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山

我是十足的山里人，对山却了解肤浅；我是黄土高原的儿子，对她却只知一隅。为了弥补这积久欠的一课，我借空闲来亲近大山，让肌肤触摸高原，情感和高原零距离对视。

一、这些老农民

6月22日，下午两点，天很热。

秦昆先生陪我由毛海军老总开车去下乡，看水平梯田。

向南，向常家山。

两山翠绿，接近漳县地界，车向右离开油路爬上弯弯曲曲的水泥路。靠近山顶，车停了，我们三人下车时，五六个工作人员早已下车等候。车离开单位，秦昆先生打电话问工作人员有没有拿图纸，工作人员说没拿，我们三人折回取图纸，所以车落在了后面。

他们一人一顶草帽，身穿短袖，手臂黝黑，很像老农民。有推地工程时，他们每周最少四天下乡跑点，钻山穿沟，不再午休。

秦先生把我向同事做了介绍，也向我介绍了同事，他们用大手用笑容欢迎我，其中闫焕杰股长和办事员冯小龙我早已熟识，我回敬他们以微笑。

这些“农民”出身农村，多年奔波田间地头，对土地熟悉，有情感。今天的任务是按图纸核对梯田，做验收。他们之前已经反复做过查验，工作熟练，得力，秦先生对他们的工作能力十分清楚，拿出图纸做了简洁的交待，他们开始分头工作。

这些水保人，东西南北中，跑遍全县各山各屲，一山一梁、一沟一坡，精心选点，科学设计，为乡村平添几度美丽。

我们三人由东南向西北顺常家山梁前行。

这里是典型的秦岭余脉，地块狭窄，山沟纵横，人烟稀少。

水保人展开二十多里山梁大笔做画，山梁两边从上到下层层梯田环绕山梁，环绕村庄。这里一岔，那里一弯，山形不同，梯田不同。远处山坡的梯田，与常家山梁的梯田或平行竞走，或相拥相守。

到李家沟门、黄家门山顶，梯田变得开阔，部分土地流转，地膜工整，很有机器操作的特征。

我们走走停停，边看边走，几小时很快过去。在山梁上看着对面陡峭的山坡开出的梯田一直漫延到沟边，我佩服司机的胆量和技术，能想象到他们就像蜘蛛一样挂在陡坡如何布线布网。南山，土地碎，推地投入人工大、成本高。

这是万亩梯田，水保人没忘偏远的土地，没忘农耕的季节，从去年到现在一直工作，绘画现在接近尾声，农民在种的玉米、洋芋、药材地里轻松锄草，陡坡上劳苦成为历史。

我们三人回来与工作人员汇合，山风早起，阳光变弱，我感觉短袖真的不能御寒，穿起外套，让闫股长他们也加件衣服，他们说不冷，是习惯山风洗礼，还是拥有农民式的坚韧？

常家山向南是桦林山，山峰重叠，郁都苍苍，秦先生说他去过，山高林密，几乎无路可走，穿林而行曾划破了衣衫，想到陇右革命先辈当年在桦林山坚持斗争，让人油然而生敬佩！

我边看工作人员认真核对梯田，边和他们聊，原来现在实行无人机测量，非常精准，去掉了人拉线测量的辛苦与误差。

精细，准确，这是现代水保人的高标准。

我不由再次远看桦林山：一片墨色，清纯；一丝云雾林间飘浮，神秘。

今天下乡，心有所得。

二、故乡在这里

两山之间，最低处一般较平较宽，在黄土高原上有数不清这样的地形。我的故乡，你的故乡，就在这里。冬日黑色的屋顶和枯瘦的山坡，颜色区别不大，而在夏秋，屋舍周围的树青着高着，村庄在周围的浅绿或淡灰中，脱颖而出。我们的祖先就把自己和子女们安顿在这里的窑洞里、泥屋里。村庄前面是土崖，土崖下面有时有溪流，有时有小河，有蜿蜒小路通向泉边、河边。水，生命的上帝，先民逐水而居，就是追随上帝；当然没泉没河的情况太普遍了，先民就选择两面或四面被山环抱的窝盆地，既然没水就不能疏远背风的温暖吧？

黄土高原上有的是山，有的是沟，山坡被沟隔着，被崖隔着，山坡上有聚集的树，就有村庄栖息。而树庄被沟隔开，被土崖隔开，世世代代就这样，小路穿沟绕崖连起黄土高原破碎的山丘，连起一撮撮孤寂的荒村，连起无限贫苦的日子。

