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

                                            文/云雨田

时值仲春，野外的油菜花开得正热闹，伏案工作的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一检查，颈椎增生，外加三高。生命在刹那间亮起了红灯。医生正告我治疗之余必须多运动。我在工作之余除了写写画画，几乎没有什么运动爱好。想了想，似乎只有走路才是增加运动量的最佳选择。

于是我开始了弃车计划。把出行必备的电驴决绝地锁进了库房。家离学校约略有两三公里的路程，只在双休日才回去一趟。我决定从今往后每天晚上步行回家，早晨步行返校，风雨无阻。

步行生活让我的生活节奏一下子慢了起来，许多所谓的宏伟计划被搁置下来。在生命面前，许多看似不能割舍的的事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然而我开始领略到步行的妙处。

之前因匆匆而过被忽略的一些细节，纷纷在我的眼前展现。我的感官逐渐变得细腻而且敏锐了，世界因此显得丰富而有趣。走在路上，我开始看清楚每一个人脸上生动的表情，或喜或怒或哀或乐；和每一个熟人打招呼，对认识但不熟稔的人点头致意；走过街头，打量肉摊前的屠夫举刀砍肉，满脸油光；看小吃店的胖老板眯着眼在炸油条，一脸祥和。不由地想起一段著名的诗句：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是啊，春天早就来了，可我一直对她几乎没什么印象。但是当我的行进速度慢下来，春天开始在我的面前婆娑起舞了。走过田埂，路旁的野草从翠绿中隆重地擎出各色小花，黄的紫的白的，像是在迎接来访的贵宾；走过香樟树，微风从树冠上洒下些紫红的老叶，飘落在我的身上，芳香扑鼻，有如礼花加身；走过池塘，招摇的绿柳，展开袅娜的枝条在水面上拨起一片片涟漪，像是在为我舒袖起舞……有诗为证：梨花落尽杏花红，柳眼初开雁横空。御车难识东风面，漫步渐觉春意浓。

当双脚行走在路上，精神便变得格外松弛，不必像在车上，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小心行人、车辆，只需任由双脚无意识地踏地而行。同时思想则得到了解放，信马由缰，自由驰骋，时而天上，时而地下，时而远古，时而未来。不由猜想，古人的许多文学灵感一定是在步行时迸发出来的。远古的先民，代步工具甚少，多以步行，所谓“丰年人乐业，陇上踏歌行”。走着走着，最早的诗歌就诞生了。“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可以说自古以来诗与行走一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古今中外的行吟诗人都是诗坛上最为绚丽的一道风景。

在古老的中国，把行吟进行得最为悲壮的是最伟大的诗人—屈原，“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以至吟出离骚、天问、九章等震烁古今的诗篇。还有潇洒的李太白：“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想象着当年青莲居士徒步于壮丽的山川之间，是如何痛并快乐着，雄浑瑰丽的诗篇随着诗人一路行吟，一路绽放。还有忧国忧民的杜甫，一生颠沛流离，“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一路行吟一路悲愤，滴血的诗篇在身后沉郁了千年。

无独有偶，当李白、杜甫等一批优秀的诗人在黄河流域一边行走，一边缔造中国诗坛的辉煌，在同时代的地中海、爱琴海畔也有一帮特立独行的人，他们跟随英雄、骑士，深入险境，搜集素材，寻找灵感，然后编成充满奇幻色彩的故事，抱着乐器，在贵族广阔的沙龙里弹唱，以换取精美的食物和栖身之所。正是这样一群人开创了欧洲文学的先河。他们就是欧洲著名的中世纪吟游诗人。如果要走进古希腊文明，吟游诗人则还要向前推一千多年，比如光耀至今的荷马。

而在近代，随着科技的日新月异，人们都能享受车辆带来的便捷，但是能被称为伟大的诗人却日渐锐减。我想这之间一定有着必然的联系。如今，人类早已全面跨入车辆时代，我们因坐在电脑前，坐在车里以神的速度搞定一切而得意不已。但同时我们的大脑因缺氧而日益苍白，缺乏想象与创造力。如今的文化大都如浮光掠影，如一盒盒口味单一的快餐，经不起细细咀嚼，更经不起时间的考验。

故此，人类文明的划分如果以步行和车行为标志的话，似乎更清晰一些。设想，如果人类文明缺失了步行时代，那将是一种怎样的苍白！我们应该庆幸，我们没有过早地进入车辇时代。

再想想古代马背上的民族，虽然他们骁勇善战，开疆拓域是把好手，但属于他们自己书写的文明痕迹是在是寥寥无几。或许是因为他们习惯在马背上风驰电掣，挥洒豪情，而没有闲暇跳下马背，来细细整理和记录自己灵感的缘故吧。

也许只有当我们在行进中慢下来，再慢下来，才能让我们的感官变得细腻而灵敏，才来得及接受来自天空、大地以及万籁的信息，做到天人合一，以拨动心灵深处那根灵感之弦；只有徒步行走在大地上，我们才能感到天之广、地之阔，才能够感受到“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的距离之美，让自己变得敏感而富有诗意；才能让生命变得鲜活。

让我们从房子里走出来，从车里走下来，在大地上行走吧。

                                                                            2016年4月8日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