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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志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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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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缄默人

立群闭上干涩的眼睛放松四五分钟,睁开眼伸直腰抬起头回看电脑屏上他写的一段文字,暂停的思路接通后用双手熟练地敲击键盘,如春雨拂过原野,他正在为县级刊物写一篇小说。写小说很苦,既是脑力活又是体力活,他认识的文友大多写诗歌和散文,他走的是一条孤寂的路,因为坚持写小说的没几个,要交流一下附近找不到人;还有搜狗打字容易出错,一篇小说在电脑上看五六遍,错字还时不时冒出来,好尴尬。立群左眼老花,右眼十八岁那年大热天打完球洗头被凉水一下惊近视了,右半脑疼了一年,幸亏左眼视力没受影响,就一直没戴过镜子,真玄乎。立群二十年盯屏幕左眼费力多近来爱疲劳眉骨疼,一眼老花一眼近视看书看屏幕倒和年轻时一样,立群不像五十多岁的人为看不清文字发愁,也不像大夫说的单眼看东西没有立体感。常年用电脑脖子疼,打字多肩周疼,一篇小说写完不比到农村参加一场夏收松活。立群在写字台上放个架子把电脑弄高,感觉作用不大,时间一长,脖子肩周还是个疼,严重时胳膊发困,双手酸胀。

又写了几百字,立群看看表十一点半了,他把视线从电脑上移开,站起来一边轮胳膊活动,一边看着窗外。对面是学校,接学生的小车、蹦蹦车、摩托车、自行车样式错杂,白色的灰色的黑色的蓝色的红色的应有尽有,大小不一新旧不等的车挤占马路两边,路过的车只有蜗牛般小心爬行。现在的学生就是值钱,立群想。立群出生的村子在长城外,学校也在长城外,小学离村子五里远,每天上学沿沟畔小路奔跑两个来回,上初中翻一座山过两条河,下雨下雪不间断。初中三年,中午不回家坐在教室里啃黑面馍馍,晚上食欲旺盛吃三大海碗黑饭还想吃,大人一天只顾土里挖抓,熟人熟路,谁家的孩子需要接送?孩子少了就娇贵了,他们喝腻了牛奶吃厌了营养餐,拿熟鸡蛋打着玩,把好端端的馍馍扔进垃圾箱,一点不疼心;饭量小,吃正餐不香,口细得很,只爱吃零食,身体肥胖,跑几步气喘吁吁,戳破天的个子,使不出多少劲。时代变了,车多了,人杂了,上学不安全,不接送孩子真还不放心的。

立群在乡村教书,学校离家百里,在秦长城的北边。周末不回家时,立群和年轻老师上山寻找长城,他们这帮外地老师上山下山再上山,大半天翻越几座山找到一段长城,这段长城顺山梁自西而来向东而去,站在山梁上看,长城大部分已经湮没在时间的烟尘里,没有了昔日的震撼,那似龙蜿蜒奔腾的气势只能凭人的想象。立群他们仔细看,墙体夯筑而成,墙上时见鼠洞,裂缝修长,剥蚀严重,几处残存断裂的瓦片。墙顶经久受雨,有些地方向下塌陷。立群站在长城上远望,北边群山漫漫,南边群山漫漫,他想象两边绿草怎样丰茂,战马如何嘶鸣,箭镝如何交坠,长城内外一模一样都是故乡。一切经不住岁月的镂刻,呼呼的秋风摇动荒草,不断吹过头发,吹向远方。几年的时间,立群这些无拘无束的年轻人不断寻找长城,足迹遍布山梁断崖河谷,立群在和长城的对话中从青涩走向成熟,骨血里沉淀了长城的烈风和柔韧。

