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云雨田的头像

云雨田

网站用户

散文
202306/04
分享

鹏城众生相

                                                 雨田

晚上八点多,一个人在办公室伏案改作业。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看,是深圳的一个朋友,很久没有联系。很诧异地接通电话,传来那个久违的声音,但明显感觉对方的舌头似乎在踩在云端漫步。

“兄弟,在……家呢,一切都,都还好吧。”

“也就那样吧,马马虎虎,胡大董事长怎么突然想起我了,还以为你把老朋友给忘了呢。”

“看你说的,我……我现在 ,在办公室,一个人,喝了点小酒,突然想,想和你聊聊天,心里,心理……特郁闷……”电话里传来粗重的呼吸声,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接着便大声呜咽起来,“呜呼……”一个中年男子被压抑的哭泣是如此撼人心魄!印象中,他可一直都是很乐观的人。

心里不由一紧:“怎么了,老兄,发生了什么事吗?”电话那头继续在不停地呜咽着。坏了,一定是身体出现的状况,也或许是家里发生了变故……脑海里瞬间冒出许多可能发生的不幸。

真是人到中年有三忧,上有老下有小,正是多事之秋。这位胡总是做外贸生意的,虽然几经挫折,最终还是混得风声水起,十年前身价已达几千万。曾经在我公司订购过几批礼品,一来二去,便成了好朋友。但由于后来天各一方,各自奔忙,只是偶尔在逢年过节相互问候一下。十年,可以发生多少无法预料的事,尤其是在风云变幻的深圳!

五分钟之后,电话那边的呜咽声终于消失了,急忙问道“老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方便告诉我吗?”

“老弟,没事……”

“你确定没事?”

“真没事,不好意思啊,吓着你了,见笑了,喝了点酒,有点上头。”电话里的声音显得疲惫而憔悴,不过吐字清晰了许多,“家里都挺好,身体也没问题。只是最近公司出了些状况,由于全球的疫情问题,生意一直不好做,仓库积压太多,资金链有点悬。思前想后,觉得这几十年的光阴,太他妈折腾人了。无处诉说,连你嫂子,我都不敢说,只有找你了,你是个君子,善解人意,一定不会笑话我的,也一定为我保密。”

我苦笑道:“没事就好,你真的把我吓着了。生意起起伏伏很正常,关键是在低谷中要挺过去,我相信你一定行,因为之前多少难关,你都挺过来了。”其实心里还是很震动,能让一个中年的企业掌舵人当着一个朋友的面如此痛哭流涕,一定是遇到了非常棘手的问题。只可惜,自己作为一个囊中羞涩的工薪阶层,完全帮不上忙。

“没事的,老弟,让你看看我的仓库,就会感觉到我的处境。”他说着用微信视频通话模式,把镜头转向办公室,通过一个狭长的走廊,走廊两边堆满了货物,只留有一个侧身通行的通道。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偌大的仓库。仓库的货箱堆积如山,一眼望不到头,的确有很强的视觉冲击感。

“兄弟,看看,这些货是不是很壮观?不过你放心,等疫情一过,这些货都能变现,我仍是当初的风光无限的胡总!”话音仍像当初那般中气十足,随即镜头中出现了那张熟悉但已沧桑的脸。

随着这张脸的出现,那一瞬间,那边许多曾经熟悉现已模糊的脸,纷纷在脑海里涌现,仿佛一枚枚茶叶,在滚烫的茶水的冲击下,逐渐舒展开来,并从茶杯底部纷纷泛起。在深圳的那段岁月不知不觉中已融入了生命的年轮,那些人、那些事在内心深处被时光酿成老酒,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突然涌上心头。

                                    

                                         吃霸王餐的美术生

阿尹是我初到深圳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湖南湘潭人,带着浓重的湖南口音,瘦瘦高高的,带着一副黑框眼镜,很斯文的样子。因为他是毛主席的老乡,所以有了一种别样的亲切感。现在连他的名字都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他名字当中有个尹字,同事都称他为阿尹。

他是个美术生,高考落榜,家里穷,没钱复读,就出来打工。看过他画的素描,很专业,我很为他惋惜。他说,没事,等攒够了钱就再去复读,这边对文凭要求太高了,动不动就要本科,我一个高中生连根毛都算不上。

