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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志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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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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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伴

我和阿弟又到了乡下。那天,天气暖和,当一辆浅灰色的汽车在村口的麦场上停稳,走路习惯摇晃爱出汗的胖司机打开后备箱,和早等在那儿的头发花白的男人一人提起一个笼子向前走,几分钟后,水泥路拐上一条土路,弯弯曲曲地顺坡而上,走了好一阵,路的尽头是一户人家。两扇铁皮大门打开又关上,那个男人先放下笼子,司机卫生纸擦把汗也放下笼子,两个笼子放在了水泥院子的中央。司机进屋喝了一大杯茶,抽了两根烟,出大门,下坡走向车,几十里的山路在前面等着他,他走得很急。

阿弟的笼子门先开了,它奔出来,跑向没有门的放杂物的昏暗的简易房子里,我的笼子刚打开,我一跃而出,以最快的速度也躲进那间房子。我煽动鼻子辨认阿弟的味道,在黑暗的角落找到它。房里冰冷,我俩挤在一起嗅着里面的气味,有玉米扁豆小麦胡麻等粮食的味道,还有铁锹木耙扫帚等工具的味道,还有一种难闻的味道。我俩收紧身体呆呆地趴在装满粮食的蛇皮袋子的缝隙间,竖着耳朵听着彼此狂跳了大半天的心脏和院子里的各种声音。听到给碗里倒水的声音、放食物的声音、呼唤我俩的粗大的嗓音,我俩一动不动都不敢出去。天黑下来了,偶尔有风声飘过院子,再没有其它声音。黑暗给我们安全,我俩忍着饥饿、寒冷挤在一起,没有一点睡意。透过石棉网和彩钢房顶的缝隙,星星的微光清晰,我们肚子很胀,越来越难受。阿弟悄悄摸索出去,四下环顾后跳到花园里上厕所,我听到它抛土的声音时,也跑出去上完厕所,真舒服,一天没上厕所了。用土埋好自己的尿和粪,我又埋好阿弟没有埋住的粪尿,这个阿弟一直这样马虎,连自己的粪尿埋不好,这不暴露行踪吗?这不危险吗?碗里水的味道、食物的味道强烈地送进鼻子,上了厕所后,我俩肚子更加瘪了,但还是忍住了食物的吸引,回到漏风的房里继续蜷缩在光地上迷糊上眼睛。第二天下午,听到给碗里加水的声音,我俩还是没出去,也没上厕所,半夜刚想摸出去跑动一下,风把住人房子的门吹响了一下,我们吓得又缩回原处。我俩三天没吃东西了,肚子像板夹的一样,精神恍惚,浑身粘土,毛色暗淡,懒得用舌头打扮。唉,今天再不出来吃食,就饿死了,那个男人说。确信他对我俩不伤害,听到他干完活从外面用钥匙打开大门叫了我俩几次,我们摇晃着身子警惕地走出简易房,嗅到他身上混合的气味:有汗碱的味道、炕土的味道、柴草的味道、牛粪的味道,他进房倒热水洗净手取馍馍抓茶叶在铁炉子上熬罐罐茶,我俩悄悄爬过去嗅嗅大碗里的水和烂搪瓷小碗里的食物,确定安全就囫囵吃完食喝了水,又躲进房子眯眼睡觉,到底瞌睡了,一会儿就睡着了,这是第四天的事。

听到添水和放食物,等人不在了,我俩悄悄爬出去。又过了一周,我俩紧张减轻了,不时在院子里跑动跑动,晒晒太阳,阿弟还敢在院子里大睡一会儿。这个阿弟,就是没心,一听到添食物就呜哇呜哇地叫着跑向饭碗,而我一直蹲得远远地观察,等人走了才过去。我俩渐渐不怕生了,高兴了就在院子里互相追逐,但不敢进人住的房子,昨天阿弟嗅着鼻子刚要进主房门,主人大喊,下去!吓得它退回院子。食物主要是泡馍馍,猫粮少多了,只是意思意思。我俩挑光里面的猫食,舔一两口馍馍就算吃了一顿饭,因为实在太难吃了。

我心里清楚这次再回不去了。一年前,我被装进书包形状的笼子里,阿弟被装在方形的笼子里,少主人背着我提着阿弟走出楼房,我俩害怕极了,尤其是更胆小的我。我俩比赛般地哇哇哭叫,少主人挤上班车,车里人很多,围住笼子看着、笑着、指着、说着,我俩吓得要死,心跳声如飞速跑的三轮车。我差点晕过去的时候,车停了,少主人带着我们来到一户农家,从他问候大人的话里,我听清这是他的大伯家。笼子打开,我俩跑过去躲在放杂物的黑暗的车排下,少主人叫着我和阿弟的名字说来吃饭,我们躲着不出去。他大伯他大妈说,别管了,几天就习惯了,猫都这样;但少主人不听,几小时不见我们,他就烦躁、生气,以为我俩跑没了,一个劲儿给妈妈、姐姐打电话,埋怨大家。原来说好三天后他回城的,陪我俩,看我俩吃饭喝水,一周时还没回去,十天时还没回去,半月过去了,他硬说我俩不能适应乡下生活,还要陪下去。楼房里养猫麻烦很多,这次把我俩准备送给乡下人家,但少主人死活舍不得送。我和阿弟大段时间躲在大门外的车棚里,第一次听到狗向我们狂吠,心里慌乱,但慢慢习惯了,不害怕了,因为黑狗再凶,被铁链扯住扑不过来,它叫着叫着烦了,不像我们发声了。第一次在乡下还见了几个陌生人,一人吃惊阿弟长得这样大这样胖,他说留下给他,另一个人说把我送他,但少主人不愿意。说来好笑,我和阿弟来乡下,像外星猫闯入,把他大伯家的大黄猫吓跑了,不知道躲在哪里,直到我们回城后的一周,回来了。乡下的这段日子,除了受惊吓,我和阿弟一点没受苦,少主人把平时二十天的饭让我俩半个月吃完了。长久在别人家,这不是事情,他妈妈心里恨透了,还是熬不过他,托人把他和我俩又一车拉回来。少主人半个月没洗澡,头发邋遢,浑身酸臭;我和阿弟土里来土里去,满身土色,污迹斑斑。哈,我们三个像乞丐一样流浪了十五天回到城里,回到两室两厅的楼房上。