立群真感念乡下教书的日子,校园流淌的清水、沙沙作响的杨树、自炊自饮的规律生活,让他远离浮躁,内心安宁。学校五六十个老师,年轻人多,大多家在外地,年轻人中有几个偶尔打打小麻将,大多数爱学习。这所学校离城百里,学生高考几乎年年光头,有一年考了一个专科,这个学生给招办的老师宣扬他是自学的,弄得校长和老师很没面子。校长外地人,五十多岁,顿顿吃灶上有盐没油的揪面片,大师有背景很牛气,中午机器面,晚上洋芋菜,老校长说能不能做面片,大师就一连几年中午揪面片,晚上洋芋和辣椒胡萝卜菜。校长管不了大师,但人心大爱喝几盅,周末大师不在年轻人凑合的一锅面他不嫌,说笑着吃完饭叫大家到他的宿舍喝陇花特曲,校长久经沙场,拳划得老练,喝到后场爱和年轻人挑拳,两杯酒倒在碟子里再用酒壶悬两圈,差不多要六杯酒,三拳两胜,谁输谁喝,常常几碟子酒把年轻人灌得当堂兑现(吐)或天旋地转,他就哈哈大笑着把年轻人送出宿舍。校长渴望进城,没后台多年不如愿,他智商情商都高,支持年轻人进修取文凭,本地老师大多年龄大,有些还是民办出身,上进心不足,嫉妒心却强,他们认为校长偏外地人。学校离火车站不到两里,站大停车多,娃娃们不爱念书,热衷初中没毕业或一毕业倒鸡贩蛋,在铁路沿线窜上窜下,上学的心不在书本里,高考很差,声誉不佳,但老师很厉害,考进修市状元、省状元出了好几个,老师们调侃,咱们学校是培养优秀教师和高三补习生的摇篮。老校长看得开,说走一个穿红的来个戴绿的,老师调动他从来不扣。立群年龄小,爱学习,在获得教学技术的时候沉浸在读书的快意里,乡村的讲台给他高度,阅读让他视野扩展,乡村十年,先后取得专科、本科文凭,是当时乡下高中唯一的本科生,通过试讲和说课,以硬邦邦的成绩被选拔到县城重点中学教书。

一股尿尿的味道,立群知道老父亲又尿了,他把尿壶拿进厕所倒掉尿尿再涮净放回父亲旁边,老人尿颜色重味道大,立群尽量及时倒掉,这样的活一天干六七次。

父亲86岁,患脑梗塞右边瘫了十多年,只会说蛋、没、哎、妈妈、爸爸几个字。父亲一向身体好,没有三高,自从不知缘由得了猛病睡觉不让脱衣服,立群早上六七点搀扶右胳膊协助父亲站起来,父亲左手拄着三角拐棍,他用脚轻轻推父亲的右脚,拐棍叮咣的响一下,父亲左脚跟哼地砸一下地板,吃力地吭哧一声。上完厕所,立群搀扶父亲从厕所出来慢慢向床挪去,等坐到床边先搬正父亲的右脚,脱掉左脚的鞋,父亲自己把左腿拉上床盘好,立群再脱掉右脚的鞋把右腿盘上床,父亲盘腿端坐,立群把鞋和拐棍放到靠近床头柜的地方,端来热水淘湿毛巾给父亲,父亲用左手洗头洗脸,立群再淘毛巾分别擦洗父亲的左手右手,端来微波炉上热的馍馍等和茶缸里倒的开水连小盘子放到父亲的双腿上,父亲用左手拿筷子或者勺子吃早饭,吃完饭喝罢水躺着睡下,人老了瞌睡就是多,父亲熟睡嘴大张,不是微微起伏的胸口提示,还以为默无声息地过世了,没看过的人感到害怕,立群早看习惯了。

每天早上下午搀扶父亲去两次厕所,右手搀住身子左手为父亲拉下裤子,让父亲漫漫坐在马桶上。父亲在床上小便,去厕所成了潜意识,在马桶上坐一会儿,蛋蛋蛋地叫,常常除了尿尿没有大便,一周才能便下一次,十分难受,平时给通便药,左手推着不喝。立群进去搀扶右胳膊让父亲站起左手拄住拐棍,用脚抵住父亲的右脚肩膀靠住父亲上身,右手取来卫生纸交给左手擦干屁股,穿起裤子,辅助父亲向外挪。下午从厕所出来,父亲到客厅从左边绕过茶几挪到沙发上,立群打开电视。父亲是村里最早的小学毕业生,打得一手算盘,原来很爱看书,对历史比较熟悉,大病后把送上来的书推开不看,眼中露出烦躁;父亲仍然爱看电视,尤其是战争题材的,一看就三个多小时。电视剧完了,立群把父亲吃力地从沙发上搀起来,拄上棍子,绕茶几右侧过去向卧室慢慢挪去。

立群妈妈活着的时候,父亲主要由妈啊照看,妈妈小父亲三岁,先有高血压后发现肺部有瘤,立群搀扶父亲感到吃力,妈妈护理父亲十年多艰难可想而知。妈妈得新冠走了,立群知道伺候父亲掏空了妈妈的身体,妈妈去世,他一直很悲凉。立群接了照顾父亲的班,常常想起妈妈的一举一言,他对妈妈万分依恋,心里更痛,但从不给别人说。

