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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雨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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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2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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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

——从德福佳苑到东湖广场

      云雨田

学校的后墙紧靠着一个小区,名曰德福佳苑,听起来很高大上,其实是几排政府早期筹建的居民安置房,没物业管理,没大门。小区的地势比学校高出两三米,居高临下,打开窗户便可俯瞰整个校园。为了方便上班,我便寓居于此。

房子倒也整齐划一,高六层,粉红色的墙体,已经剥落得斑驳陆离,像挂上了一幅幅世界地图。房顶上盖的是那种老式灰色的陶瓦,加上绿化带树木高大茂盛,让小区有了岁月的沧桑感。在周围新建起的高楼的映衬下,这里倒像是个贫民区。这里曾经是个清冷的小区,但自从前面新建了一所学校,立马热闹起来。虽然老旧,但因占据着地利,房租并不便宜,好歹也是个学期房,所以入住率很高,很多是从乡下过来陪读的住户。

因为这里完全开放,于是乎这里便多了些其他高档小区没有的市井气。清晨根本不需要调闹钟,当你还在睡梦里游弋,就会被一声声抑扬顿挫的叫卖声唤醒。“北——方——馒头!”“糯——米——发糕!”无论天晴下雨。透过曙光初露的窗口,他们飘飘忽忽的叫卖声似乎散发着早点的香气,让你睡意全无;中午便换成了回收旧家电的吆喝声,“收破烂,洗衣机、电视机、麻将机!”高亢而豪迈,很有江湖气,在房前屋后高高低低连绵不绝。

这些陪读的家长,多是祖父母。闲来无事的祖母们喜欢聚在树底下谈笑。她们的嗓门大,你即便是住在顶楼,她们的谈笑声也能丝丝入耳。其中有一位近八十的老奶奶,精力旺盛,声如洪钟。特别是晚上,尽管隔着一栋楼,也感觉她老人家近在咫尺。为此惹来许多住户的抱怨。她老人家为此忿忿不平:我以前在乡下一直这样说话,也没有人说不对,到这里就有人说三道四……

楼距比较小,对面房间里传来的各种人声都能辨得分明。晚间,在南面窗户可以听到对面房间传来家长辅导孩子做作业的咆哮声,在北面窗户可以听到对面房间里发出的尖啸声,穿云裂帛,还拐上几个弯。初听,以为是哪位大妈在驱鸟赶鸡。但一想,不对,这儿哪有谷子可晒,无鸟可驱。经过仔细观察,原来是一位老太太在打喷嚏玩。

也有比较斯文一点的,我的楼上住着一对老年夫妇,很有文艺范,应该是退休的干部。常常听到女主人的歌声和风琴的伴奏声从上面飘来。她会唱《洪湖水,浪打浪》、《南泥湾》什么的,有着老年人特有的腔调,像是敲击破瓷碗发出的声响。也许是为了同小区的群众分享她快乐,还用了扩音器。只要他们不出去旅游,小区的上空便弥漫着上世纪余韵未尽的激情。另有一帮喜欢高谈阔论的老头儿,在小区的十字路口常驻。其中有一位瘦高的老倌是沙龙的核心人物。他拿着小板凳几乎一天到晚坐在那里,尽管那里是交通要道。但因为阴凉通风,是搞沙龙的理想场所。有几位老倌就以他为中心,常聚在那里谈论海峡问题,或是磋商下届国家领导人选问题。每天早晨六点多,我开车送女儿上学,只要天不下雨都能和他打个照面。只见他大马金刀地坐在路口,腿边放着他形影不离的茶杯,很有唯我独尊的气势。看那架势,你连喇叭都不敢按,只能小心翼翼地从他身旁绕过,而他只是象征性地动了一下脚,像个高冷的教练冷冷地考验着你的车技。

另有一些人忠实地保留了农村人勤劳的习性,他们在小区里或者附近寻得一处没有硬化的地面,种上辣椒、豆角、茄子什么的,吃不完就晒成干菜。于是逼仄的小区里便出现了一道亮丽的风景:每个角落、停车位上,甚至过道上,都支起晾晒的架子,挂满了各种蔬菜,琳琅满目。让开车的司机们险象环生。有一次,我就不小心压了一老倌的宝贝——一个装有绿豆的簸箕。这个簸箕被放在我车右前轮的下边,我上车的时候并没注意,直接启动,结果前轮和他的宝贝簸箕来了个亲密拥抱。我感觉有些异样,急忙停车下来查看。不知从哪里杀出一个老倌,凶神恶煞地飞奔过来,大声斥责。我很是郁闷,便说您老晒东西是不是要放在适当的地方?他便说,怎么就不适当,这地方你付钱了?我无语,顿悟考驾照时开车前必须绕车一周的重要性。

房主们为了迎合乡下人求便宜的心里,纷纷把底层车库改造一番,增添了些生活设施,租给那些来县城陪读的家长。农村人不讲究,哪里都可以栖身。他们就像随风散落就地生根发芽的种子,随遇而安。这些临时的住处条件确实简陋。一个单间,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卷闸门,像一个不能通风的铁罐头,进门要低头。中间拉一个布帘,就当一室一厅,前面摆个饭桌,后面摆一张床。有的还摆上一台缝纫机接活干,本来狭小的空间就显得更加拥挤。经常能看见小孩搬张小椅子,趴在门口写作业。也有的在里面放一张麻将桌,为那些有闲工夫有闲钱的居民提供消遣,一天到晚,除了吃饭时间,麻将声声不绝。