老奶奶(少主人妈妈)把少主人穿来的衣服塞进洗衣机,少主人洗了澡,洗去了臭味,洗出了肉色。老奶奶接着用专用毛巾先给我洗澡,我不喜欢水,洗澡时不停地叫,用爪子蹬,没少被呵斥,当电吹风机向我吐出丝丝热气,我浑身舒服、放松,低头伸弯脖子享受她用手搓揉,十分配合。浑身的毛,不能完全吹透,我被苫在被子里保暖。阿弟洗澡天生乖,前爪抓住铁洗盆边儿身子一动不动,像孩子似的接受温水和毛巾的抚摸,老奶奶十分喜欢它,我听到她大笑着夸赞阿弟,还拍照录像发朋友圈;但电吹风机吹响时,它呜呜地呼着,爪子乱蹬乱抓不安分起来,尤其呜呜地不让动它的屁股,少不了被多次责骂:定定个!打死哩!听到阿弟遭骂,我还真有点高兴。一会儿,阿弟被放进我暖热的被窝,老奶奶把被子四周压严实,生怕我俩感冒了,我俩偷笑她想得多了,铺着她缝的厚厚的褥子,盖着新棉花做的被子,地上和床上一样温暖、舒服,对猫这点湿算什么。等她关上卧室门到卫生间收拾洗澡的东西,我和阿弟互相用前爪抓着玩,玩着玩着钻出被子,跳上床再跳上窗台,晒着暖烘烘的太阳睡觉。阿弟睡姿多,有时像我一样蜷着身子护住嘴,有时放平前爪头落在爪子上眯住眼睛,它的经典动作是在床边或者窗台上把前爪一前一后伸在空中睡,有时还像熟睡中的人一样打着呼噜,当然睡在专门铺在地上的褥子上有时也打呼噜,呼噜声还一高一低像人熟睡,很失笑。我们三个流浪儿洗完澡,各自睡了一觉,疲劳顿消,精神倍长,干净漂亮地又过起了幸福的楼上生活。

天气和暖,桃花渐红,野蜂来往匆忙,田野一丝一丝新绿,我们是带着一路春风乘坐白色的小车回到县城的,虽然乡下小住让我俩和少主人满身积垢,但我们是心怀春意与美好回来的。

在县城生活,是我和阿弟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县城生活已经超过一年,我们有四位家庭成员,我和阿弟、老奶奶和儿子。我是三花,由黑色、白色和黄色组合而成,天生细长的白鼻子和圆溜溜的眼睛,数量少,是猫族里的美女,人叫我“点点”。阿弟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是英国短腿猫,头和背三个心形黑色图案和两个心形白色图案间隔,大熊猫般好看;一颗大头配着大眼睛大嘴巴胖身子,抬起头看前面或者一步一摇走过来,像狮子,很威武,人叫它“憨蛋”,形象而准确。少主人,一直不讲究卫生,比憨蛋差多了,瓜子皮、大豆皮、开鼻涕的卫生纸等垃圾乱扔乱放;他爱叫外卖,饭熟了,他说不想吃,一会儿有人敲门,他点的外卖送来了;他也爱吃方便面,可以连续吃几顿,而方便面桶发毛了还在写字台上放;书乱放不整理,电脑屏叫花子的脖颈和脸一样脏,不叠被子,不扫床,不扫地,大学毕业在家待业,高不就低不成,报考公务员人多岗少,几次还没考上,白天不爱出门,晚上偶尔出去溜一圈,失业的大学生很像我们宠物猫,宅在房子里害怕出门,害怕见人,习惯晚上不睡觉白天不起床。

老奶奶,快六十岁,以前干零活,现在在家做饭搞卫生。她很辛苦,每天要给我和憨蛋喂食、刮毛、清理猫砂里的粪便、蹭蹭蹭地剪爪子指甲,还要扫地拖地、买菜、做饭洗锅。由于我和憨蛋的存在,床上、窗台上、茶几上、沙发上、饭桌上、灶台上、衣服上到处是毛,一天得几次扫床扫地,每次扫一大疙瘩毛,衣服尤其爱粘毛,挂得高高的也吸毛,人坐了沙发、凳子、床头,屁股上、裤腿上毛一片又一片,扫不掉,揪不完,让人没法出门,没法到人里去,不难为情吗?我和憨蛋爱玩,或者晚上、或者白天,你追我赶,从地上飙到床上、窗台上,又飙到地上,从卧室飙到客厅、沙发上、阳台的花架后边,一个转身飙回卧室,来来去去几个回合,兴奋了半天停不下,把门、壁柜碰得砰砰响,有时把小东西撞得哗啦啦飞,松软的床上、沙发上、电视柜上都是我俩深深的梅花脚印。憨蛋喜欢在地板上卧、打滚,我们跑过的地方空中飞细毛,地上肉眼看干干净净的,扫一遍细毛一大把,我想人吃的毛一定不少的,因为茶杯口、锅盖上都有毛。我俩天性喜欢抓挖东西,沙发套、椅子套、桌布、门垫、布立柜被抓得伤痕累累。老奶奶不定期给我们剪指甲,作用不大,特别是憨蛋喜欢抓住套子悬挂住胖身子摇晃荡秋千,弄了好多破洞,惹得老奶奶心疼东西,大骂孩子和先人,一面花时间和透明胶布仔细做护理层。