父亲很顽强,对生命极其热爱。父亲从床到厕所30步,从厕所到床30步,从厕所到沙发60步,从沙发到床50步。一步挪半脚,不超过10厘米。床上弯住左腿左手把右腿搬弯,盘起双腿左手拄床靠左手的力量用屁股挪动身体,挪动一次左手再搬右腿,左手拄床再用屁股挪动,反复几次才到合适位置;左手还顺便一点一点拉被子,花费较长时间,被子不留褶皱了,放正枕头,枕巾齐齐盖住枕头,父亲每天左手巡视自己的领地几遍。早上醒来坐起身左手举起右胳膊做活动,再用右手费劲地触嘴和鼻子,还大声练习“妈妈”“爸爸”,风吹不动,雨打不停。走路脚下有不稳的苗头,马上蛋蛋蛋地提示搀扶他的人,生怕跌倒了。

父亲记忆奇迹般地强,家人忘了把东西放在哪儿,他用手指着提醒。患这病的人脾气很燥,交流上有难度,立群姊妹不知道父亲说啥的时候,父亲哎的长叹一声,脸色发红。

你还没做饭?老婆电话里问,她去乡下亲戚家转。正炒菜,立群哄老婆。老婆这几年身体不好,立群知道她主要是心病。

上世纪九十年代计划生育政策不是一般的紧,立群被逼急了找村书记托人找乡党委书记和乡上计生专干,说情请客东躲西藏,终于生了个贵宝,比姐姐小六岁。儿子的到来,为立群全家人带来了亮色。儿子六岁时突然晕倒,经诊断发现患有先心病并伴有重度肺动脉高压,省城专家没法解决,上北京心血管专科医院,专家通过封堵手术控制住了病情。三次到北京复查,压力和手术前一样高,这种肺血管病是世界难题,不能根治,对孩童用药国内没有经验。十岁时咳嗽几月不停,北京一知名海归专家正好到上海医院工作,到上海找专家三次,经过导管检查开了药,是进口药。十五岁后多次到北京住院治疗。从县城到省城、到北京上海就诊,十八年花掉几十万,甚至问过神算过卦迁过坟,病还是老样子,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不能快走,不能爬坡。

对老婆心里冲击最大的是,儿子上大学尽管不能上体育改修生理保健课,通过补考几门功课挣扎着拿到毕业证后却呆在家里不出门,不接触人,晚上上网不睡觉,白天不起床,闭门闭窗空气不流通,房里闷热难闻,不洗澡,不洗脚,浑身掉垢痂,内裤洗不净,浑身酸臭;曾跟风报了驾照,学的是计算机专业,连科目一没过,真丢人,驾校去了三几次不去了,钱白交了;立群心里量透了儿子,不同意花钱上辅导班,儿子念叨着要上,老婆说钱她出,一个公益性人员哪里有钱?立群出三万多儿子报了培训班,由于疫情没上多少课,儿子不做题不看书,一考成绩差得远。该看的不看,看动画片,看电影,看郑强、沈志华、崔永元的演讲,钻研历史,浏览斯大林、蒋介石等名人介绍,还要打游戏微信聊天,说话没高没低牛皮哄哄地对谁人看不起,脾气暴躁,跟家人一句话都说不到一起,与上高中比较,变了一个人,感觉人不合适,心理不正常。

让老婆糟心的还有女儿,本科毕业在上海打工,快三十岁的人没有对象,高价买来两只猫在租的房子里当儿女抓养。儿子儿子那样,女儿女二如此,老婆心里一块大疙瘩,年轻时胃胀胃疼,做过两次胃镜没有大问题,上年龄了一吃饭胃疼胃胀,右边腰椎不好,肚子还不时胀得像孕妇,做肠镜没弄清原因,估计菌群混乱肠子蠕动慢,除非平睡几个小时才能过去,再加上五十四五的年龄特征,心里烦躁,患了甲亢。

一家三个重病号,立群近两年也有心病了。

立群生活的县是渭河流域和丝绸路上重要的节点,文化悠久,渭河文化中带有草原文化的特色,汉文化中融合域外文化。县城在长城南面,也在渭河南面,也就是在关内。县城四周曾有城墙,城内原先古建筑多,保存最早最完整的是建于宋代翻修于明代的钟鼓楼,钟鼓楼是县城标志性的建筑,燕群阵阵飞绕鼓楼是特有的一景。立群调到县中学教书,县中学当初在鼓楼旁边,鼓楼周围还有三所小学、一所初中、一所中专、两所幼儿园。立群刚来时三十出头,任高一的班主任,穿运动衣带着学生围绕鼓楼大街跑步很有精神,路人以为他是体育老师,他一直喜欢运动,体质好,上学和乡下工作期间多次参加学校比赛,他每天早操叫学生跟上他的节奏,愉快地看着把下一个班撇下200米远,他的学生像跑操一样,三年后参加高考把兄弟般拉了一大截。立群一炮打响,在全县教育工作大会上作了发言。

