘴的麦粒

会咕嘟的雨水

相互问候着农谚里的诗行

经过节气的第八个驿站

从乡里到野间

水车转，纺车摇，牛车动

吱呀吱呀的唱诗班

千百年来噙着熏风的魔法

加密的书写符号

把传说中的地北天南

拥抱着孵化出温暖的骨头

小小的满足也孵出来了

蚕虫细细长长

黑黑、灰灰、黄黄

色谱开集的线条分叉、交集

小口樱桃，吃桑啃桑

农谚里涂满了细碎声响

吟来唱去，哼着小满的时候

就有了美好的神韵

芒种

——家家麦饭美，处处菱歌长。

很多年，我习惯于蹲下身来

翻读那些低矮的草木书

向上的路，艰难时唱大风歌

万物就在瞳仁里倒映

地表上最滚烫的书写

是用青绿与金黄演绎双重的要义

让这传世的密码垒起万顷光华

人们看见野生的河流

呼啸而出，在每一刈落笔

与每一秧触地之间

一分为二地并行着收获与希望

我们显然也在农历的深处

为双色土壤挥洒汗水

青葱与成熟，分割与并蓄

纵使漏洞里硌着咬牙坚持的沙粒

中年的隐痛多像那麦芒

箪食壶浆的女子，消磨着千言万语

煮青梅，蒸五色发包

烟火噼啪作响，蛙鸣，莲动

夏至

——绿筠尚含粉，圆荷始散芳。

夏至，说来就来了

爽爽朗朗的

从不心怀小沧桑

它播了信号，传了口信

阳光在林子里鳞纹交集

蝉鸣划过浓荫的浩大

不可思议的风衔来走去

蜻蜓点过的清晨与黄昏

彩扇摇风，满塘荷香

前前后后地烧制湖水的颜色

像莫奈的故园，数十年种在

画秃的笔下，命运的礼物满身花瓣

小暑

—— 眼前无长物，窗下有清风。

此时最适宜提壶接水，煮茶

解读茶瓯里细瓷一样的柔软与细腻

天气炎热，少不得播撒的鸟鸣敲窗

疏疏朗朗地参与一阵杂弹 

蟋蟀一嗓子瓜架下，一嗓子豆角边

它体内的浮动也有退热贴，月光花

学我们饮茶消暑，闲聊胡话三两

茶水可共七分，窗外事随意蔓长

我们闲侃大山几座，猜想

长蹼的先人锦羽巨掌，游戈在深海

推窗却只见青山拥围，鹰鸷长空

净幽之时，柴窗微闭

浮世都关在室外，悬着蝉蜕隔空观望

你若见我隐身到书堆里的

一小垛粮仓，效仿衣鱼虫

那是要将前朝旧事塞满了肚肠

裹着那些书衣，心似幽谷

气流如风地忽扇出来

大暑

——桂轮开子夜，萤火照空时。

最美是这暑热过后的凉夜

秉星赴约，萤火河汉

月光会生长无数柔夷

替我翻动书页，守住纸笔

云絮就摊开了，晾在书台

可以一面慵懒翻卷

一面随之万水千山

快乐都有微观的视觉

月色，一用就白

星子，一点就亮

我翻了翻身，书页就侧一侧目

纷纷飞回各自的当代

偶尔出离，萤光就团团聚集

寂静一星半点儿地闪出来

怎么看，都像久别重逢的原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