年龄到转型期,身体自然会出这样那样的毛病,老奶奶苦了几十年、节俭了几十年,近几年身体不好,常患病,大把大把吃药,晚上、中午睡眠很差,一吵就醒来,再难入眠。别人家孩子打工去了,二十几的儿子呆在家里,把我俩抱来抱去,弄得衣服上毛索索拉拉的,喜欢把我搂在被子里睡觉,弄得床上被子上一层一层的毛,而他从不打扫;他还习惯半夜吃东西,在客厅里幽灵似的走来走去,边看手机边很响地吃。

马路上有了嗡嗡嗡的车声、小学生叽叽喳喳的声音,我跳上床往老奶奶的被窝里钻,天天这样,她有时候撑起被子抚摸我让我在被窝里暖一会儿,有时候把我拨一把喊我下去,我就乖乖地下去卧在我的褥子上,我知道她又没睡好;有时候我哈哈哈地张嘴叫着,拧着身子不愿下去,惹笑了她。半个月没钻她的被窝,我很想了,一到天快亮时跳上床,她把我揽在胳臂里说,点点记性好,时间不差一点。这对我来说是很自然的事,有啥难的呢?她把我放出被窝,起身打开卧室门,憨蛋和我轮流在有猫砂的纸箱子里上厕所,她穿衣服叠被子扫床单。她洗脸时,我和憨蛋一左一右蹲在卫生间门口守着她,她出来了,我和憨蛋跟着她,缠着她的腿子蹭她的裤子,这是我俩要饭的动作。猫粮是我们最好的饭,鳞虾粉泡馍馍是二等饭,奶和开水泡馍馍差一等,最不好的是开水泡馍馍放一撮猫粮哄人。当初来到这个家,一天三顿猫粮,我俩吃得香吃得欢;后来早上泡馍馍,中午晚上猫粮。

儿子,吃饭,老奶奶中午扯长声音叫。我闻到她炒了菜蒸了米饭。他没答应,或者电脑上正忙,或者带着耳机没听见。点点,去叫吃饭啊,她向我说。我跑过去立起身推卧室门,推不开;开门,爪子够不着门把手。我着急得呜呜叫,声音细小,他有时听不到,有时开门出来把我抱住,或者单在肩上,这是他最爱的动作,我扣住他的肩膀往下看,起初害怕,后来适应了,等看够了就快乐地跳下来,有时也抓疼他。我记着一次少主人和家里人闹脾气,两天不开门没吃饭,我立起身推门叫他,老奶奶惊奇我会这个,以后就让我叫他吃饭。少主人爱吃米饭,米饭拌菜吃得快吃得多,不爱吃酸饭和杂面黑饭,随便吃几口就上网去了,老奶奶很生气,没办法。

憨蛋长得胖,傻乎乎的,挨了打,没记性,照样上桌子、上灶台。憨蛋瓜着哩,少主人说。老奶奶说,瓜啥呢?她多次举起鞋底吓唬,不准我们上床,等她关了卧室门出去,憨蛋跳上床放展卧下,一听开门就跳下床,当然逃不脱老奶奶的眼睛,床上的毛漏了底;它无聊了,常把纸箱上的小被子抓下来铺展钻进去呼呼大睡,或者呜——哇,呜——哇,一面叫一面拧着胖身子奔奔跳跳独自玩,惹得老奶奶高兴地学她叫唤;它最擅长呼噜噜念着经呜呜叫着竖起尾巴用身子蹭主人的小腿,巴结主人讨好主人;它最绝的是开卧室门,原先爪子伸进下面的缝隙开,开不开的,后来先在下面拉几下,再扣侧面缝隙,门开了,会开门了,锁不住我们了,老奶奶加厚门垫,憨蛋力气大,还是开开了,老奶奶没办法了,只是笑它。

憨蛋最贪吃了,只要闻到老奶奶的饭快熟了,就在卧室里呜哇呜哇叫,叫烦了人,放出我们,我躲得远远地静静地看他们吃饭,憨蛋呼噜呼噜叫着缠人。上来,上来,老奶奶让出椅子的一半手拍着椅子叫它,它跳上去转过身呜呜地唱着立起身看饭桌上的饭菜,或者钻过老奶奶的腋窝娃娃样探出头看人吃啥,老奶奶给它放点吃的,它就用爪子小心拨到地上吃,有时直接到人的筷子上抢,人吃饭时,它睁大眼睛老瞅着人的嘴,老奶奶很能干,创造性地让憨蛋吃熟肉、香肠、鸡蛋、粉条、黄瓜、面筋、韭菜、肥辣椒等几样,这些我一嘴不动的。憨蛋嘴大头大面皮厚,吃了一嘴,又去主人那儿要,就像单位上贪得无厌的人三番五次上领导的门,获得的奖项和益处自然最多;它还时常上饭桌、上灶台去偷吃(其实,在它影响下我也上去过几次);憨蛋对酸饭闻闻就走了,你说失笑不失笑啊。憨蛋一有猫粮,头塞到饭碗里呼噜呼噜吃得欢,吃得不顾命,吃得却很慢;警觉是我们土猫不能忘的遗传基因,我等人走了才吃,我吃完饭舔净嘴打扮后走开时,它还呼噜着。真搞笑,超市里买的馍馍,我和憨蛋还吃些,老奶奶自己用酵子发面做的馍馍我们一点不爱吃,老奶奶只得买馍馍给我们泡,奶泡馍馍我大口大口吃半碗,憨蛋吃一两口,就纂着眼睛蹲在旁边看,很不高兴;我俩爱喝牛奶、酸奶,老奶奶就把亲戚串门拿来的奶留给我们;饼干、方便面我爱吃,它闻都不闻;它爱吃的熟肉,我不吃。