县中学高初中在一起,老校地方窄小,不能满足随城市化进程学生增多的需要,初中借地方上课娃娃们不方便,后来修了新学校,高中搬到新校,老校留给初中,完成高初中分家。

为了防止尖子生外流,学校办了尖子班——实验班,立群代实验班课,连续带了五级,学生多人上清华北大等985院校,他还教一个普通班,有管班的经验,所带班学生成绩在普通班一直是第一。立群很会调适自我,以全身心投入教学来淡去儿子身体给他带来的阴影,教学上在全县乃至全市有一定名气。

女儿考罢大学的那个暑假父亲病了,住院二十多天几次遇险差点去世,出院卧床37天差点不能起身。立群想,狠一下心说,父亲毕竟年龄大了。儿子每月药费昂贵,家里经济压力大,儿子待业在家一句说不到脾气上就念叨,就吵闹,立群和他吵嘴无数次,一点作用没有,一点办法没有,立群就给老婆说,随他去吧。立群老婆没念过书,儿子张口闭口说她放羊娃,惹得老婆有时笑有时流泪;立群起家师范,儿子经常说他中专生什么不知道,一个搞教育的人不懂教育,真可笑,毁了儿子的一辈子,还说国家以后要靠他们这一代。儿子打开电脑装复习功课,而拿着手机不知道玩啥,生活都不能自理,对他再有啥说头,儿子评论社会经济,立群装没听见或躲开。老婆患甲亢两年,有一阵子成了加减,停药又成甲亢,吃药又成加减,反反复复折腾人。甲亢让老婆眼睛不舒服,加上退休到家,性格大变,动不动生气,根本没有了以往的柔顺贤淑的好脾气,立群主动扫地、洗锅,老婆骂他半颗头,除了写一笔啥都不会,地扫不净,碗筷放不到地方,世下的这脑筋。立群干家务不是,不干家务也不是,为一件小事,老婆会骂他十几遍,立群就当驴放屁,不对答。

儿子给爷爷讲故事一起看看电脑,儿子不嫌爷爷的尿骚味,晚上陪爷爷睡,爷爷脑梗两三次复发头晕脸黄是儿子及时发现,儿子蛮心甜的;立群老婆对公公像女儿,为他擦洗身子换衣服喂水果等等,立群内心感激老婆;立群知道自己愧对老婆,自从儿子患病后不到四十岁的他晚上再没实力让老婆满足,老婆很渴望很痛苦;立群也愧对女儿,女儿上小学时他只管学生没上心女儿的学习,女儿的学习高三前一直没跟上。

女儿养猫没有对象,立群和老婆反复动员女儿把猫卖掉或者送人,女儿养了两年多感情深舍不得,立群和老婆动员女儿把猫带回来,女儿同意了,在老乡的车上带来了。楼上养猫很不得劲,毛到处飞扬,地上床上沙发上餐具上都是,人不知吃了多少。每天要给两只猫刮毛、要把猫尿猫粪从猫砂里漏掉,把床上沙发上衣服上的毛刷掉,一日三次给猫喂奶和猫粮,老婆的劳动量大多了;家里有了怪味,养了半年猫老婆很厌倦,想把猫送人,但阴差阳错女儿不让送那只英国短腿,儿子不让送三色的那只,尤其有亲戚来,二十几的儿子像七八岁的娃娃抱着猫炫耀,浑身沾满毛,立群和老婆脸上真挂不住,儿子还抢着把三色抱在被窝里一起睡觉,被子上到处是毛,气得立群老婆说,养的这他大。他大就他大,孩子成了这有啥办法?

要做午饭,立群看看冰箱没一点绿菜,到超市去买。原本让儿子去,一想算了,出门前总要洗头,慢着等不住,有这时间不如自己去买,这无用的儿子不会骑车,不会买菜,除了会吵鸡蛋啥饭不会做,他和老婆活着就一天推一天,他俩死了靠谁生活呢。

