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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志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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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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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想吃一碗宽粉

朋友电话调侃:“甘肃的洋芋蛋,现在干嘛呢?”我猛想起老家夏天一弯一弯的紫色洋芋花,白色的洋芋花,赛牡丹的洋芋花。

洋芋是化在我骨血里的养分,我的生活何时缺席过洋芋呢?

童年能吃上黑面馍馍的是一等家庭,洋芋、黑面馍馍各一半,家境也蛮好的,放学回来,有一两颗煮熟的尕洋芋充饥,两口一颗,连皮带肉,又香又美。但一般舍不得煮洋芋,洋芋要和饭。洋芋切成条和面条、一锅饽饽饭、懒疙瘩,酸甜都行,既节约面,又提味,还使面汤糊得好喝。水烧到有响声,洋芋疙瘩放进锅,馓成馓饭,又烧又烫,一面大吃一面淌汗,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吃馓饭大都选择在下雨天或冬天,人最需要补充热量的时候。洋芋切成小方块,和糜米一起蒸,如果有猪油或者臊子放一些,米又润又黏,但这是奢望。做拌汤,放上切成小方块的洋芋,另是一番风味。先在锅里把洋芋条煮熟,用漏勺搭到盆子里调上盐,开水里再下好面,洋芋条作为下菜,又是一种吃法。

也有煮洋芋的时候。春天要种洋芋了,把它们从洋芋窖里请上来,左手拿洋芋右手拿菜刀把一颗切成三几块不等,每块至少两个芽眼,有芽眼的放在一起,用灶火灰拌了,装进篮子挑到地里种,那些没芽眼的,分给各家去煮,成青黄不接时的救济粮。秋后新洋芋下来了,煮一锅,煮得皮裂花开,剥了皮醮盐吃,五六颗就是一顿饭,如果配上绿咸菜红辣椒做调料的苦蕖或苜蓿酸菜,一口洋芋一口酸菜,你说好不好?还有剥了皮,在碗里用筷子捣碎,放些盐、一小勺芥末,再高级的放一撮烧焦后擀成粉的胡麻,你说把人不香死?冷洋芋,剥了皮,咔嚓咔嚓下葱吃,把看的人惹个馋。剥了皮,切成片,放一点清油炒了吃,是招待亲戚的上品。

洋芋产量不是问题了,锅扣锅,煮一锅,大的人吃,小的猪吃,洋芋喂的猪,肉厚,好吃。蒸馒头或做糜面馍馍时锅下面馍馍,上面洋芋,把洋芋一切为二,贴在铁锅内壁,馍馍熟了,洋芋熟了,挨锅的一边有焦巴正好,比煮的好吃多了。插一点吧,旱地洋芋比水地洋芋好,一是水少,二是面饱。三四十年前肉黄的麻着吃不成,现在肉黄的好吃,品种变了;不过带有紫红颜色——老百姓叫牛洋芋的,一直比白洋芋好吃,当然不是说现在的黑美人,这种小而黑的洋芋太贵,进入大城市人的饭碗,农民是煮不起的。

长期大量吃煮洋芋的人,上了年龄胃胀胃酸,吃不住这洋芋老人家了,生活好了,胃娇贵了,吃煮洋芋成了调剂,尝一两颗就行了,当不了一顿饭,而炒洋芋一直少不了。洋芋切成片或者条或者丝,再放些胡萝卜片、西红柿、红辣椒丝,用清油或者猪油或者两样油都放一点炒,炒洋芋丝七分熟的时候倒少许香醋,出锅后脆生生的。用清油炒的淡,猪油炒的黏,洋芋菜盛在碗里,上面放几片腊肉最好,一人一大碗,用馍馍下着吃,很得劲;洋芋菜吃剩了放着吧,下顿吃馓饭顶酸菜,不烫不冷刚合适。炒苞菜认猪油,加上洋芋条或者洋芋片,是很实惠的一道菜。洋芋苞菜加臊子先炒一阵,倒一定水烧,菜上面放入面片或者面嗦嗦,做成隔饭吃也不错,只不过要把握火候,有焦味就不美了。洋芋切成小方块,配上胡萝卜小方块、地软、韭菜等可做成臊子面汤或米饭的浇汤;或者切成薄片子和其它料做成烩菜,泡馍馍吃。