我们刚要吃晚饭,来生人了,我和憨蛋丢下饭躲起来,我躲到床背后面,它躲到床下。我们不怕钥匙开门的声音,钥匙开大门的一定是主人,门开了,我俩睁大眼睛看。点点,憨蛋,他们叫我们,抚摸我们。听到敲门声,我习惯往阳台背后的花盆后面跑,并且一边回头看,门里面被开了,是没拿钥匙的哪个主人来了,我就停下步,或者干脆折回来,如果是没见过的人,我就躲得紧紧的;憨蛋习惯躲在饭桌下的椅子上,它比我胆子大。

我和憨蛋常常在卧室阳台上透过窗玻璃看院子里小车来往、小孩子们踢毽子玩、老奶奶中年妇女们聊天等候天黑。老奶奶也有时把我或者憨蛋单在肩上在客厅走来走去,或者站在客厅窗口让我们眼睛不眨地看马路上的车辆、行人。安安稳稳地过了一段日子,憨蛋让老奶奶很生气,它屁股没弄净,爪子缝里也是屎尿,摸了一被子一床单。唉,憨蛋真是的,讲究卫生不彻底,上完厕所只胡乱一埋,要我上厕所时帮它埋,我埋得高高的尖尖的很好看,女的就是干活仔细。我把全身舔得干干净净的,伸开五指用嘴咬,爪子缝里都舔得很白净,屁股上从没留粪便;憨蛋有时候把屁股舔不净,让老奶奶给它擦。少主人不让把我们送人,但从来不擦憨蛋的屁股,不清理猫砂,他却偷偷给我们加餐,当然,给我的次数比憨蛋多。憨蛋有一次在地上一蹭一蹭地擦屁股,惹笑了老奶奶,她抱起憨蛋用卫生纸给他擦,憨蛋还不知好歹,呼过老奶奶。这一次等老奶奶发现,抹脏的地方干了,爪上还湿湿的几串子,老奶奶哀叹着骂着憨蛋给它先擦屁股、爪子,然后把被套床单送进女儿过年给她买的新洗衣机……

猪四狗三猫儿两单,猫在娘肚子里呆两个月,两个月应该是我们猫的一岁,这样计算,我们来到这个家时十二岁过了,一个月后我俩熟悉了少主人和老奶奶的语言、手势、脸色,我和憨蛋形影不离本来不再寂寞和孤独,有两位主人天天陪着就更安稳了,我们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能分辨楼梯上不同的脚步声。我和憨蛋一块吃、一块玩、一块睡觉,饿了一块把老奶奶跟前跟后,尤其憨蛋呜呜呜叫得连。我俩白天圆眼定定的看老奶奶戴着老花镜做针线活,突然去抓她跳动的针线,老奶奶笑着说,不要害,点点、憨蛋;晚上老奶奶看电视,我和憨蛋睡在沙发上陪她,有时也看几眼电视,我还有几次蹲在电视柜上看乒乓球赛、动物世界,头随乒乓球转来转去,用爪子抓活动的镜头,都被老奶奶拍下了,不信你看看她的手机图库,还保存得好好的;憨蛋对电视不爱看,要么独自玩,要么睡大觉。电视一关,我俩一点不差地睁开眼打着哈欠伸出前腿懒腰缩成一张弓,然后跟老奶奶进卧室。不过,我还是有点贪玩,刚睡醒没瞌睡,当听到她说点点睡觉时,一面看着她,一面回头跑,不跟她进卧室也不让她抓住,她上床歘歘歘地摇零食瓶,我就飙进卧室去吃,有时她睡下不管我,我悄悄窜进去跳到窗台上看小区归来的车辆,看够了,跳下去到我的床上睡觉。我在卧室外跑够了就蹲在门口,有时少主人把我抱进他的卧室,我有时睡得正香,他突然推开老奶奶的门,在她的骂声中把我抱走,我也爱被他搂着睡,还兴奋地给他呼噜呼噜念经,要知道我从来没在别处呼噜过,所以少主人得意地说,是点点高兴着,爱他着。这是有一点原因的,他确实可怜,找不上工作,呆在家里心里焦虑、心情郁闷、脾气暴躁,大学白上了,为此,我就喜欢陪他睡觉,几天家里不见他的影子,我怪想他,就哇哇地叫着找他,老奶奶说,点点,他有事出去了,办完事就来了,我就听话地不叫了。多半年过去了,老奶奶打开门在门口干活时,我和憨蛋也跑出门玩一玩,听到人声赶快躲进来。我俩一直最怕生人,尤其娃娃。生人不时来,那些大人把我们瞅几眼就不管了,娃娃往外掏我们扽我们摸我们,弄疼我们,我们害怕得心狂跳不已很难受。憨蛋几次被弄急了,发挥男子汉气概大声呼他们,吓退了他们。

