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归来

初冬，暖阳。细浪，轻舟。

广袤的湖面上波光粼粼，像是散落了一层碎金。

巡逻艇向着烟水空濛的天际不紧不慢地行进。迎面吹来的湖风寒意沁骨。几只沙鸥追逐着船尾泛起的浪花，贴着湖面掠过。不远处有一群大雁排着整齐的队形低空飞行，不时发出高亢的鸣叫。船舱里，身材高大的詹队长正在给学生们讲鄱阳湖中神秘的动物和传说。孩子们聚精会神，不时迸发出阵阵开心的笑声。

我们此行就是为了寻找长江流域一种神秘的动物。鄱阳湖中央有一个人迹罕至的小岛，名叫朱袍山。相传，明太祖朱元璋与陈友谅大战鄱阳湖的时候，曾经在那里晒过他的战袍。听说这种神秘的动物似乎对这片神奇的古战场情有独钟，经常光顾这里。它是鄱阳湖中的精灵——江豚。

我校作为守护江豚示范学校，联合都昌县渔政执法大队开展了一系列“留住江豚的微笑”的科普宣传活动。这次想到实地拍摄江豚的活动情况。同船的有学校党委宣传小组成员，两位渔政执法大队的警员和十几位学生代表。大队长是一位四十来岁的汉子，身材魁梧，不怒自威，但当他和孩子们讲起江豚的趣闻，鄱阳湖的故事，却眉飞色舞，笑容可掬，引得孩子们开怀大笑。他是纯正的鄱阳湖土著，老家就在鄱阳湖边上。

放目远眺，湖面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没有了昔日来往喧嚣的机械船，显得静谧而祥和。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远处的湖洲上空有越冬的水鸟在盘旋。耳边萦绕着孩子们的笑声，我内心却有些忐忑。我们此行有可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想想那些在地球上生活了几千万年的长江白鳍豚，从繁盛到消失只用了数十年的时间，不由悲从中来。而另外一种生活在长江流域的鲸类动物——江豚，现在也变得比大熊猫还要稀有。人类是导演这一悲剧的罪魁祸首。肆意排污，滥捕滥杀，让这些水中的精灵无所遁形。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自2021年元月以来，政府在鄱阳湖全面启动禁渔活动，似乎初见成效。湖中的水族种群数量，包括江豚在内在悄然增多。但恢复的过程艰难而缓慢。

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江豚的情景，何其壮观！那时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年幼的我跟随父亲走亲戚，经过湖口，登上渡船。突然听到有人大喊：”江猪！”只见滚滚波涛中出现上百只暗灰色的巨大鱼形动物，逆流而上，不时跃出水面，好似万马奔腾。父亲说那就是江猪，有河神附体，能为渔民预测风暴。渔民都不会轻易冒犯它，否则会被拱翻渔船。从此江豚在我的意识当中蒙上了一层神性的面纱。

当我再次看到江豚的时候，是在二十多年后的一个水族馆里。那时的江豚数量已经锐减，少到只有在水族动物园里才能一睹真容。随着知识的增长，它已不再神秘，知道它只是一种小型鲸类的淡水亚种，以小鱼小虾为食。有着圆乎乎的脑袋。有着一张讨人喜欢的笑脸。我向来相信相由心生之说，一个有着可爱外表的动物，大多是温和善良的，给人带来愉悦感。但那天我在巨大的水族箱里，只看到一个呆呆的孤独的身影，充满了忧伤。

时间又过了二十年，我们还能在野外看到它们的身影吗？

在环境还没有恶化的古代，人们有幸能和这些微笑的精灵共存，相安无事，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唐朝诗人元稹在《送王十一南行》中写道“江豚涌高浪，枫树摇去魂。”明人唐仲实：“飞花岸柳偏留客，吹浪江豚忽拜人。”这个可爱的水族精灵俨然是诗人送别的意象。

宋代诗人贺铸亦有诗云：“江上颠风倒客樯，江豚舞浪卷浑黄。”清人诗曰：“水鸟带烟投别树，风豚吹浪撼危矶。”江豚又成了搏击风浪的勇士。

明人林俊在《登黄鹤楼》中写道：“碧烟芳树汉阳城，晴日江豚拜浪生”。活泼的江豚成了生机勃发的代名词。尹应元诗云：“时有江豚乍出没，中宵渔火清人骨。”悄然出没的江豚又渲染了孤寂的情景。

江豚在古中国，一如明月、垂柳、鹧鸪，诸多意象承载并丰富了诗人的情感，已经成了一种文化符号。

我们一直都以生活在一个诗歌的国度而自豪，那是因为我们曾经拥有一个天人合一的自然家园。

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才有“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的灵动；人与生灵同享天地，才能有“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的闲适；人与动物共享山水，才能有“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的美好。

而今，只能看到浑浊的江水，毫无生机地滚滚东流。没有微笑的精灵，江河湖泊便失去了神性。

当人类凌驾于万物之上，向自然无度索取，最终受惩罚一定是人类自己。

习总书记说得好：“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保护好环境，保护好自然其实就是保护了人类自身。在人口日益增长，科技飞速发展的今天，环境变得更加危机四伏。如何获得可持续发展的原动力，是当代最迫切的主题。

船在茫茫的湖面上行驶了近半个小时，除了偶尔飞过的水鸟，几尾跃出水面的小鱼，并没有江豚的身影。孩子们个个没精打采，有几个有点晕船，萎靡不振。

“看，朱袍山！”站在甲板上举着望远镜观望的大队长突然喊道。他高大的背影让人想起战场上守望的哨兵。

我们都涌上甲板向远处眺望。天水之间隐隐约约地横亘着一座突兀的小山，周围有小片露出水面的陆地，绿草如茵，各种不知名的水鸟在那里 起落，翩翔。好不热闹。

“这里人迹罕至，是多条小河的入水口，鱼虾很丰富，是江豚最佳的觅食地，江豚出现的几率很大。”大队长一边用望远镜四下搜寻，一边胸有成竹地说。我们的热情被迅速调动起来。

“有了，那边有好几只。”队长指着离岸边不远的一处水面，压低了声音说。

定睛观望，前面的波浪间果然出现了几个时隐时现的黑色身体，仿佛有一条青苍巨龙在水下游弋。孩子们瞬间激动起来，纷纷伸长脖子张望。詹队长让驾驶员关掉引擎，让船以惯性缓慢靠岸，以免惊扰了它们。

久违了，老朋友！久违了，可爱的精灵！我握住栏杆的双手竟然有些微微颤抖。

近了，近了，孩子们努力地压制着兴奋的叽叽喳喳声，瞪大眼睛看着这群可爱的精灵。

它们没有因为巡逻艇的靠近而四散逃离，反而在附近快速游动，甚至不时跃出水面，好奇地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像极了一群雀跃的小学生。它们光滑的身体在阳光下泛着淡紫色的光晕。这大概就是精灵的色彩吧。

放眼四望，碧浪起伏，浮光跃金，沙鸥翔集，江豚出没。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天人合一，诗情灿烂的时代。有诗为证：

昔时鸿艋定王气，

尚遗青山碧水间。

太祖战袍今何在，

江猪吹浪送君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