洋芋切成大疙瘩炖,或者与茄子炖,或者与牛肉炖,或者与鸡肉炖,有色有味,很有品位,但洋芋很少见牛肉鸡肉的面,有猪肉片子就美得很。

最有味的是烧烤洋芋吃。干农活时,手巧的在野外挖个小土窑,上面一层放满洋芋,下面用一抱干洋芋秆烧,烧热了土,绕红了土,土块堵上门,两脚把窑踏塌,热土埋严实洋芋,人们干活,估摸洋芋熟了,大家刨开土抢着吃,其香无穷。农家的火炕烧起来了,把洋芋埋进炕灰,人干完活进大门闻到香味,用铁锄钩出来,冷手抓洋芋,拍掉炕灰,剥皮再吃。或者,铁炉子烧热冬天的屋子,炉灰里埋上三几颗洋芋,一顿罐罐茶喝完了,洋芋闻到味了。烤洋芋如烤红薯,烤的洋芋热吃凉吃都得手,比红薯强。如果你有时间,又不嫌懒,请把铁炉子周围擦干净,把洋芋切成薄片贴上去,里面火苗呼呼的,外面洋芋嘶嘶的,一阵子就可入口了。

物质丰富了,就有了炸洋芋的吃法。洋芋切成条也可切成片,油炸好,和虾做成菜;洋芋擦成丝,和面和水,煎成饼子,或者用肉末黄萝卜丝洋芋粉等,团成丸子,蒸熟或者炸熟;洋芋成商品挤进城市,以薯条的身份大大方方地走进肯德基汉堡店,农民一般不去的,因为太贵。

我们这代人在煮炒烧烤洋芋里一路走来,这只是温饱型的吃法,让人最难忘的是有粉条吃的日子。

做粉条很辛苦,很费时间。

第一步是擦洋芋。用擦子一颗一颗把洋芋擦在瓦盆里,慢慢沉淀,取出上面的渣滓,把下面的粉一点一点收集,反复晾晒弄干,没有几个月的耐心是攒不够的,手擦破了,起老茧了,才准备够了粉面。

第二步是压粉。压粉是很费力的事,等邻居家的粉架走村串户能轮到了借来,叫几个人帮忙。把粉面放白矾和成一大团,试着软硬合适了,一人烧火,烧开一大锅水,粉架架在锅顶,粉团放满粉窝,一人在灶台上压住粉架头,两人另一头往下使劲压粉杆,粉慢悠悠进入锅,一人查看锅里,烧火工很重要,火不敢灭的,等粉熟了,她或者他用铁钩子捞出来,挂在两寸长的向日葵秆上算一把粉条已好,抓着向日葵秆提着粉挂到院子里拴在椽交叉搭好的架子上的双股绳上。捞粉是匠人活,一般人弄不来,烧得时间长了,断粉多,烧得时间少了,粉不熟。放白矾也难,放多了粉有涩味、难吃,还粘在一起干得慢,做饭泡不开;放少了,粉干了成垢痂色,难看,不爱吃。

第三步是晒粉。下粉在冬天农闲时节,天寒地冻,挂在院子里的粉条马上结成冰条子不容易干,等晒着能动了,适当往开拉一拉。晒粉要合适,晒得少了,里面没干,容易坏;晒多了,粉条胡乱奓起,容易断,不好装袋子;不过至少得晒一个月。

粉条就是好,过年过节,有了粉条炒肉片,包菜炒粉条,包饺子、包包子、做烩菜,都可以用上它,烩菜里有了粉条,颜值提高好多。

粉架粉窝只有一个型号,只能下粗细固定的粉条。下粉真不容易,农村人只下二三十把粉,够吃一两年就行了。其实哪里够啊?只有平时节约着吃,所以大口吃粉是下粉的那天,下粉技术越不高,断粉越多,我们越高兴,用手抓着吃,母亲顾不上管,没有油,还有涩味,也不嫌。

不知谁发明了粉洋芋的机器,农村人再不用辛苦地双手擦洋芋粉了,小洋芋拉出去粉粉,大洋芋留下看家。不知哪一年有了做粉条的机器,农村人渐渐不压粉了,洋芋卖点钱,粉丝有了,二细有了,粗粉有了,更妙的是无矾粉有了、宽粉有了。调凉菜用粉丝,炒菜用二细,吃火锅用粗粉、用宽粉。宽粉柔软透亮,有骨力,适宜咀嚼,越嚼越香;吃麻辣烫,宽粉像山路一样缠绕人的舌头、肠胃、乡情,让人久久难忘。

红薯粉条,甜丝丝的好吃,但常吃定会生厌,久吃不厌,莫过洋芋宽粉。我家的粉条,年年是亲戚送的细粉,妻子一直限量做;但我最爱吃宽粉,隔三差五有一碗如玉的宽粉,调上辣椒、香菜、葱花、蒜泥、香醋,旺盛味蕾,此乐何极!

洋芋,曾飘洋过海而来,成为家乡人的主食;宽粉,洋芋的灵魂,如今成为人们的美食:你说好不?我不挑食,然而我还是要说,就是想吃一碗宽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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