三伏天,房里很热。老奶打开大门,一股凉气进门,憨蛋趁她不注意跟出去没进来,两小时后才发现。少主人大为恼火,一边骂老奶奶,一边给110打电话。你到邻居家找找,警察回话。少主人发疯般下楼到小区找,老奶奶楼上一家一家问,没结果。第二天,邻居说在她家,她家的门开着缝儿,憨蛋一头撞大门进去发现不对劲,躲在床底下不出来。老奶奶帮邻居挪开床抱出憨蛋,这个憨蛋一进门就呼呼噜噜吃东西,很快就忘了害怕。老奶奶记性不好,秋日的一个傍晚,她打开门时我悄悄跟了出去,咣当一声,把我关在外面,我吓坏了,大声哭泣着往楼顶暗处跑。老奶奶坐在阳台的椅子上听到我哇——哇——地吼,很凄惨,她猛发现我们不在。憨蛋,憨蛋,她叫,憨蛋从饭桌地下出来了;点点,点点,我不答应,她开门找上来,我躲在六楼五楼之间的楼梯缩紧打颤的身子,邻居的孩子在门口看着,他很爱猫,养过猫,我能闻到他家有猫的气息。老奶奶抱我,我紧张得没认识,用后腿蹬她,她抱紧我把我放进大门,我跑到我的小床上把头放在前爪上一动不动,她和少主人叫我,我低头不理他们。老奶奶说,把点点委屈了,你看她的眼泪。这是真的,她给我开干了眼泪,这一夜,我很不高兴。

生活里有让人伤感的,也有让人快乐的。我看家的动作是亲老奶奶。点点,亲一个。我立起身顺意地亲朝我低下头的老奶奶,我不多亲,一次亲一次。我午饭和晚饭前从来不吵,静静地蹲着,看老奶奶洗完锅倒掉水,挂好围裙走出厨房门,就细长的问一声。干嘛、吃饭不?她问。呜——嗷。吃呢?亲一个,点点,她又说。呜——我回应着,立起身把前爪搭在她的胸部亲她的嘴,而这时憨蛋在她脚下嘶哇嘶哇地叫着,老奶奶取出猫食向我们的小碗走去,我们追过去,总是憨蛋先动口。亲老奶奶成了习惯,她上大医院复查病,三天才回来,我奔过去前爪搭在她的身上去闻去亲了好一会儿,就像小狗狗见主人时不断舔他的手亲热不够。

这谁把豌豆弄到地上的?有几颗呢,老奶奶吃了中秋的月饼扫地时大声问。我看到扫帚前滚动的豌豆扑上去用爪子拨,飞快地追着玩。点点,是不是你?我玩我的不理会,我不信你会取豌豆玩,点点?我心里乐开了花,给自己说不是我还是憨蛋?它有这个本事吗?点点,一定是你,你点子多,不是你是谁?我呜了一声继续和憨蛋抢地上的豌豆玩。我把你两个坏蛋,老奶奶举起笤帚把假意要打,我俩一阵风飘走了。我不但会取豌豆,还会取花生玩,我先用前爪在果盘里摸出来,然后灵巧地拨到茶几下开始玩,玩到沙发底下取不出来了,再去偷,再去取,我最爱玩小豌豆、花生壳,被我玩到冰箱下、沙发下的好多,老奶奶经过仔细留守,终于发现了我的杰作,一面笑骂我顽皮,一面鼓励我去取。我和憨蛋最爱玩的是塑料绳打的有点像蝴蝶的结,我们抢着玩,玩到桌子下面了,憨蛋用嘴叼到宽展的地方放下再玩,我抢不过憨蛋,玩一阵留给它玩,它一连两三小时玩,一点不厌烦。我们被关在卧室里,只有第二天找机会玩了,天一亮憨蛋就去玩,到吃早饭时才丢下塑料玩具。我俩的玩法多了,可以转圈抓自己的尾巴,追逐自己的影子,追逐厮打,更有意思的是捕捉花里的小虫子、厨房客厅飞过的蛾子。我们耐心地守在花盆旁扑打蚊子、果蝇等,吃光了小虫子,做起护花神,而老奶奶一直不知道我们为什么爱到花盆那里去。面柜里爱生一种灰色的较大的蛾子,它飞得较高,喜欢落在暗处的墙上,我俩跳着去抓,前爪按一会儿,慢慢松开爪子,有时没有抓住,也有抓住的时候,小心挪动爪子怕它逃走,然后一舌头舔在嘴里,一股香味送入肠胃。我俩最被骗的是墙上的影子,老奶奶看手机或者照镜子,亮光在墙上闪动,我和憨蛋尽力去抓,总是抓不住,看到她诡异的笑容,我感觉上当了,但还是爱不停地抓。

老奶奶常和我打着玩,她举起手轻轻打我一下,而我打她几下,她愉快地大笑,她说我聪明心疼,要不是爱掉毛,养猫给老人做伴很好,她的确是爱我们的。我和憨蛋也爱打着玩,我腿子长出手快,它头上常挨我的爪子,它比较皮实,也爱暴怒,突然跳在我身上咬,我赶忙转身唾它呼它,主人听到了憨蛋打我大声呵斥,我趁机抽身逃跑,它不停地追咬我,不听主人的,我动作灵敏,感觉危险近了,就跳到高处,任笨拙的它在下面白生气;不过和睦总比打架多得多。