常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寒门出贵子。而事实上,这些“车库学子”的情形并不乐观。他们大多属于留守或半留守状态,而且似乎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和那些在楼上住的孩子是有分别的,但又缺少开导,往往少言寡语,郁郁寡欢。虽然家长为了他们能受到更好的教育,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但往往事与愿违。我教过的孩子里面就有好些“车库学子”,成绩大多不理想,有一个姓詹的男孩在我班上,从来不做作业,上课不听讲,中考前夕还辍学了。还有一个单亲家庭姓冯的女孩,人高马大,她妈妈经常鼻青脸肿地到办公室来告状,说她女儿在家经常打她……后来没有参加中考,直接进了职校;另一个九年级的男孩姓江,由他姑姑带着,每科通常只考几分,总分加起来不过几十分,在期末发成绩单时,自己在分数后面加个零,以致她姑姑以为她的宝贝侄子是个学霸。

县城有三、四个大广场,是居民活动消遣的好去处,东湖广场是其中人气最高的一个。广场上人多,周边小店多。从德福佳苑到东湖广场要穿过一条小巷,只消五分钟便到了。这条无名小巷两边都是居民的自建房,纵横规范,不过很密集。这条小巷是周边学生上下学的必经之路。

我每天也要经过这条小巷去东湖广场周边的小店采购生活用品。因此免不了和迎面而来的学生照个面。特别是上午第一节课前,去买菜的路上,学生如过江之鲫。许多教过的和正在教的小孩,在我面前昂然而过,形同陌路,心中总不免有些黯然。因此尽量错开这个时段去采购。

这个小巷是事故多发地。一天晚上下晚自习,一位辍学的问题少年寻衅滋事,无故打了一个八年级的男生。家长上告,学校被上级追责,压力山大,每天放学都得派老师在巷口巡逻。那个孩子染了一头鲜艳的黄毛,像是梵高笔下怒放的向日葵,很是醒目,被值日老师习惯称为“黄毛”。他经常无事就在学校周边或是这小巷子里晃悠。只要他一出现,学校就如临大敌。一声“黄毛来了!”值日老师立即绷紧了神经,加强戒备,生怕他搞出什么幺蛾子。搞得这货很是得意了一阵。因他未成年,连警察都不能对他怎么样。据说黄毛是单亲家庭,由她奶奶陪读。他像是一头桀骜不驯的小兽,无人可管,转了几次学,所到之处无一例外鸡犬不宁,坏事做尽。他最终“自由了”,成天伙同几位“铁哥儿”骑着卸掉消音器的摩托,在小巷和学校门口穿梭,耀武扬威,显摆他的“自由之身”,甚至挑衅曾经管教过他的老师。一开始天天来,后来或是觉得过足了瘾,慢慢觉得无趣,来的次数逐渐递减,天气好的时候来,刮风下雨就不来。一年后,再也没有看到“黄毛”的影子。

小巷出口的右边是一家叫万宜的小超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什么日常用品都有。来来往往的顾客很多,一派繁忙的景象。靠门边还摆了一张屠凳,每天早上,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这里卖猪肉;屠凳的旁边摆了个地摊,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在卖活鱼。卖肉的年轻人是个小个子,微胖,留着板寸显得很精神,一副油嘴滑舌的样子。见了年级轻一点的女顾客都叫美女,见大妈级的都叫姐;见了年长的男子都称哥,年少的称兄弟,成天乐乐呵呵的。来买肉的多是一些中老年妇女,喜欢和年轻的屠夫打趣,开荤玩笑。小伙子一开始还有些脸红,到后来越来越熟稔,脸皮比墙厚,让那些大妈招架不住。卖鱼的妇人也是一张铁嘴,嗓门尖细,一副彪悍的模样,与屠夫棋逢对手,笑骂不断。给小店枯燥的日常增添了一些重口味佐料。

曾经听到卖鱼女和年轻的屠夫打趣:“崽里侬里个精明,啷个不去上大学,在里的卖肉真是太屈才了呀。”

屠夫怼道:“侬的思想就落伍了,北大毕业生也在卖猪肉咧,研究核物理的博士也在当城管咧,他们读了那么多书,还不是干我一样的工作?我还省去了一大笔学费,再说,现在大学毕业生找不到工作的比比皆是,我为什么要上大学?”一副牛逼哄哄小人得志的样子。

巷口的左边是一家小面馆,猪肝面做得很地道,自制的辣椒酱也是一绝,年近四十的老板娘身材窈窕,风韵犹存。每到饭点,里面都座无虚席。也不知顾客是不是冲着面去的。

沿街再往北走一百米,有一个卖包子的早餐店,生意特别火。去晚了,还没的买。据说这是左里人开得,有二十年的历史,做的包子具有本土特色,馅鲜皮韧。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妈,手下的员工多是五六十岁的老人。每次包子出锅都被围得水泄不通。而老板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拉长了脸,像极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供销社的售货员。而顾客还得陪着笑脸,生怕这位姑奶奶不买包子给他。硬是把一个私人小店开成一个国营店。后来在旁边又开了两家早餐店,一家卖天津灌汤包,一家卖米粑,对她实行夹击之势。她的脸上也开始有了职业化的笑容。

马路对面便是东湖广场。这里只要天气不坏,一天到晚都有很多人。县城里起来活动得最早的是两种老人,一种是扫地的清洁工,一种是在广场上活动的退休干部。于是在微茫的晨曦里广场上呈现出一道最为独特的风景。一边是低头扫地佝偻的身影,一边是上手舞足蹈意气风发的身姿。当天色稍亮一点,广场边上便出现一个个睡眼惺忪去赶早读的学生。这也是“双减”政策落地后最为亮丽的景致。

一到晚上,东湖广场上便热闹非凡。各种广场舞团体在这里亮相,喇叭开得轰响。还有摆地摊的,搞产品宣传的,都卯足了劲叫卖。一派歌舞升平,繁荣昌盛的样子。让人想起《清明上河图》里的情景。

                       2022年初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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