出门太费劲了，还是呆在村子里，呆在土地上吧。村庄在低处，地在高处，不规则的坡地永远像中年妇女肚子上的赘肉，垂向村舍。肩挑背背驴驮的日子哟，就像牲口咽不下去的那水一样苦，像脚踏永不低头的那山一样沉。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用人力平整坡地。一个村庄几个村庄的劳力集中在一个山坡、一个山峁，用手推车推，用蹶头挖，用铁锹运，夏收后干，秋收后干，饿着肚子还干。木轮车吱呀呀呻吟，手口子长好又裂开，十年，又十年，村民在埋怨中干，在无趣中干，在贫穷中干，脊背弓成一座座山，手掌和脚一样粗。原始的劳作平出少量的梯田，窄窄的梯田。人力，平整水平梯田很有限，坡地还是牛耕、驴耕。

三、看山须山上

6月23，我们再次走向高原。

十一点，秦先生一开完会，我们三人又出发了。

第一站，盘龙山。

车从王金岔那儿上大盘龙山，有一段砖铺的路，为防滑，为村民冬日出行。七拐八弯快到山顶，车底盘低，毛总停车，我们边走边看，边看边走。到达山顶，西山尽收眼底，心胸顿觉开阔，这是平生第一次感受的龙舞之势：新修的梯田从山边一条条漫向山顶，从高家沟、樊家岔一线一直漫到东南山河相琐云天相接之处，此时正好有绿色的火车从西北奔向东南，高速路上小车过往奔忙。舞动的山梁，舞动的梯田，故乡是这样有动感，这样有活力。不在山上，不拉开距离，谁能发现高原怀揣这样一份大美准备呈送有心之人？从高速路上常常乘车追赶时光，山边的梯田像额头浅浅的皱纹，不经意间一闪而过，谁能想起一坡一峁藏着龙舞惊起亘久的心潮！或许你熟视无睹地说山有啥美？山梁一个劲地潦拔人好奇的心扉，山有啥不美？

回看大盘龙山，鱼鳞形坑里的柏树长势已成，青色装点着阳坡，守望着平川里的画卷。这些柏树之阵，就像古代满山的士兵拉开弓箭静静等待将军的一声号令。沿着草径徐徐而上，转过几个弯，来到阴坡，藤条茂盛，一派翠色。可以想象柏树四季叶色青青，藤条五月花色吐黄，极具观赏价值，鲜活了山坡。

山峁顶一般坡度在25度以上，普遍退耕或种植生态林，是山的帽子；25度以下山坡地，全部修成梯田，是山的裙子；梯田下是村落，是山的鞋子。造林、修梯田、打坝是保持水土的三个抓手，水保、农业农村、国土资源三个部门是修梯田的三大单位。

地推到哪里，路就修到哪里，农用三轮车、深松机、铺膜机、点种机等小型农机具都可以便利地进地作业。交通局则硬化了全县的通村路。农村不会忘记这些水保人，农村不会忘记这些开路人。

南山山脊两边的地块如人的两肋，梯田如飘带绕住山崖；北山地势开阔，土地厚重；北山苍茫，富有气派，大小盘龙山集中说明了这一点。

沿着山顶水泥路由通安到权家湾到宏伟，相识了小盘龙山，它是梯田修造的典范。看一弯，梯田如弯弓，配上生态林木，玲珑如秀女，衣着合度，浑身精致。看一山，如戏珠群龙跑过山包，这珠子就是村落。

俯视山坳，梯田里或庄稼翠色无限，或药材花开正浓，或土色灰白分明，被妙手裁剪成多彩的裙带，飘舞在高原的腰间；还有弯弯曲曲的水泥路，如灰蛇般连起山坡，连起村落，连起未来。

天色碧蓝，抚摸山梁。梁上发电风车如老鹰或展开翅膀准备扑击，或收住大羽冷眼四望。初看天大的翅膀，让人心悸；细看，还是心悸。山风给翅膀神力，翅膀让盘龙欲飞，好一个鹰舞苍天，龙舞大地。

故乡的经典梯田有云田咀头山的，夏天庄稼已成，绿色从山顶溢向咸河，冬天农事已毕，白色辉映山坡。有福星庞家岔的，四山拥抱万亩梯田，拥抱万亩药香，相拥千百致富笑脸，这是水保人描绘的万亩梯田之一。有德兴的梯田、八盘山梯田、渭阳的梯田，等等，把水保人对土地的爱，国家对农业的投资，演绎得淋离尽致。

四、和欣喜相遇

途经宏伟齐家渠，有一坝聚水碧绿，坝一坡苜蓿紫花正艳，一坡沙柳丛拥。我们伫足欣赏，蓦然发现坝上有一小洞，打算尽快通知有关单位进行修缮，水保人的工作就是这样普通，这样细琐。