我和憨蛋相依为命,尤其又到乡下后。乡下的这个男人是老奶奶的弟弟。我和憨蛋闻到了他和老奶奶身上相似的一丝气味,逐渐不怕他了,吃食时接受他的抚摸,有时跟他进房子转一圈,但炕上是不敢上去的。他把铁大门打开,不怕我俩跑远,我俩跟他出门,看了他养的两头猪,几只鸡,最后跟他给两头母牛和两头牛娃倒铡碎的玉米秆,牛眼睛鼓鼓的,鼻子吹着气吃草,我和憨蛋不敢靠近,跳到墙上仔细观看,后来不怕了,还跳到水泥槽上玩。他上地去干活,我俩嗅着来时的气味回到院子,喝了水,在院子里追逐几圈,跑热了,廊檐台子上卧下。第二天,我们跑向庄窠周围的庄稼地,闻着青草的新鲜味道,寻觅蝴蝶和小虫子,没有找到,下午饥肠辘辘进了大门,吃了仅有的一小撮猫粮,大口大口喝了水,睡了一会,跳进花园上厕所,顺便抓花园里的果子树杆,三周多时间我俩爪子的指甲长长了长尖了,我可以上树了,坐在树杆和树枝交错的地方看憨蛋上不了树在下面发急。晚上我俩在那间没有门的房里挤在一起半饿着肚子睡觉。大门白天不再关闭,我俩早上吃几颗猫粮舔几口水泡馍馍,走出大门,山上很多地荒了,我们向荒草里走去,走一会嗅一嗅回头看一看,走累了睡下缓缓乏,起身再走。阳光温暖,天热起来了,偶尔听到远处一两声狗叫,我和憨蛋口渴舌燥,肚子空瘪,睡了一会又朝前搜索,一群蚂蚁正忙出忙进,我和憨蛋低头嗅嗅尝了几只,一股辣味让我打了个喷嚏。除了蚂蚁和几种很臭的虫子,什么没找到,不敢多吃蚂蚁,我和憨蛋在太阳落山前往回走。回到院落,只有水,没有猫粮,我俩喝了水去睡觉。

苦日子来了,憨蛋似乎还没完全明白。天蒙蒙亮,只有凉水和一点泡馍馍,我和憨蛋勉强吃几口又出门了。憨蛋毛白多了,没有光泽,眼睛灰暗,眼窝凹陷,我舔舔自己的脸,脸上没有一点肉,曾经美丽的三色毛一定一片混乱。今天有点运气,我们合作先捕获一只白蝴蝶,分别尝尝,比蛾子味道好,就是太小了,不及塞牙缝。一小时后又悄悄靠近一只花蝴蝶,我刚要扑击,憨蛋不慎触动花草,花蝴蝶飞走了,我俩没追上,只好抛开土,吃了几只蚂蚁。

我俩在一起,其它猫看到远躲我们。村庄几乎不见人,五六十岁的务农,年轻的外地打工,孩子很少,一部分进城上学,一部分在附近上学。农家的狗都被拴着,我和憨蛋逐渐有了胆子,每天在野外自由游荡,终于捉了几只蚂蚱,活吞下去,暂时减轻了饥饿带来的难受。几天后学会了捕捉花蝴蝶,味道比白蝴蝶好,唉,不是饥饿,怎么忍心杀死这么美丽的蝴蝶呢?我和憨蛋从早到晚寻找吃的,一天中午迷迷糊糊地在草丛里走,惊动一窝野鸡,为掩护小鸡逃走,体型大身体花长尾巴的公野鸡和体型小身体灰短尾巴的母野鸡向我飞扑过来,憨蛋长毛竖起向我靠拢过来,倒吓得野鸡嘎嘎嘎地飞走了,原来它们只看到我,没看到憨蛋。可惜呀,我不吃肉,憨蛋不吃生肉。饿极了,憨蛋乱咬几片草叶吃,我饭量小,尽量寻找没毒的虫子吃。

只一个多月,我和憨蛋毛色苍老,毛包骨头。老奶奶弟弟给我们捉了一只小鸟,我和憨蛋闻都不闻,小鸟白白饿死,被他扔了;过了几天他又给我们一只灰黑色的死物,散发的味道恶心,和我们睡觉的房子里那股难闻的味道一样,我和憨蛋不知道这是啥东西。点点,憨蛋,这是老鼠,是猫最好的饭,他给我俩说。我和憨蛋嗅着鼻子往后退,他惊奇而生气地说,哎吆,猫躲老鼠,你说这是啥社会?

遇到这样的日子,我现在埋怨老奶奶的女儿了。我是临海的那所大城市的小猫,我爸和我妈把我生在公园里,我姊妹四个,还有数不清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当邻居,日子过得万分热闹。断了奶,我爸我妈把我们领出窝到公园里游逛,享受路人投送的美食,公园里人多猫多,我们流浪猫受到保护,没人欺负我们,我们过着衣食无忧自由自在的日子。一天傍晚黒雨下得很大,我浑身淋透了,又冷又饿,躲在墙角叫唤,不知道爸妈和姊妹哪里去了,我害怕得很,心突突地跳,这场雨给我种下了心理恐慌症。正当我无助的时候,一位打伞的漂亮姑娘下班路过,她把我抱到怀里,我感到了一丝温暖和安全。她从小爱猫,就像老奶奶小时候。老奶奶在姊妹中最小,家里人上工干活,没人照顾她,就把黑猫和她锁在家里,没有猫陪,她吵闹着不行,有猫陪,她心里就安宁,抱着黑猫睡觉,睡醒了就和黑猫一块玩着等大人放工回来。少主人也爱猫,上小学时在楼上养了一只黄狸猫,玩猫不爱写字,老奶奶把猫偷偷送了人,他大哭了一场。看样子爱养猫是这个家庭的基因吧。