那时我们同在一个香港人开的五金厂制版部做制版学徒。工资低,工时长,一天工作十个小时,只有星期天晚上不加班,吃着最低等的员工餐,菜里没什么油水,味同嚼蜡。但他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他说,这有什么,这总比在外流浪要强,说来你不信,我来这个厂之前,身上只剩下十块钱,我硬是坚持了十天,直到进厂。几个室友都大呼神奇,问他有什么妙法。他笑而不语。

在我们的追问下,他乘机敲诈了我们一瓶汽水。然后讲了三个字:“霸王餐”。我们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一个这么斯文的文艺生,竟然敢吃霸王餐?在我们的再三逼问下,他说出了实情。他正了正眼镜,一脸狡黠的笑:

“一,你必须要有足够厚的脸皮,二,要有强大的心理素质,三,会察言观色见机行事。你要掐着饭点,找一家最忙的排挡,而且那里必须有两个收银员。一个在门口,一个在收银台。你大大咧咧地往桌旁一坐,点餐要豪气,但必须在十块钱以下。万一人家逮住你,你就说自己忘记了,用唯一的十块钱付账,能免去一顿皮肉之辱。吃完之后,不要急着走人,喝杯茶,然后到收银台那里抽一张纸巾擦擦嘴。这时,站在门口的收银员认为你在收银台钱付了账。然后又回到桌旁喝杯茶,当收银台的服务员在忙着收账时,就起身大摇大摆地走向门口,并大大方方地和门口的收银员打个招呼。这时她们都以为你在对方那里付了账。不过你不要长期在一个店里吃,要隔一天换个店。免得混成熟脸就不好了。”

我们都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他是个当特工的料,做雕版学徒真是屈才。有时绝境也许可以把人的潜能激发到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步。后来,我出厂找工作时坠入困顿,也曾尝试着用阿尹的方法去搞一顿免费的午餐,但我发现自己并不具备阿尹所列举的那几种素质。尤其是第一种,脸皮不够厚。吃完饭后,犹豫再三还是主动地付了账。

几个月后,我离开了那家五金厂,由于那时手机还没有出现,我们便没了联系,不知道阿尹有没有回到学校,但愿他如愿考上了大学,彻底告别了吃霸王餐的日子。


                                                 小三阿梅

阿梅是制版部的班长,江西赣州人,和我算是老乡,皮肤白皙,眉目清秀,留着长马尾,二十出头的样子。但几个月的时间里,她和我们讲的话前后不超过三句,一副郁郁寡欢的神情。我们都敬而远之。

有一天傍晚,吃完晚餐后,离加班还有半个小时,制样部的几位师傅、学徒就蹲在厂外的路边放风,胡侃。不知是谁提到了班长,初来乍到的我小心地问道,这个班长怎么不和我们讲话?

雕版师傅老刘笑道:“怎么了,你对你老乡有意思?”

“哪能啊,就是觉得有点奇怪?”我老脸一红。

“奇怪?她和我们不讲话,但是和主管讲话啊,而且很亲热,你没发现吗?”

“你是说,她和主管……”我徒然一惊,没想到心中的猜想竟然是现实。

“是啊。”老刘用两根粗糙的指头夹着一根劣质香烟,送到嘴边猛吸一口。

打样部的主管姓赵,是一个五十来岁的香港人,五短身材,一脸横肉,一双小三角眼总透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这个老赵不是人啊。”老刘神色黯然,低声说,“组长刚来时才十六七岁,那时真水灵,可惜被这个老色鬼盯上了。他在香港有家室,据说女儿都比阿梅还要大。阿梅刚来,就被他盯上了,威逼利诱把她变成了自己的情妇。更可恶的是班长的工资全部被她掌控,一个月只给点零花钱。小姑娘早就想离开,但几年的血汗钱就泡汤了,所以只有打掉牙往肚子里吞。”

老刘是这里资历最高的制版师,连主管都得敬三分。

之前也偶尔听到过类似的传闻,只当是传说,但当这种事真的在身边发生时,不由地一阵惊悸,一阵悲凉。一边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但又能怎样?一个懵懂无知的女孩,人单势孤,像一只羊羔,误入危机四伏的丛林,终将沦为猎物。

一位陕西籍的秦师傅,也是老资历,他漠然道:“这种事多了去,来这边开厂的香港老板,哪个不是三妻四妾,都是包养了从内地来的漂亮打工妹。就连咱厂包食堂的那个六十多的糟老头子,都养了两个妹子。昨天晚下班时我就看见老头开着车带她们去兜风。”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一直漫上头顶。

