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没有《楚辞》的浪漫情怀所喷发的华美的生命力量,那个长衫惠草般的屈原给今人留下的不倦长诗,端午节浑厚的文化氛围是否会在我们的生命里慢慢地淡薄呢?
似乎每一个“芳菲菲兮满堂”的端午时分,每一叶“扬枹兮拊鼓”的龙舟“蕙绸”飘扬,人们总能从那久远的诗篇里找到那个精神纯粹、洁身自好的屈原文辞里闪烁的光芒。那样外放的、浪漫的精神力量依然耀古烁今,驾着白虹习习飞动,仍然催动着每一位国人怀揣着美玉般的花朵长久地迎风抒情。
如同《楚辞》中文辞的华丽修饰一样,端午节的隆重也同出一辙:系五彩丝线,佩戴香囊,插艾草,挂菖蒲,赛龙舟……端午,单从造字的解析来说,“端”字左形右声,左“立”,右“耑”,就是“直”的意思。古人所说的“端人”,就是正直的人。人们在这个节日里纪念屈原,吟诵追思,并有了一个意义上的中国的诗歌节。
这个节日里有着特别浓重的仪式感。端午节将近,家家户户首要的一件事,就想到备粽子。往年,母亲包粽子,总是不停歇地包出五、六十个,稍带上送亲友或邻里的,就又往上凑个百数。黄荆叶熬出来的中药水浇汁在糯米上,米粒便瞬间微黄。万物皆可包的粽叶里总是包容性极好,豆类、枣类、肉、蛋黄、香菇,加了鲜虾口味不尽相同。蒸煮后的粽子,每5个一伙,10为一串,悬晾起来。粽衣下金黄得透亮的粽肉吸收了粽叶的清香与草药水的药香,香气诱人。
粽子实在是个多姿态的家族。我自以为由母亲一手包出的小四角粽无论是哪个角度端详,都呈现得立体而饱满,算得上是粽子中的唯美派了。却不知生活中的艺术完全打破认知框架。长粽除了让人惊叹容量大得惊人外,姿态上确实没有多少悬念。而牛角粽,或者说是稍加迷你一点的牛角粽,则妥妥地是一个玲珑版的冰淇淋。集“牛角”与“冰淇淋”于一身的粽子,可谓是“两脚踏东西文化”的结合体,也常让我联想到“米饭汉堡”这一“宇宙文章”。林语堂曾在文章中这般说过:“世人常说有两种艺术,一为为艺术而艺术,一为为人生而艺术,我却以为只有两种,一为为艺术而艺术,一为为饭碗而艺术。”我则对小型牛角粽的评价是“为生活而艺术的饭碗”。仿佛所有的粽子也都有着各自私人的好尚与享受,它们在形貌上享有着充分的自由。这般有闲地风雅,于是就多姿多态起来。
纯属于行为艺术的大概应属于鸭乸粽,一只只“母鸭”长颈昂扬,玉立其间,真可谓是形神兼备。若是赶在春日出盘,兴许就是一盘绝妙的拼盘画,命名为“春江水暖鸭先知”。这种情形下,它们有别于果腹的传统美味粽子,除了文化基因的传承和口味创新以外,与蝴蝶粽、糖果粽的自成一格,当属于粽子家族里可圈可点的韵事。这样自寻着一组相近的观念与灵魂,或许算得上是一种精神亲属关系吧。鸭乸粽不仅外形独特,粽衣也别出心裁——将编筐、编匾的收纳器具的编织技巧大胆地来个乾坤大挪移,运用到食物装纳的外包装上,可算得上是极具独创性的。它们内外兼修,在颜值上又自胜一筹,可算是一粽在手,尽得风流。
因为我家孩子爱吃肉粽的缘故,母亲有一年也专程包了蛋黄肉粽。虽说是用上了我给她备好的高邮咸蛋黄,却不知是因为首次经验欠佳,或者是我那回买到的蛋黄品质不够好。她自己尝了尝,有些泄气。我家孩子便安慰外婆说:“粽子蛮香的。没有防腐剂,吃得更健康啊!”这几年不让母亲再那么费神了,买到的粽子虽然有别于母亲的味道,却也可以以多种口味聚于其中。这种东西如Sinte-beuve,“人心的家庭”,让人回味的不仅仅是味道,更多的是记忆。
粽子里还有一种极为传统的竹筒粽,历史渊源可谓悠久。据南朝梁代吴均的一部神话志怪小说集《续齐谐记》中曾有这样的文字留存:“屈原以五月五日投汨罗江,而楚人哀之,至此日,以竹筒贮米,投水以祭之。”这最早的竹筒粽流转至今,已经演变出无数造型,但是万变不离其宗的是文化的源头,是千百年来蔓延在人们心中的诗意。
又值端午节,就想起旧年里,蒸煮好的粽子晾挂上架,随手扯下一个,剥去粽衣,一筷子叉入,就可以一竿子撑起来。一粽在手,就可到豆棚瓜架下说古谈天,听有闲人士幽闲鼓吹,有味的心情与粽子一般叫人身心愉悦。近些年,粽子都有了真空包装,在冰箱里避暑,呆个十天、半个月的都是常有的事儿。随时可拿可取的自如,少了许多忙碌,那就做点虾米文章犒劳一下公休三天的休闲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