姑娘把我抱回家,给我洗澡、做窝、打疫苗、买猫粮,从此,我就养成了吃猫粮的胃口。姑娘早上去上班,好容易等到晚上回来,我整天在房子里很无聊,很孤单,很想回到公园去。她看我心情不好,毛色不亮,半月后在宠物店花几千块买来了阿弟,就是因为名字别扭被老奶奶改名的憨蛋。憨蛋刚来时,我高兴坏了,我爱闻它的奶腥味,蹭它,逗它,和它一块吃饭、玩耍、打闹。姑娘每天看我俩吃完早饭去上班,我俩玩累了就睡觉,她回来时我俩眼屎糊住眼睛半睡眠地迎接她,她给我俩擦眼屎,检查憨蛋的屁股门,逗我俩玩一会儿,给我俩晚饭吃,我俩一天两顿饭,她看我俩吃完饭,才给自己做饭,有时也出去吃,偶尔叫外卖。她给我俩吃过两次打虫药,到宠物医院体检,买了猫条、钙片等小吃鼓励。憨蛋力量超过了我,我俩爱打架,两天不打架身上不舒服,打来打去没人管,我就跳到高处结束战斗,所以我养成了高处呆的习惯。

我嗅到年就在我俩玩耍和打架中来了,姑娘要回老家去,把我们寄存在宠物店,店里洋猫多,高低架子上、地上都有猫活动,这些猫大多很丑,品种和公园里的不一样,我和憨蛋黏在一起,店里的猫轻易不敢打我俩。店老板是吝啬鬼,收费高,给的猫粮少,还说要定时定量,不能吃坏肚子,一周过后,姑娘回来了,把瘦了的我俩又带到她租住的小房子。

大城市的年轻人时兴养宠物。宠物狗灵性,听觉好视力好,能及时发现坏人,保护主人,女性爱养,尤其养个头大的品种,不过养狗很麻烦,一天两次下楼跑步、上厕所,一天不能停。宠物猫,花销小,可爱,卖萌,更换猫砂容易,受男女欢迎。宠物鼠很让我讨厌,那宠物蛇,冷冰冰的,既恶心,又可怕,我想不通养它的奇葩怎么想的。

年轻人养宠物表面看是爱护小动物,其实有深层原因。大城市工作,压力大,来去奔波路远人累,养宠物可以转换思维,放松身心;人海茫茫,和乡土社会差别很大,人容易出现没有归属感的失衡状态,忙工作,人很孤独;人杂,难了解,难接触,生活成本很高,买不起房子,找对象困难,结婚迟,接了婚,养不起娃,人际关系复杂,没我们宠物的简单、单纯。姑娘的朋友养猫的多,一个男孩养了三只,房子里到处飞毛;一对夫妇结婚几年,都三十多岁了,要不上指标生娃娃,养猫调剂生活;一对夫妇养着两只名贵猫,记者问为啥不生娃,齐声说养猫不需要保姆,比养娃娃轻松、便宜;一对结婚时带来自己的猫,女子的猫个头大,像她一样强势,把男子的猫压倒打,不让进卧室,那可怜的小猫只能在冷冰冰的客厅卧;还有一个三十了,不谈朋友,养着一只豹猫、一只黑猫,好不疲倦地看豹猫打土猫玩;一个女孩,大学毕业养了两只猫,她去上班后,让她爸花了五千元把猫空运过去了;一个女孩,上大学,家里养了一只猫,她妈妈说要送人,她说送人了,她就不来了,不认父母了。

一定程度说,剥夺我们自由当宠物养是大城市病了,是时代病了,社会病了。

妈妈,我发现人家的猫才值钱得很,少主人到姐姐处去玩时在电话里给老奶奶说。猫的生活费一点不低,姑娘怕妈妈肉疼一直没说养我和憨蛋一个月具体花多少钱。姑娘租房费、物业费、水电费、养猫费(包括看动物大夫费)、交通费、手机费、生活费花去工资的一大半,再加上回家坐火车或者坐飞机,给家里买东西,串亲戚门,一年下来工资剩不了几个钱了。我和憨蛋知道姑娘手头紧,但我俩才不管,谁让她养我们呢?不过话说回来,我知道她很爱我俩,当孩子养,给我们美食,我俩过得无忧无虑,就是合租的房子太小了,她上班时把我俩赶在客厅里关紧卧室门,更让我们施展不开,她已经搬了两次房子,房子越搬越小,不过我们总还可以在窗台上晒点太阳,看看天色,看看小区的人,草坪上玩耍的狗们。

姑娘压力很大,有来自工作的,更有个人的。姑娘家庭经济不好,本科毕业工资不高,养活自己都不充裕,在这个城市买二手房都没可能,要找个能买起房子的女婿难上加难,因为这个海边城市的人优越感强,排外性最大,周边地区来的人,也嫌弃北方人;找北方人吧,得当候鸟,回老家又找不上活,一辈子飘也不是事。茫茫人海,一人难找,我常常嗅到几任舍友身上男人的气息,而快三十岁的她,身上除了工作留下的气息,没有一丝男孩的气息。亭亭玉立的个子,较好的专业,找不上对象,我都替她可惜;她合租着两室一厅的房子,好多小伙子住着一人一床的棺材房,现实这样,哪个年轻人找对象容易?