于是每天走进车间,都有一层阴霾压在心头。特别是看到一脸油腻的主管,嗓子里就像是被人强行塞进一只鼻涕虫。三个月后,我便离开了这家五金厂。也不知道阿梅最后有没有拿回自己的血汗钱,有没有逃脱主管的魔掌。

注浆部出来的雕塑师

2000年初,我应聘到福永镇一家台资陶瓷厂学做雕塑。

那会儿雕塑是很吃香的行当,平均薪资是流水线员工的七到八倍,一直梦想有机会学一学。刚进厂的时候是以设计师的身份考进来的。也是阴差阳错。当填自我介绍表的时候,在特长栏里我随意填了个雕塑。对于雕塑其实比较陌生,只是观摩过。不料一个月后,经理说雕塑部缺人,就把我调到了雕塑部,试用期一个月。我顿时傻了眼。从美术设计到雕塑是一个多么大的鸿沟!这简直是赶着母猪上树!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那时的工作太难找了。

于是白天上班的时候,抓住一切时机向雕塑部的师傅请教,晚上拿着一团泥巴在寝室昏暗的灯下练习。找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到书城去找中外著名雕塑家的作品图片来参照,到厂外的垃圾窖里翻找残次品来临摹。同寝室有个注浆部的师傅,人称老林,是厂里的老员工,见多识广,经他手中灌制的人物公仔不计其数。所以每天晚上休息的时候都会到我跟前观摩一番,并指点一二。他说,他的部门有一个湖北的小伙子叫小刘,也在寝室练习雕塑,做得还不错。

我很惊诧,一个没有美术基础的人,要想自学雕塑,势比登天。于是很好奇地前去打探。注浆部的员工大部分住在走廊尽头的大寝室,走进一看,果然有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坐在角落里在捣鼓着什么。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一身沾满泥浆的工作服,板凳和桌子都是用破旧的三合板钉成的。旁边放着一个残破的陶瓷唐老鸭。手里的泥塑已出具雏形,还真的有模有样。

“真棒!”我由衷地赞叹。

他猛地一转头,一副惊慌的样子。看见是我,才舒了口气:“是你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保安。要是被他发现了,我就死翘翘了。”

“你认识我?”我很惊讶。

“咋不认识?你是新进厂的设计师,又是雕塑师,你们都有一技之长,工资又高,是我们羡慕的对象啊。”他那张稚气未退的脸上露出敬慕的神色,“不像我们干苦力的,一天到晚几十斤重的石膏模搬来搬去,又脏又累,工资又低,一天下来累得像条狗。”

“所以你想做雕塑师?”

“是啊,不过是瞎搞。”小刘一脸谦卑的笑,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手指粗糙,布满了裂痕,泥渣从手指间纷纷掉落。制模部和灌浆部的员工因为经常和陶土、石膏打交道,手指大多会感染真菌,长满水泡,化脓、溃烂,愈合后又复发。所以他们的手指变得像龟裂的松树皮。

“你已经练得很不错了,但是最好先学画画,抓型会好很多。”我给他提了个建议。

“真的?哪里可以学画画?”小刘的眼睛里迸射出热切的光芒。

“听说广州美院每年都会开设美术培训班,招收社会青年,你不妨去打听一下。”

“真的?”他兴奋地跳了起来,用松树枝般的手握住我的手,“太感谢了,你真是我的福星!”

“不过,听说学费好像要两、三万。”

他热切的眼光立刻黯淡了下来。我拍了拍他的肩说:“你还年轻,等赚够了钱再去也不迟。”但我知道,按照他目前的工资,猴年马月才能赚够三万块。

后来听老林说,小刘其实是个孤儿,自小父母双亡,初中刚毕业就出来打工,但没技术没文凭,年龄又小,哪里都不要。他的堂嫂在本厂做彩绘部主管,同经理说情,于是把他带进来在注浆部上班。

半年后,我当上了雕塑部的主管。小刘则真的去了广州美院,据说是他的堂嫂资助了他。他的堂嫂很贤惠,看到他这样上进,就借了三万块给他去广州美院进修。我很是感慨,人生多舛,但命运总会青睐自强不息之人。

