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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雨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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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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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访

文/云雨田

不要大意,小心触到伤口,我不是医生。——题记

滚滚热浪从黑色的柏油路面上扑面而来,混杂着从雨水井盖的缝隙中溢出的腐臭味。

小暑大暑,上蒸下煮。正逢三伏天,这座小县城像是摊在锅里的煎饼,被烈日烤得滋滋冒油。人们大多躲在空调房里不敢出来,街道上偶有行人,也都穿行在树荫底下。我和搭档合计,当日头偏西时再行动。下午四点,热浪的威力依旧骇人,一出门,便是一身汗。

坐上搭档的电驴,我们在万里大道上来回梳理了几趟,都没找到本子上记录的地址。我让家长在微信里发个定位。但他依旧打了一段文字:

“万里大道高家巷本田专卖店二楼。”看来又是一位老人家。年纪大了对电子产品总是不灵光,能打字就不错了。我问搭档高书记高家巷在哪,他一脸懵逼。

班上有四分之三都是从乡下转来的进城务工子女。其中一半以上是留守儿童。每次和老人家在微信里交流,都是一次修行。而正主一般不在线。生而不养是大势所趋。

问了几家门店的老板,终于找到有“本田专卖”的字样的店铺。旁边一个狭小的巷口里,有位腰背有些佝偻的老汉站在在烈日下,手搭凉棚四下张望。头发稀疏,脸膛酱黑,应该就是他了。

上前同老人家打招呼,说明来意,他一脸谦卑的笑,伸出一双堆满皱纹粗粝的大手握住我的手连声说:

“老思啊,里个涅个天,辛武辛武,感谢侬对俄个孙女个关心呐。”

一边忙不迭地递烟。听口音好像是芗溪人。地处鄱阳湖尾的一个半岛上,是县辖区最偏远的一个乡镇。

我们随着老人进入门店后面的小院里,里面堆满杂物,横七竖八地停放着几辆电动车。随之左拐登上一个露天的楼梯,进入二楼。里面挺大,用木板隔成两个两个卧室。客厅里有些闷热,里面摆了一些简陋的家具,充满了小孩的叫声,哭声。靠墙的餐桌上摆着两个剩菜碗,不时有几个苍蝇飞来飞去。

老人家连声说:“不好意思啊,老思,屋里好乱,崽里的多,侬坐侬坐。”一边推过来两个有点油渍的塑料凳,用手掌在上面抹了两下,接着把一台旧电扇转过来,一边朝房间大喊,“露露啊,老思来了,快屑的来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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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蛮宽敞。是自己的房子吧。”搭档说。

“哪里,租个,已经租的三年了,一年要八九千呐。”老人说。

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蓬着头,手里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小孩从房间出来,羞涩地叫了声老师好,接着连忙把小孩放在一个学步车里,给我们倒茶。

“唔,真不错,在家能帮忙带弟弟妹妹。”我向她点点头。心里暗自诧异,这位学生,在家在校的形象差别有点大。在校穿着干净整洁,学习严谨勤奋,字写得极端正清秀。这样的孩子家庭环境应该比较理想,至少也是整洁有序。

“老思啊,谬办法,屋里有七只娃呢要俄和老婆带。兄弟几个都在外打工。给老大带了,老二老三的也要带,一碗水要端平,侬说是啵?就是剥一身皮,也要带穿头。一个刚断奶,两个刚走路,四个在读书。其中两个要接送,真是做残得爷娘啊。”老人家一脸的无奈,絮絮叨叨,“我们家露露,多亏了老思的关照啊。”

“露露在学校表现不错,学习自觉,字写得很漂亮。不过下半年升九年级,需要加倍努力才行,希望可以进二中,离家也近,免得接送。”

“那是,那是!露露,听到没?要听老思个话啊。”

这时有一高一矮两个流着鼻涕的小家伙,站在我旁边好奇地望着我,一个咬着手指,一个向我做着鬼脸。

“走走,到房里去玩!”露露凶巴巴地把两个鼻涕虫拉到房间里。

向家长强调防溺水,防疫,交通安全等诸多问题,唠了几句家常,几分钟后,我们告辞出来,老汉送了又送,千恩万谢。

太阳似乎又热辣起来,一丝风也没有,汗流浃背。

我们跨上电驴,匆匆赶向下一个目标。

接下来要家访的是一个名叫托托的男孩。这小子胖乎乎的,很爱笑,笑起来看不到眼睛。脑瓜子蛮灵,在班上人缘极好,在开学竞选劳动委员时,几乎全票通过。据说他母亲是外地人,生下他不久就离开了他。他爸爸常年在外打工,把他寄养在自己姐姐家。两个学期了,从来没接到过他父母发的消息。但这小子整天眉开眼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丝毫看不出家庭变故的迹象,成绩也不错,只是不稳定,像个蚂蚱。批评一下就直线上升,放松一阵,就做自由落体状。

家长发来的地址是:芙蓉路天宇小学东门旁。又是一处无法描述的住处。

我们来到天宇小学东门,沿着街道细细搜寻,看到一个小门洞里,有个小胖子向我们挥手。定眼细看,正是托托。

他领着我们进入楼梯。我问在几楼,他说在五楼。我打趣说,你天天爬这么高,怎么不见你瘦下来。他嘿嘿一笑,脸一下红到脖子根。

迎接我们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人,三、四十岁的光景,衣着朴素,眯眯的得眼睛和这个男孩有些神似。女人看到我们,微微一笑,自我介绍说:“老思好,我是他姑姑,里边坐,里边坐,我本来在上班,听说老思要来,就请了个假。”

