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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雨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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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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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歌乐山

文/云雨田

初到重庆,住在大学城,以就近原则,去登附近的歌乐山。

“歌乐”者唱且乐也。一听便知是个祥和的好去处。后查了一下出处,果不其然,因“大禹会诸侯于涂山,召众宾歌乐于此”而名歌乐。看来数千年前的先祖便给这座山定下了一个歌舞升平,祥瑞安宁的气象。远远望去,山间云遮雾罩,草木葱荣,宇檐隐约,果然瑞气千祥。

石阶高远,拾级而上。眼前出现一个偌大的广场,正当中几块红色巨石上刻有五个金色大字:“红岩魂广场”。心中不由猛然一凛,猛然醒悟这就是电影《红岩》故事的发生地。半个多世纪前,在那个血雨腥风的年代,那个峥嵘的岁月里,江姐、小萝卜头、渣仔洞......幼时的读物里出现的一个个悲烈的符号,此刻在心底有如淤泥里发酵多年的气泡,在这几个大字的搅拌下纷纷泛起,把闲适散淡的心绪冲击得粉碎。这里就是上世纪四十年代,震惊中外的“一一、二七”大屠杀现场!

不曾想,这样一个韶乐和奏,歌舞升平之地曾一度变成人间地狱!古老的中华版图既承载了春和景明,也历尽了血雨腥风。放目远眺,山门正中矗立着一座银灰色的不锈钢雕塑——一个巨大的门框,框住一个巨大的问号。心中不由也同时升起一个问号——这样一座雕塑占据着烈士陵园如此重要的地方,到底在表达什么意义?待走进一看,中间的那个问号竟是一个抽象的弯曲的人体。双手抱胸,瘦弱单薄的躯体以一个夸张的角度佝偻着,弯曲成一个问号。在蓝天背景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悲怆而孤独。这分明在表达着对自己灵魂的拷问!

“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进出的们敞开着。”到底是要像一条狗一样卑屈地活着,还是要像一个顶天立地的人那样有尊严地死去?这应该是个问题!而且是伴随着人类文明诞生、延续而永远存在的一个严肃的命题。在古代中国,先哲们就提供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庄子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孟子说:舍生取义。

面对着刽子手的枪口,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他们一定犹豫过。然而他们最终克制住了这种本能,慷慨赴死!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信仰?大义?都过于抽象。在这种和平年代,思想从未在正义与邪恶的殊死搏斗中挣扎过,面对这座雕塑,难免锋芒在背!

在广场的两旁,排列着几尊死难烈士的雕像。其中小萝卜头的塑像最让人动容。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大大的脑袋,大大的眼睛,嘴角上挂着笑,从铁窗里面伸出纤弱的小手,手指上休憩着一只蝴蝶。他的脸上分明有阳光在流淌。但那个黑暗的窗口,始终流不进阳光。在那个囚禁春天的牢笼里,黑夜如磐,嫩黄的幼苗从心底发出的一米微光,无法将它洞穿。从刑场不时传来的枪声,一定经常惊碎了他在太阳底下飞奔的美梦。当那一米阳光被掐灭时,他一定想不到,眼前这无边的黑夜其实比他还孱弱。如今黑夜早已过去,但从小萝卜头的幼小的身躯里透射出一米温暖坚定的阳光,至今仍在照耀。

有意思的是,就在小萝卜头雕像的旁边有一所管理处的小房子,小房子的墙壁上有一个小窗户,小窗户上趴着一只小猫咪,把头探出窗外,眯缝着眼,享受着早晨并不热烈的阳光。

同样的阳光,不一样的窗口!

绕过巨大的问号,登阶而上,山顶上有一座巨型的砂岩人物群雕。表现的是一群英勇顽强的革命者的形象,身缠镣铐,肌肉紧绷,目光坚定,充满了浓郁的悲壮气氛,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在高大静穆的雕塑下面有一群活动的人,扯开一面红旗,嘻嘻哈哈地排着队。开始不明就里,以为是一个旅游团在拍照留念。走近一看,红旗上印着镰刀斧头——是一面党旗。他们在进行入党宣誓仪式。他们排成松松垮垮的两列,脸上挂着嬉笑,举起右手,握着拳头,跟着领头人念着宣誓词,不时有人念错,引起一阵哄笑。后排有几个女生已经笑到趴在同伴的肩上。

不由悲从中来,那种曾经可以让人们情愿为之付出生命的信仰,什么时候开始沦为一种可笑的形式?那座用千千万万个英雄的鲜血铸就的精神大厦什么时候变成了神马浮云?我们无法对他们的态度进行指责,因为他们安逸得太久,心中的信仰早已淡漠,无法理解当年加入党组织就意味着将为信仰付出生命。毕竟那个峥嵘的年代已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

我们的民族苦难太多,养成了健忘的习惯.

群雕的后面是一个巨大的陵墓,用汉白玉的栏杆围起来,足有一亩多的面积。据说里面掩埋了三百多名烈士的遗骸。坟茔上青草离离,周围冷冷清清,只有几个游人匆匆走过,去追赶去下一个景点的观光车。唯有阳光穿过纷飞的战火和滚烫的硝烟,穿过那个黑暗狰狞的时代,从树冠上洒下,始终平和地笼罩在这座静默的陵园。

转到陵墓的后面,发现有一堵近二十米的墙,镶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白照,是以影雕的技法刻在黑色大理石上的。有的只有名字,没有照片,只刻有一朵玫瑰花。每张照片底下都标有生卒年月,有的出生年月打了个问号,但所有的卒时无一例外精确地指向1949。面对这三百多张同时定格在1949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年轻的脸,不由汗毛倒立,一股巨大的悲怆感从心底升腾而起。这就是信仰的力量?信仰在那一刻不再抽象,化成一道黎明的曙光照彻了他们的心房。连敌人的枪口都在他们面前瑟瑟发抖!虽然曙光还没有来得及越过那扇黑暗的窗口,他们鲜活的生命就被魔爪定格黎明的门槛!

古人在义结金兰时,指天发誓:“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基本上是出于捆绑在一起的私利,实际上是不可能做到的。但他们为了整个天下百姓的命运,摈弃个人的私利,甚至生命,同时毅然赴死。这个古老的民族正是因为一直有这样一群人,在民族危难之时,高高举起信仰的大旗,向死而生,才得以延续至今。

我相信,即使是在地狱一般的牢房里,有信仰的心底是亮堂的,也是幸福的;而在太平奢靡的温床上,没有信仰的心房却是黑暗和悲哀的。

在遗像前伫立良久,沿着陵墓的栏杆往回走,一抬头,看到墓碑前站着一位背包的中年女子,表情肃穆,深深地弯下腰,向烈士三鞠躬。

我连忙举起相机,按下了快门。心底在刹那间豁然开朗。

2016年 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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