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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雨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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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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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滋味

                                             文/黄云雷

香喷喷的土鸡炖蘑菇,油浸浸的红烧肉,焦黄的红烧鱼块,诱人的青椒炒肉、红烧排骨、米粉蒸肉、油淋白菜、……在明亮的灯光下热气腾腾。

大年夜,一家人团团围坐,享受着一年一度的团圆大餐。

举箸大快朵颐之余,环顾席间,发现几个小家伙兴致似乎不高,用筷子东挑挑,西戳戳,一脸嫌弃,说不是太咸就是太辣,似乎没有哪道菜合胃口。母亲说,她们饭前每人都喝了一大瓶酸奶。不由暗自叹息。

席间有人提议,大家每人说出一样自己认为特别好吃的菜。说话的是大哥,他的话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年夜饭话美食,真是一个不错的的话题。

“谁先来?”大哥把目光转向食欲不振的小家伙们。“你们哪个先说?”

三个丫头年龄相差两三岁,最大的九岁,小的七岁。她们都摇摇头,特别好吃……好像没发现,都一般般吧。

坐在上席的老爸苦笑:“真是娇惯的一代,吃到满眼,不知啥叫好滋味。”

“那最好吃的呢?”大哥提示。

“我知道!”最小的小奇恍然大悟似的,举起筷子高叫。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只见她用狡黠的眼神斜瞟了一眼坐在她左边的姐姐真奇。突然快速地说:“我觉得最好吃的是有一次大姐姐带我们去村口买的……”

真奇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捂住了小奇的嘴。“唔,唔辣……”小奇努力挣

扎。

“辣条!”坐在另一边的老二好奇替她大声地喊了出来。

爆笑!这件事其实我们都知道,事后她们都闹了肚子,吐了。再也不敢吃了。但令人不解的是,她认为那恰恰是她印象中最好吃的东西。

“那我来说一个吧”,我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记得我在你们差不多的年龄,呐,比小奇还小,还没上学。奶奶去学校上课去了,把我放在隔壁婆婆家。那时他们家还是用土砖砌的墙,屋顶上盖着茅草。墙面上有许多小窟窿,像个筛子似的,是野蜂钻的洞。到了中午,奶奶还没有回家,我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坐在门槛上眼巴巴地等着奶奶。这时隔壁婆婆的儿子在外面试虾回来,足有一大碗,都是那种小米虾。不一会儿,屋里飘出一股诱人的香味,是婆婆在炒虾。菜油、韭菜与虾肉在一起爆炒散发出来的香味是多么诱人啊!”

“切!虾,有那么好吃?夸张了吧。”真奇一边啃着鸡爪,一脸不屑。

“你不懂,在那年月连饭都吃不饱,有虾吃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我踮着脚,扒在灶台上,伸长脖子看婆婆用铲子在锅里翻炒,红色的虾、翠绿的韭菜泛着油光。我不停地咽着口水。婆婆看我一副馋样,就用铲子铲起一只虾,用手捏住虾的长须提起来送到我的嘴边,说了声,张嘴。我一仰脖衔住那只虾,一咬,油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那滋味!从那以后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美味的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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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那时家里穷,缺衣少食,不饿着就算万幸了,不像现在,超市里什么零食都有,小孩子的胃口都吃坏了。”母亲感慨地说。

“那时候的清水虾,味道没得说!现在的虾都味同嚼蜡,”大哥一副于我心有戚戚焉的样子,“我也说一个吧。你们知道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吗?”

大哥小时参加过的劳动最多,算是苦大的。

“我猜,应该是鲍鱼,或是燕窝?”好奇抢着说。

“山珍海味哪有那么好吃?是泡米!”大哥说。

“泡米?”几个小丫头异口同声地问,“泡米是啥东东?”

“嘿!泡米,不知道吧,是那年月用来充饥作点心用的,是用蒸熟的糯米晒干后,放在锅里爆炒而成,有点像爆米花,又香又甜。一般上山砍柴都是带这个来充饥,因为重量很轻,携带方便。”大哥似乎抓住了小家伙们的兴趣点,露出孩子气的得意之色。

“切,爆米花啊,我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的东东。”她们都失望地说。

“那时啊,我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跟着村里人进山砍柴。那年月,大山都好像被剃了光头,植被被砍得精光,要想砍到柴,需要翻过几座山,来回要走几十里的山路,一天只能砍一担柴。有一次走得太远,回来的路上,带去的干粮早已吃完了。挑着柴走到山脚下,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心里急得很。但饿得浑身无力,骨头都要散架了,实在走不动了,只好停下休息。这时同村的二苟也挑着一担柴从我旁边经过,见我走不动了,便问我要不要帮忙。我说不用,就问他有没有吃的。他放下担子,从腰间解下一个干粮袋递给我,是一点泡米。我二话不说,就抓了一把倒进嘴里,同时打开水壶盖,灌了一口山泉水。”

