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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冉草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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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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嗑瓜子

丰子恺先生说:“从前听人说:中国人人人具有三种博士的资格:拿筷子博士、吹煤头纸博士,吃瓜子博士。”一比较,三样中就自动退下两样。

吹煤头纸自然不当说,这年头,我们都是既不曾耳闻,也不可目睹,还论什么“实地演习”?

精通筷子的中国博士的确是不胜枚举,熟练的能比西餐中的刀叉更简便实用。两根筷子一开一合,就能切,能卷,能夹,成为餐盘上长驱直入的将军。横向卷食,则横扫千军,把餐盘清理得干干净净。这方面,我打小就智商不够。尽管母亲不厌其烦地示范,并一而再地提醒我,我仍是迟钝的拿无门无派的“交叉式”举筷法勉强解决了“自食其力”的难题。因而自诩是个及格生。

因为自己用筷招式的勉强过关,教孩子使用筷子时就格外汗颜。印象中,我也很懵懂,几乎是没有教过,但我家孩子就在自行操作中居然也如我当年“自学成才”。我是有师而不达,胡乱用筷为塞口舌之快,填果腹之食。但我家孩子则纯粹是无师自通,用筷法居然比我高明几分。心有欣慰,偶有爱人指点一二,就比我当年的愚钝强过十分。

因为用筷的交叉式,我应该算是中国人拿筷子博士的外行。遇上滑溜的勾芡过的海参,一筷子出去,打滑;第二筷子紧追,还打滑……偶尔夹上,还要在中途溜之大吉。我用叉子比筷子则麻利得多。幸好还有一调羹相辅相助,如此搭档,堪比吃西餐时的一手拿刀,一手拿叉。

而面对瓜子这一小巧的果壳唇齿相加,得心应手许多。独有这一项济身其中,混个良好,当之无愧。那点儿闲嗑出来的工夫,完全是在上学时期的课间时间练出来的。一则,因为随带方便,最初那些瓜子是由一小口袋一小口袋的纸袋里装着,五香的、原味的,葵瓜子的、南瓜子的,还有西瓜子的。二则,吃相文雅,而干净。瓜子壳轻薄的居于小掌心,搁足了,置于一纸折的袋里,不占多大空间。

瓜子适合放在闲常里。它和花生米一样可算是上得台盘,又可下舟车帮闲,磨牙、抿嘴,通行全国且百无禁忌的食物,成为茶楼、酒席上的小碟,茶余饭后的消闲食品。因家人都酒量极浅的缘故,父母更是滴酒不沾,带着这种习惯性的偏见,总觉得小小的茶杯与它的契合度显得更能互搭,茶水里的芳香与闲静比起酒盏里的小饮小酌更适合慢饮。若是以酒盏配瓜子,岂不好比张飞绣花,角色反串。但是假若有人愿意那么玩的,又关他人何事。“名花忽开,小饮。凌寒出门,小饮。冲暑远驰,甚热,不可遽食,小饮。”小饮的克制,瓜子也嗑得克制,小模小样的,似乎享受的是那般意趣吧。

嗑瓜子真是一件慢活儿,两瓣一芯式的交给唇与齿的默契配合,而后“咯”的一声飞出去的是“两瓣”,轻如两翼,留下的小小的、薄薄的“一芯”,淡淡的绵香。如此慢条斯理的,一书交由左手翻卷,一碟瓜子交由右手输送,小磕小磨的闲坐三两时光,如与文字一粒一粒的搅和着,偷闲而有味。那般玲珑小巧的瓜子,不失温文尔雅的风仪。微微启唇,仅露门牙几瓣,动作优雅而且响声清脆,的确是份文雅的闲食。

日嗑瓜子三百颗,对于许多人来说都不算是绝技。食指与拇指一捏,兰花指一拈,瓜子竖立着输送进门牙,而后被舌头推举着横陈出来的瓜壳,又由手指转侧着递送至另一侧的小骨碟里。细观这一套动作辗转反侧,越是慢悠悠的,越是姿态美妙。“嗑”是全程的精华。少了剥壳程序的瓜子仁,启袋即可开筵大嚼,反倒不是“瓜子粉丝”的热衷。然而,非得闲常,哪还能嗑它个三十、三百颗?

私下以为,嗑瓜子与吸麦螺颇有一般比较,敢情都算是考验嘴巴这具机器够不够得上一台精巧灵敏的仪器。没牙的,嗑不了瓜子;不会吸的,奈何不了麦螺。这两样都是实实在在的技术活。这样复杂工艺的消闲方式仿佛是螺丝场里做道场,非得要唇舌与牙齿经过认真地调度,通过精心地编排,完成完美的无缝衔接才能顺利完成。不精通此技的,不仅动用牙咬,还要手剥,还得从中细分出玉与石来,从蚌壳般的瓜壳里剥离出细软的肉质。

母亲不擅嗑瓜子。有一年我打算去买个瓜子夹,一个小如剪刀似的东西,被她阻止了。“嗑瓜子,嗑瓜子,讲究的就是那个‘嗑’。”她嗑了一下瓜子壳后,取下两手并用,一手掰,一手剥,格外细心。这磨人耐心的小瓜子呀,能让她就着一小把瓜子倒腾上半天。一小粒瓜子仁、一小粒瓜子仁的往嘴里送,吃起来很具雅相。

对于擅嗑者,追剧、看戏、看电影时,嗑个三千三百的不在话下,也不知是缘于剧情的吸引力,还是瓜子余香不绝的妙感。绝活里的“瓜子博士后”则可以让舌头这根有弹性的软骨在口腔内轻盈地托举、旋转,起舞,在内侧的舞台上翻转腾空,然而“嗑,嗑,嗑……”歌舞并重的瞬间飞出灰蛾状的蝶衣。遇上影剧院里嗓门粗大,而且不断叽咕的聒躁,此时为了耳部卫生起见,“能忍自安”。与其回头说一句:“请小声点!”,让人免开尊口的唐突,不如赠予一袋瓜子的善意。那绝对是一举两得的事儿。地窄人稠的,不仅能让耳朵稍事休息,还能收到更融洽的效果。嗑瓜子的细碎里有着“不发言的自由”。

瓜子在宋朝时期就有了书面记载,这一大众食品到了明朝已经登上了大雅之堂。明太祖喜用的一款咸味瓜子,就是用鲜西瓜子加盐焙干而成的。后来嗑瓜子逐渐变成了年俗,“正月嗑瓜子,二月放鹞子,三月种地下秧子,四月上坟烧锭子。”现如今,年货里已经少不了它的存在。《红楼梦》里的瓜子博士也有不少。下围棋时的棋子与瓜子共同消遣,闲聊时的茶水与瓜子一搭配一搭,还有以游戏赢瓜子的认真态度憨得可爱,把有闲的时间嗑得趣味并存,不失为一件有雅趣的事情。

据有关资料显示,嗑瓜子的过程中会生成一种“快乐素”——多巴胺。正是这种潜在的奖赏机制不断地刺激大脑,触发瓜子大军鱼贯而入。这兴许也是瓜子历经千年历史,而经久不衰的原因吧。于是“大好大香瓜子”、“抹茶瓜子”、“奶香瓜子”、“五香瓜子”、“椒盐瓜子”……瓜子家族的大军郑重其事地给一粒粒果壳里的种子做得有滋有味,中味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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