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只普通得不能能再普通的火桶。
在长江中下游的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几个这样的烤火神器。在江西都昌的方言里被称作“熏桶”——一个可以当做坐具的圆形木桶,里面装上一个陶钵,陶钵里放入燃烧的木炭。这样一个简易的装置就可以温暖农人的整个冬天。
此刻,这只火桶出现在我值守的雨棚里,便显得如此特别,显得意义非凡。
3月24日,小雨转中雨,气温很低。虽然已到春分,但感觉寒冬依然在这里徘徊。为了疫情防控,我被单位派往都昌与湖口交界的一个路口值守,巡查过往车辆的行程码。一大早,我就来到目的地。路口搭建了一个简易的雨棚,三面围着防风的油布。路口的旁边是一个村庄,名叫塘洲新村。过往的车辆还不少。
尽管我做了些防寒的准备,多添了一件衣服,但还是低估了倒春寒的威力。昨天下过一场大雨,整个乡野湿漉漉的,空气阴冷,只要稍稍一起风,浑身都起鸡皮疙瘩。此刻天空又飘起了零星小雨。不由暗自叫苦。
当有车辆经过,来回巡查走动,倒也不觉得有多冷。但一停下来,便觉寒意从脚底板一直往上冒。搭档被临时调走做核酸检测,只有独自一个人呆在雨棚里跺脚。
这时,有位大妈从村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只火桶,约摸五、六十岁的光景,径直向我走来,远远地喊道:
“娃呢,辛苦哟!好冷吧,我拿只熏桶给侬烤烤火!”
因为与湖口交界,这里的老乡有着浓重的湖口口音,长者把年轻人一律称作“娃呢”,显得亲切而温暖。我连忙迎上去,接下她的火桶。平时嘴巴伶俐的我,此刻却有点结巴,不知怎样表达我的谢意。
“真不知怎样感谢你,大妈!”
“有什么好谢的,不就是一只熏桶么,举手之劳的事,你在这里一守就是一整天,着实辛苦,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我们老百姓守路口,要说感谢的该是我们咧!”
别看老乡文化程度不高,但他们内心淳朴敞亮,你敬他一尺,他敬你一丈,你赠以滴水之恩,他必以涌泉相报。这便是中国的老百姓。孔子说“礼失求诸野”,或许这就是佐证。正是这种隐匿在乡野中的“礼”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几千年来推动着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感谢,感谢!”我握住大妈手连声说。反而把她搞得有点不好意思。
她走进雨棚看了看说:“哟,没热水吧,我去给你提瓶热水来。”她说完便转身走了。
那一瞬间,一股暖流直上心头,不仅仅是来自我手上的火桶。
不一会儿,大妈又回来了,手上提了一个热水瓶,还带了包茶叶。她快人快语:“我家就是村头的那一家,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打招呼,千万不要客气!”她用手一指村头那一栋两层的平房,“你忙吧,我就不耽搁你了!”
说完就转身走了。我只有老远地冲着她的背影说了声谢谢。她举起手摆了摆。
看着她朴实的背影,我不由感慨万千。那个陌生的背影似曾相识!九十年前的红军根据地,八十多年前的抗日根据地,七十多年前的淮海战役的后方,活跃的不都是这个质朴的身影么?
“我用什么来报答你
最后一尺布用来逢军装
最后一碗米用来做军粮
最后一件老棉袄盖在了担架上
最后的亲骨肉送他到战场……”
那一个个背影穿过历史厚重的烟尘,与此刻眼前的背影相重合。我不由心潮澎湃。
“人民就是江山,江山就是人民”,我一直以为比较抽象,那一瞬间我便有了很直观的理解。
之前我对疫情的防控一直比较悲观,而此时,当我坐到那只火桶上,感受到它的热度,立即信心倍增。春天已经来了,众志成城,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一个多小时后,又来了一位瘦弱,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手里拿着火钳,夹着一截木炭,颤颤巍巍地放我的火桶里:“娃呢,天好冷啊,给你再加节碳,一个人守路口,多辛苦啊!”
“奶奶,不辛苦,谢谢你!”我紧紧握住老奶奶的手,一如当年正挎枪上马的战士。
那一刻,我再次感觉到有一股巨大的暖流从这只普通的火桶中升起,溢出雨棚,充塞四野,百花次第开放。
2022年3月25日
(丹丹口述 雨田撰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