两年后小刘从广州美院结业了,并顺利地考进了一家台资贸易公司做雕塑,月薪六千元。

                                             凤凰歌神

那时的打工族下班之后,大部分有三大喜好:逛夜市,煲电话粥,唱露天卡拉ok。

那时的我生活挺简单,下班之后和同事不是去逛夜市就是去露天场K歌。一到傍晚,工业区旁的住宅区里几乎每条巷子里都摆开一处场子,喇叭开得轰响,吸引下班的打工仔来点歌。特别是星期天的晚上,难得有一个晚上不加班,这些露天的K歌场地都被围得水泄不通。不过唱的人少,凑热闹的多。一块钱唱一首,这对打工一族来说算是奢侈消费。对于大部分流水线上的工人,掏出血汗钱来唱歌还是有些不舍。不像现在的年轻人看得开,把钱当纸花。即便如此,从傍晚到午夜,歌声少有间断,掌声阵阵,像一场盛大音乐节。唱歌的以管理人员居多(那时还未出现白领一词)。这部分人收入稍高些,也见过场面,放得开,敢开口的大多唱得有模有样。当然也有五音不全的,什么鸭嗓鹅嗓破锣嗓子齐上阵,只为发泄一下一个星期以来在工厂里积压的郁闷。

我很喜欢这种氛围,场面开阔,夜色如水,坐在一起的彼此都不认识,只因为有共同的爱好。唱得好掌声热烈,唱得差的掌声寥寥,不用给面子。不像在狭窄的包厢里,坐在一起的都是朋友,或将要成为朋友,即使人家水平极烂也要装出一副惊为天籁的样子,狂虐自己的一双肉掌。

在这里唱得好的,凤毛麟角。老板特别欢迎那些k歌高手,一开口便与众不同,像有磁场似的,一下子吸引很多人围观,投以羡慕赞叹的眼光。一曲终了掌声如潮,人气一下子就起来了。生意人都是精明人,都明白人气便是财气这个道理,所以一般都对K歌高手进行优惠,甚至免费。

而长毛阿林在凤凰村唱歌是完全免费的一个人。

那时我住在福永镇凤凰村里。村里有个开放式的足球场,球场边上是一小片荔枝林。每当夜幕降临,树林里便灯光璀璨,有摆地摊的,有烧烤的,有打桌球的,最热闹的一处便是露天卡拉ok。我和雕塑部的几个员工是这边的常客。一个星期天的晚上,我们几个又溜达到这里。当天是同事小潘的生日,就点了一首歌送给他。唱的是《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用的是民族唱法,高亢清亮,颇能开场。一曲终了,周围立刻围了一圈人,掌声如雷。正在掌声里有些飘飘然,从人群里走出一男子,二十四五的光景,长发披肩,颇似郑伊健,他对我一挑大拇指:“兄弟,唱得不赖!我来和你PK!”

我对他点点头,表示谢过。这时,小潘冲过来一把抱住他,对我介绍:“这就是我同你讲过的歌神阿林,我的老乡,今天你们有耳福了。”

点歌的老板从柜台后走出来和他热情地打招呼,看来很熟稔。老板很麻利地给他点了几首刘德华的歌。阿林拿起话筒,一看就很放松,很专业,竟然不用看屏幕。一开口,更是把我震到。竟然和刘天王唱得一模一样,开始误以为是老板放了原唱。但细听,音色比天王更胜一筹。两首歌后,这个场地被围得水泄不通,掌声如潮。

后来,我们会偶尔在在露天k歌场遇见,像老熟人似的打招呼,虽然彼此并不熟。听小潘讲,阿林做过夜总会的驻唱歌手,但不幸的是染上了毒瘾,在黑道上瞎混。

再后来,有很久都没有见过他。小潘托朋友去打听,结果带来一个坏消息:阿林被关进了监狱!据说,有一天晚上犯了瘾,在一家超市外,偷了人家几十箱啤酒去买,被逮住了。

在鹏城,藏龙卧虎,但冒出来还是少数。许多人在寻梦的过程中,经受不住各种诱惑,从而偏离了自己的当初设定的轨道,最终以一出出悲剧谢幕。


                                      爱装逼的业务员

在公司里我最瞧不起的是业务员,因为他们除了一张贫嘴身无长物。但随着着时间的推移,我对这种职业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变。这个改变是从业务员小田开始的。

嘴很甜。这是小田给人的第一印象。那时我们在坪山一家礼品公司共事,我在开发部,他在业务部。他年龄偏小,厂里的员工大部分比他年长,所以经常听到他哥呀姐的同人家打招呼。