大哥说道这里,闭上眼睛,一脸陶醉的神色。似乎秒回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那一口泡米,一口山泉水是我这一辈子当中吃到的最美味的东西。”

“是啊,泉水加泡米,确实是砍柴的最佳标配,”二哥也赞同地说,“可惜现在的小孩无法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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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伯什么时候带我们去砍一回柴,让我们也感觉一下?”好奇端起可乐一边喝一边说。

“得了吧,你们空着手都走不上山。”大家都笑了。

“奶奶,你吃过最好吃的是什么?”真奇放下鸡爪,问母亲。

“我啊?”母亲端起碗,扒了一口米饭细嚼慢咽,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母亲已经七十多了,出身寒苦,生育了五个孩子,经历过战火、十年浩劫、三年自然灾害。无数的磨难,使她养成了平和的性格与极其节俭的习惯。我们都静静地等待她的答案。她在桌上捡起一粒掉落的饭粒放进嘴里,说:“是白米饭。”

“白米饭?”小丫头们都很诧异,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母亲。

“你们过生日吃什么?”母亲笑眯眯地问。

“生日蛋糕!”小奇抢着说。

“那你们猜我过十岁生日吃的是什么。”

“鸡蛋?”小奇说。“不对。”母亲摇摇头。“是肉丝面?”真奇说。“不是。”母亲又摇摇头。“不会是白米饭吧!”好奇说。“唔,还是好奇聪明!”母亲赞许地点点头。

“那时家里太穷,又加上三年自然灾害,连饭都没得吃,家家都到外面挖野菜、草根充饥。你太外婆只能借到米糠,用石磨磨成粉,做成糠粑给我吃。真是难以下咽哪。连吃几天,连大便都拉不出。那天,我过生日,刚好是真奇的年龄,做九不做十,算是大生日。您们的太外婆,不知从哪里借来小半碗糙米,给我做了一碗白米饭。那个香啊,至今我仍记忆犹新。那真这一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米饭,虽然没有菜,但我把它吃得一粒都不剩!现在啊,你们真的不晓得粮食的金贵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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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都被母亲的回忆所感染。“奶奶真可怜。”小奇突然眼泪汪汪地说。到把大家都逗笑了。

“那爷爷呢,你觉得最好吃的也是白米饭吗?”好奇问。

“我啊。”父亲放下筷子,兴致很高。父亲是个手艺人,吃百家饭。

“他啊,吃过的好东西多着呢。”奶奶说。

“我吃过最好吃的是一种肉。”父亲神秘兮兮的说。

什么肉?大家被他吊起了胃口,都好奇看着他。唯独母亲淡定地说:“不说也罢,等下你们都吃不下饭。”

“是老虎肉么?”真奇说。“应该是豺狼肉。”好奇说。“爷爷快讲,我不怕。”小奇说。

“那我说了?”父亲瞟了一眼一旁的母亲。母亲没做声。

“是——老鼠肉。”

唔!大家都做呕吐状。父亲一脸坏笑,两道长寿眉开心地抖动:“是你们坚持要讲的啊。那也是我小时候的事。当时我家里比你奶奶家还穷,天天饿肚子,就连糠粑都没得吃。你们的太爷爷跑江湖,很少回家。平时都是我奶奶在家带我,经常带我到外面挖野菜来充饥,饿得面黄肌瘦。我常问奶奶,什么时候有肉吃。他说,你爸爸回来就有肉吃了。但我左盼右盼,就是等不来爸爸。”

“有一天哪,我闻到厨房里飘来一股浓浓的肉香,急忙跑过去问,是不是爸爸回来了。奶奶说爸爸没回来,不过我刚在菜园子里抓到一只斑鸠,你有口福了。我高兴得不得了。我记得当时她老人家把肉炖成了汤,那个味道别提有多鲜,肉被切成小小的一块,看起来就像斑鸠,嚼起来软软的,那真是我一生之中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几年后,奶奶才告诉我当初吃的是老鼠肉。怕我不敢吃就骗了我。那年月只有一个原则,做个饿死鬼不如做个饱死鬼。还好我命大,吃了老鼠肉,竟然屁事没有。”

父亲叹了口气说:“可现在生活好了,反而觉得吃什么都没有以前的味道,真是怪哉。”

母亲说:“老话说得好——多吃滋味少,少吃滋味好。”

是啊,到底什么是极致的美味?谁也说不清,每个人的的答案都不一样。但无一例外,它出现在困苦中,它和佳肴珍馐没有任何关系,它只是一种极普通的食材,但它像黑夜里的一颗星星,撕开了眼前的黑暗,在苦难中注入一丝希望之光,让我们体验到一种强烈的幸福感。

没有经历过苦难,一定品味不到好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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