姑娘爱和老奶奶视屏,老奶奶常问她有没有对象,姑娘说,麻烦得很,别问了。我知道姑娘心里真的麻烦。每次下班回来,我和憨蛋主动蹭她的腿,她就和我们说话,逗我们玩,我看她情绪有好转,我和憨蛋花了她的血汗钱,一定程度减缓了她的焦虑和孤独,说真的,人在大城市,和动物一样孽障。我和憨蛋抱团取暖,陪姑娘度过两年多的时光,是我俩饭的质量最高的时光。

一个女娃娃养啥猫?你是不是养猫不谈对象?老奶奶多次这样问姑娘。干脆把猫带过来我养,打发我的孤单,老奶奶动员姑娘。不养猫了,说不定能找上对象,老奶奶换了说话方式。有一天,姑娘买了一个书包式的笼子,一个方形的笼子,叫我和憨蛋往里钻,我俩高兴极了,抢着钻,好玩极了。在冬天漫向海边雪花飞舞北方的日子里,姑娘把我装进书包,把憨蛋装进方形,塞进一辆黑色的小车,我俩哭喊着超越夜晚,超越千里,来到北方,来到老奶奶身边,一路还有猫砂、猫粮、猫刷、剪刀、猫抓板、饮水机等等。像孩子一样送出我们,姑娘心里难舍,下班回来急哭了,没吃晚饭。

我和憨蛋来到县城老奶奶家,另外见到几个生人,心里万分慌张,我爬上去躲进壁柜的被子里,憨蛋躲进床下,三天后我和憨蛋才慢慢出来喝水、吃猫粮,一周过去,记住了老奶奶和少主人的气味。小县城,我俩活动的空间大多了,但饭的质量下降了,早饭变成了泡馍馍,午饭和晚饭的量也少了;还有我喜欢钻的衣柜门也被封牢了,我弄不开,没法爬进去躲进衣服、被褥里玩了。

过年了,姑娘来了,我和憨蛋还熟记她的气味,跑向前蹭她,让她抱,吃她给的零食,憨蛋用牙齿轻轻咬她手中的食物吃,生怕咬上她的手,姑娘和老奶奶边看边开心地笑着。妈妈,两个娃比我带时干净。这是真的,南方潮湿,被子有时晒不干,房子里有霉味,我和憨蛋身上的毛一股一股地粘在一起;北方气候干燥,我和憨蛋洗完澡晒干后,身上散嘟嘟的,毛一根一根看得清晰,白毛像云朵一样白,天鹅一样漂亮。姑娘同学在大城市她租的房子里住过,来看老奶奶,我们也记着她的气味,任由她抚摸,憨蛋还高兴得呼噜呼噜着。我们听到生人来就藏了起来,春节有一个女孩来串门,憨蛋竟然跑向她,嗅她,让她看,让她摸,我惊奇了,煽着鼻子一闻,这个女孩身上有猫的气味,她也养猫,怪不得憨蛋不怕她,亲近她。

老奶奶连一件衣服舍不得买,牙齿坏了一直没补,她当然心疼姑娘定期网购猫砂猫粮猫零食花钱,把我和憨蛋养了一年,下决心送给人,没想到少主人坚决不送。从女儿处要来我俩,老奶奶说,真后悔,早知道这样,就不往来要了。她一边骂少主人和姑娘、我和憨蛋,一边陪着我俩玩耍,变着法儿细心喂养我俩,她试着让我和憨蛋吃其它食物,就这样又过了一年。

一天,我听到姑娘打电话,妈妈,经济不好工资拖欠,房租又涨了。过了一个月,她又打电话说,妈妈,我换了房子,大家合租,只能租起放一张床的一间房子了。接完电话,老奶奶脸色很不好,后来住院了,病得不轻。

我知道老奶奶怎么病的,儿子大学毕业考工作几年考不上,靠家里养活就算了,但动不动骂人,和家里人不能说话,心理出现偏差,大谈社会不正常,老奶奶挨骂不敢啃声,实在在家里快要呆不下去了。三十几的女儿单身,现在养活自己很难,老爷爷为挣水电费、物业费、暖气费和一家人的生活费,一直在建筑工地看门回不了家,房子卖不出去工地当前处于停顿状态。

尾声

农村人认为猫狗死在家里不吉利,老奶奶的弟弟来看她,说把我和憨蛋让他带走,他说了几背篓话才说通少主人答应送。农村人养猫除了大冬天,不给食物吃,由猫自己捉山鼠、鸟儿、野鸡、兔子甚至蛇等养活自己。姑娘再买不起猫粮,我和憨蛋的猫粮很快完了,老奶奶弟弟给我们水、馍馍,后来只有水,由我和憨蛋在野外漫游。我俩饿得头发昏,走路冒虚汗,偶尔吃一嘴昆虫,空着肚子时间长了,胃剧烈地难受。今天,太阳格外毒,我和憨蛋饿得不由自己地乱走,我跳过一个水沟,喘着气等憨蛋,它一跳跌下去了,我用细声唤它,没反应,我趴下去看,它撞在了一堆破玻璃啤酒瓶上,脖子破了,血往外流。我赶紧用舌头舔伤口,止不住血,憨蛋死了。我哭着,刨土埋它,费尽力气,才埋好它。

憨蛋没了,我很难过,想大声哭,但绝育手术让我声音细小,其实,我和憨蛋平时的叫声真不像猫的。可悲,一只漂亮的中国三花美女猫,一只威武如狮的英国短腿猫,一起生活了近五年,没有留下后代。

走上水沟,我想现在到哪里去呢?没有憨蛋,野猫会扑咬我,野鸡会啄瞎我,黄鼠狼会吃掉我。唉,走一步算一步……

2024年4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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