下午两点多，通安路口抛一碗浆水面，向黑家岔出发。

黑家岔九十年代骑自行车去过一次，早没了记忆中的痕迹。车从西边上坡，朝印象庄园中心观景亭而去。

观景亭四周几百亩核桃树闪着绿波，夏风摇曳树枝处，绿色核桃正点缀叶间，核桃价格较高，收成应该不错。水保站曾牵头先平了地，在外地创业挣了钱的有志青年闫鹏飞投资进行了土地流转，开始山顶种柏树截流，山坡种植核桃和发展草莓采摘。这是民间资本参与生态建设的尝试，政府也给予了一定的补贴。这是水保人帮扶农村的尝试，是农村有志者发展农村的尝试，是政府振兴农村的手笔。

半山有闫老板出资削山平地后修建的房子，蓝色的屋顶映衬着蓝色的苍穹。现在没有人，只有锁子看门，让人三思振兴农村还在路上，这是值得探究的一个大课题。

这一弯绿色，一弯善举，愿故乡有更多如此的绿色。

眼睛吸收着绿波，得到了大喜讯。三位四川专家在一位本地向导的带领下，正开动机器探测电磁波信号。干什么？确定给陇西修一座民用机场，借用高速路和定西高铁的便利。

陇西还没有高铁，失掉了区位优势，有了机场，不是大喜之事吗？可以想象外地客商更方便来这里采购药材，助推陇西经济发展。可以想象农业人将指导农民优化土壤，让陇西的药材大大提升品质，走得更远、更久。

与黑家岔的翠色相遇是一喜，知道陇西修机场又是一喜，今天欣喜与欣喜相遇。

原路返回时，我不时回头，看着这一弯绿色，这一岔绿色。

五、山河感谢你

下一站，通安东峪，精品梯田。

两位工作很忙，又马不停蹄为我奔波，真诚感谢！

走东峪，近路修路，不通。

走马家山一路，真佩服秦先生，推完这片土地，他几年没走了，但对上山入村的路依然这样熟悉。毛总说自己负责推过的地只有到了才认识，怎么走好多已忘记。绕一道山梁，多出十几里，毛总开车太辛苦了，真心感谢！

从上马家山右边沿水泥路上去，再向右折上土路，野草触膝，野鸡惊飞，鹌鹑藏匿，山顶原始气息渐浓。

左边山坡有一村，是姚家门，九十年代有个弟子在这个村子，今天才第一次细看它的真容。再往前，右边是东峪。

东峪，属二阴地。梯田漂亮，簸箕般护佑村庄，有几条山路连通地里和村庄。地荒芜的只有一两块，看样子东峪人勤劳，更爱操持土地。

再往前，左边又是黑家岔，有山顶的高塔为证；右边还有一个弯，梯田漂亮如东峪的梯田。

向东北极目，山那边是宏伟地界，这边两坡梯田，规模大，造型独特、气派，直奔人心。

陇西可推的连片的大面积的坡地不多了，今天眼前是连山连弯的梯田，证实了这一点。

水保站已经编制了下一个五年90000亩的梯田建设规划，以坡耕地治理加低标准梯田改造为主，进一步要搞高标准梯田，为大型机械耕种提供保证，这是农村振兴的福音。

这里要强调的是秦先生，江苏人；毛总祖籍河南，景泰长大。两个外地人在百忙中陪我一个本地人涉足高原，鸟瞰故乡，收获喜悦，我再次真诚地感谢两位！感谢有许多外地人为陇西的建设出力流汗，贡献着力量。

夕阳在山，我们准备到宏伟景坪一线回来，在山顶路口受装风车的大车的遮挡，往右而来走错了路口，又从黑家岔对面下山。人生难得不错路，就这样走吧，终点在前方正等着。

一路看山，看梯田，也看到了一些荒芜的梯田。耕耘离家近的梯田，已足够，让较远的地长野草、造清气、飞野鸡、跑兔子，有什么不好？

多年萌生乡愁无处置放的情绪，今天乡心有了栖息之地，我热爱这绿色，热爱这大山，热爱这土地！

今年天旱严重，沿途一些新栽的柏树终于没有抗住大旱，焦黄了形容，来年还要补栽。水保工作实在不易，我想到了治理毛乌素的英雄们。

没绿水，青山也是金山银山。

今天，我记住了故乡，记住了高原。

渭河一定感谢这些建设者。

黄河一定感谢这些建设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