能装逼,这是小田的第二个强项。普通业务员的工资很低,基本上靠提成。他初来乍到,穷得响叮当。他领了第一月的工资,只有一千多,却花了一千八百元买了一套名贵西装。在十一世纪初,这样的西装只有非富即贵的人才会买。但这位小业务员买了,并穿在了身上。你还别说,一分钱一分货,这套西装穿在身上,整个气场都变了。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一点都没毛病。再加上头发一梳,摩丝一打,领带一系,锃亮的皮鞋一穿,看上去就是个成功人士。

第二天,他就穿上这身行头,跨上一辆旧单车去谈业务,看上去别提有多别扭,出门的时候大家都捂着嘴偷笑。不料,一个星期后,业务部下了一笔大额订单,有十几万。据说就是小田谈下来的。小田一战成名,荣升业务经理。我后来私下问他,那辆破单车怎么没有暴露你的实力?他诡秘地一笑,这辆破单车呀,是我的福星,千金不换。接着,他把手中的汽车钥匙一晃。我一惊:“原来你有小轿车啊,还是宝马!”

他得意地开怀大笑:“你再仔细看看”

我接过他手中的“汽车钥匙”仔细一看,原来是个仿真模型。

几个月的时间里,这个爱装逼的小田谈成了好几个大单,成了公司炙手可热的人物。然而,这才是他装逼的开始。

有一天傍晚,我们几个在地摊上吃着一块五毛钱的炒粉,喝着啤酒。几杯下肚后,他打着酒嗝,红着脸说:“各位兄弟,你们现在叫我小田,明年你们就要叫我田总!信不信?”

我们都笑着说:“信,怎么不信?到时你成了田总,可别忘了我们哥儿几个。”

小田什么都好,就是爱吹牛,牛皮吹得无边无沿。那一年,他才二十出头。

但想不到,一年后他真的辞了职,自己开了个公司,取名“大唐”。但这个公司只有他一个光杆司令。在深圳开公司容易,关门更容易。没有雄厚的资金支持谈何容易?他在横岗租了一栋破旧的两室一厅做公司。客厅摆办公桌,一间住人,另一间做仓库。没有人敢加盟他。他充分发挥了他的特长,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软磨硬泡,终于拉了一个组装部的朋友入伙。但境况非常艰难。拿他自己的话说,就像毛主席拉着队伍上井冈山。但毛主席手下好歹也有几百号人,而他只有一个兵。他进了一批货,几乎花完了所有的积蓄,连吃饭都有问题。

但一天晚上偏偏接到一个供应商的电话,邀他一起喝酒过生日。他摸摸口袋只剩下两百块,而合伙人口袋也是底朝天。去还是不去?这不是个问题。爱装逼的小田再次彰显了他的特质。他把两百块包了一个红包,然后在被子底下摸了半天,找到两枚硬币,便拉上他唯一的兵,搭上公交去赴约。从横岗到布吉大约十公里,坐公交一路顺畅,不到十分钟。但是酒酣之后,两人傻眼了,没钱搭公交。又不好意思找朋友借钱。

田总一声令下,走!两人趁着酒劲迈开大步走进黑夜。走在半路,天下起雨来。不久,两人就淋成了落汤鸡。幸好深圳的天气不太冷。不知是谁先哼起郑智化的歌: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接着另一个也加进来,齐声高唱:“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于是路上出现了怪异的一幕,公路上车流不息,人行道上只有两个行走的男人,并且勾着肩,搭着背在磅礴的大雨中且行且唱,引得司机们纷纷侧目,不少人说,一对神经病!

然而,两年后,正是这对“神经病”创办的“大唐”公司在在深圳工艺礼品界异军突起,年销售额达几千万。

                                          后记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有部电影叫《北京人在纽约》,片头很出名,“如果你爱他,就把他送到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他,就把他送到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其实每一座城市都是相似的,既是实现梦想之地,也是堕落的温床。早年混迹深圳,在工艺礼品行业摸爬滚打了一轮,从老鼠做到猪,便起身洗手上岸,做回一名教书匠。期间经历了许多人和事,在心底沉淀发酵,不时刺痛神经,想一吐为快。很多次都萌生搞一部宏图巨著的冲动,把这些人事装进去,以了却心愿。但自觉能力不济,无法驾驭,又加上近年来工作加重,劳心劳力,无暇顾及,只有忙里偷闲,以只言片语记之。只怕这些人事随着时间的流逝,一起消遁,无从打捞。确实,有许多朋友,现在在脑海中只剩下些微茫的印记,连名字也记不得了。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