立群走出小区,可爱的小学生背着古诗排队出校门,接上孩子的车如流水。

对面的学校是城东学校,小学和初中近6000人,远远多于普通高中。乡下学校修得漂亮,学生年年减少,而城内学校教室紧张,就在老城外边修了城东学校,这所学校老师年龄结构年轻,教学水平已高于老城学校。县城学校的学生大多是乡里来的,县城小区一个接一个,房价一涨再涨,工作人员、大地方打工的、种药或者做生意的买了楼房,买不起房子的租房。片区人多,上学报名极为紧张,乡村孩子到城里目的是享受优质教学资源。接孩子的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有的一边干活一边伺候娃娃,有的没活干,只管个娃娃,如此,教育成本不低。城里的学校教学质量高吗?不一定!超大班级,老师没精力全面照顾;人数超多,活动场地严重短缺,学生缺乏锻炼。教学评价一直只看考试成绩,老师急功近利,内卷严重,普遍让学生大量刷题,重复练习;学生阅读不够,活力不足,道德下滑,感恩意识欠缺;学校无法顾及孩子的爱好专长和未来发展,送上去的学生发展潜力和创新能力不够,更严重的是学生从小学就出现厌学症,立群的学生集会如果校长宣布放假一两天,最先耶出声的是尖子生。乡村留不住学生,还在往城里挤,城里的教室爆满,咋办呢?政府为了盘活城外的楼市把老城的百年初中搬往那里,娃娃们多走几里上学,人们大骂要从根子上毁了教育和文化,但胳膊怎能拧过大腿呢?立群对教育有情怀,爱关注教育,他想,教育当下是一件很令人痛苦的事。

立群一直话多善言谈,就像现在儿子习惯在人前指手画脚演讲;如今他在家里很少说话,对儿子不能,对老婆也不能,稍有不慎会招致矛盾。他悲凉地自己给自己说,还是处在无声世界的父亲好,不会骂他的;还是两只猫可爱,小孩一样黏着人,只操心吃喝,不会骂人。

在学校里,立群也很少说话了,变了一个人。学校的高考成绩突飞猛进与十年前领导带老师大量走向东部南部发达学校学习有密切关系,近几年受周边学校追赶,发展明显面临瓶颈;教师积极性不高,与表彰集中于少数人不无关系;也与借读生增多学生结构大变有一定关系。来的领导和几个会说甜话、软话的一起抽烟说笑,和个别美女教师谈笑风生,对其他老师则一句不喘。立群怀疑谁把他们的讨论给领导打了小报告,或者他曾谈人才与经济发展时触及全县教育实际惹了领导。

一辈子钻研教学,为学生撰写十多本校本教材,涉及知识点总结、难点透视、写作提升等等,到头来作用还不如一个屁,不说乡村老师工作三十年评上正高级,城区学校领导们不是拔尖人才就是领军人物,年纪轻轻评职称顺顺当当,认定工资级别自自然然,立群近四十年教龄,考核名次排前,教学那样付出,评职称无缘,就是弄不上一个市级表彰。

参加婚礼宴席,立群更没话了,同事的朋友的孩子大多上过研,有的上过博,工作和婚姻美满,自己的子女只上了普通二本,没料到混成这个样子;立群羡慕人家,嫉妒人家,但哪有啥用?

立群上课保持激情,三十多年没变,课堂上依然思维敏锐,口才干练,大量给学生展示下水作文,以写促学,学生很喜欢,效果不错,尤其多年研究阅读教学,有不少总结。立群是全县唯一的国家级作家协会会员,出过几本书,大多送给学生、同事和亲朋,他转同事办公室发现很少有人看,书上一层灰尘,脏得像流浪儿,立群心里大大疼了几把。出书花的钱能买一辆高档小车嘚瑟的,立群是少数没车的老师之一,有人嘲笑他迂腐不会享受生活,是啊,立群不抽烟不喝酒,一双袜子往往舍不得买,却出书花了那么多钱,不敢给家人说真实数字。

在家里,立群面对病人没话说;在外面,他对别人不想说。立群老想着长城,他三次上过北京的八达岭长城,这是砖砌的长城,他为长城的气势、刚稳激动,长城奔腾给他力量,长城无言给他启示,他追求内心平和,好好活着比什么重要;他热爱写作,追求精神富有。爱好不能终止,立群在默默地把感受不断敲击成文字,他认为来世一场,停止写作对他是罪过!

此时,学生正涌出东城学校校门,马路两边车流如水,立群过马路特别小心,他想起去年一次上班过马路的情况。达坂城的葡萄哈密的瓜,县城的马路天天挖。砖铺的马路烂了换成石片的,石片的马路破了又挖深沟架设人能半立而过的石管子,上面铺成水泥和绿色石子,很好看,这次应该彻底解决问题吧?马路一面一面换着施工,单行道成了双行道,立群只注意到了逆向的车,不知道当时想着啥穿马路,“嘭”的一声车撞在左肩膀上,他大吃一惊,回头一看衬衣被弄脏了刮破了,摇摇胳膊,胳膊还在也不疼的。

“找死到别处去!”司机开车一溜烟没了屁股。立群沉默,没有一点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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