“不好意思啊,耽误你上班。”我说。

“哪里,哪里,作为家长配合老思的工作是应该的。里边坐。”她一边把我们引到一排木沙发前,一边吩咐托托去倒茶。

客厅蛮宽敞,没什么装饰,只在靠窗户的位置摆了一排旧木沙发,一个台面斑驳的旧茶几。没看到电视背景墙,看起来像是个仓库。四周墙面的涂料剥落严重,像是画了一圈世界地图。

“老思啊,俺的托托在校是不是不听话?”他姑姑问道。

“还好,劳动蛮积极,人缘不错,只是学习不够踏实。”

“哎呀,老思,我要向你告状啊,他在家可懒了,暑假也不做作业,也从来不动下手帮我做家务,而且是铁嘴一张,说到哪里,怼到哪里,还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要你管!’他爸常年在外,从来不过问,不是我这个做姑姑的管着他,谁来管他,我自己也有三个孩子……”说着,她哽咽了,背过脸去擦眼泪。小胖子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眼圈也红了。

“是啊,多亏了你这个做姑姑的,很不容易,托托啊,要听你姑姑的话,你现在长大了,该懂事了。其实你在学校表现蛮不错的,马上就是九年级,必须全力以赴,考出好成绩,给你姑姑争口气,我还是很看好你!”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地说。他咬住嘴唇,点点头。

“你放心,我们校团委也一定对这样家庭的孩子多关注,督促他们,希望考上理想的高中。”高书记站起来,拍拍他的头,对他姑姑说。

为了不耽误她上班,我们向他们嘱咐了几个安全事项便离开了,他姑姑千恩万谢地把我们送出门,一边擦着眼睛。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搭档一边下楼梯一边说。

“是啊,这本经念不忍读……”

我们在一个叫神话的音乐会所旁的小巷口的阴影里,等了足有十五分钟,还没看到约定见面的学生。

这家比之前的更难找。在城中村的一个民房里,小巷绕得像迷宫一样。我们只有在街道的入口处等他过来接应。

这个学生名叫占鑫,属于精准扶贫户。有着蜡笔小新一样的眉毛,成绩中游偏上,内向寡言,眼睛里似乎常含有泪光。上课点他回答问题,总是以失败告终,很难让他开口。

看看时间接近二十分钟,看来今天完成五个家访任务要摸黑。

这时一个满头大汗的男孩从巷子的尽头跑了过来,正是占鑫。我们跟着他在小巷里七弯八拐,走了许久,终于在一处小院门前停了下来。占鑫上前推开两扇吱呀作响的铁门,里面的物什即刻闯入眼帘。小院里面靠南墙栽种着几棵桃树,还有两方菜畦,种了些辣椒、茄子什么的。东边角落堆放着一些破烂杂物。

“这是你自己家吗”我问。

“不是,是租了人家的。”占鑫低声怯怯地说。

这是一栋独门独院的两层楼房,很老旧的样子。正门紧锁,只有西边的侧屋开着门。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从里面走出来,满脸的皱纹笑成一朵秋菊。

“侬就是鑫鑫的班主任吧,感谢感谢,感谢侬对我孙伢儿个关心,屋里坐屋里坐。”

这里好像是个厨房的饭厅,被收拾了一下,靠墙摆着一张木板床,门边有一张小饭桌,桌子上放着一个塑料的罩子,罩着两个菜碗。桌边摆着几只黑旧的小板凳。里面还有个小套间,应该是做饭的地方。

老奶奶动作麻利地把一台破旧的落地扇打开,对着我们吹。一边絮絮叨叨地介绍说,之前租的房子比较大,因为带了两个小孩在读书,大孙女今年暑假高中毕业了,就改租到这个地方,这家主人搬到九江去了,把厨房租给我们,人不多,也能将就。我蛮喜欢这里,有个小院子,还能种种菜,像在家里一样。

“真是难为您老人家,这么大年纪还在带小孩读书,您今年贵庚啊?”高书记道。

“今年七十了。还算好,菩萨保佑身体没什么大毛病。老大已经上大学了,把鑫鑫送毕业了我就轻松了。”老人一脸神往的表情,“我到这里已经四五年了。最难的时候都抗过去了。”

“鑫鑫他父母都在哪里打工啊。”高书记问道。糟了,都怪我事先没有提醒他,占鑫是个孤儿。我急忙向他使眼色。但话已说出了口。

“他父母啊,唉,都过世了好几年了,该死的车祸……”老人开朗的脸色突然阴暗下来。“都怪我命不好,孤老命……如今是我和我家老倌在拉扯他们,他爷爷年纪大了,找不到好工作,只有在在外面收收破烂,搞点生活费。多亏了政府,给我们办了精准扶贫,孩子上学基本不花钱。”

“你们在县城消费可不低啊。”我担心地说。

“侬说是啵!”老人面露忧色,“什么都要花钱,我也情愿在乡下住,消费低。但是说,实在是谬法子,乡下的学校,侬就不是不晓得,好老师都调到城里,初三一年能上一个重高生,都算是烧高香。想当初,为了求人转到这里,我不晓得找了多少人,钻天打洞,想方设法。终于有人肯帮我,也是一个远房亲戚,看到我的情况很同情,带我到处托关系。我又是文盲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签。还好,多大的难关都闯过来了,就希望我家鑫鑫知道我们的难处,能为我争口气,。”

我心里像压了块石头,难以呼吸,只有站起来舒缓一下,拍拍鑫鑫的肩膀:

“是啊,该要争气了!”

那两道浓浓的眉毛下,泪光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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