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上海,笼罩在又轻又薄的雾气中,让这夏末之夜添了几分秋意。街边的路灯排成一字型,灯光倾泻下来,像是一个个闪着光的罩子般,盖在马路两旁。这座城市不如电视剧里的演的那般繁华和纸醉金迷,日子也在上、下班中反复轮回。如果硬要找点不同的话,大约是上海的人比其他城市更多些吧。
深夜的街道上走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迈着缓慢的步伐。他弾了弹衬衣领子上的碎发,一向习惯于整洁干净,近来却变得有些邋遢。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那个离开了的女人。想到她,心口居然有撕裂般的疼痛。他稳了稳心绪,继续向前走着,前面的路灯坏了,他只得在黑暗中摸索,犹如他的人生一般。
他十年前被派到这座城市,异国他乡的生活,总是充满孤独与疲惫。这些年虽也小有成就,但高额房贷,外加父母日益年迈,早已压得他喘不过气。那时他习惯独自一人,一个人上班,一个人下班,一个人看书,一个人逛公园。生活平淡无奇,也曾想有个人陪伴,但命运并未将那个人送到身边。直到两年遇到那个女人,那是个生得极漂亮却非常豪爽的女人。她有着大大的眼睛,睫毛翘成弯月型,精巧的鼻子,小小的嘴巴,笑起来唇边就生出一个酒窝。他第一次见她时,就在她那柔美干净的笑容中沦陷了。那一刻,晕眩感如海浪般前仆后继地向他袭过来,他怔怔地盯着她,而她仿佛未他不存在般,漠然地走出了他的视线。
回过神后他有些恼怒,一半是为自己的失态,另一半是因为女人对自己视而不见。他已不再年轻,岁月这只手仿佛有用不完的颜料,将他的头发染上了一丝丝白线。而女人正是如花的年纪,像春日里含苞待放的花蕾清新甘甜。女人是他下属的下属,每一天她都没完没了的笑着,仿佛全然不知这世间的哀愁。一开始,女人见到他,恭恭敬敬地问好,头微微扬着,紧绷的脸庞上铺满了疏离和害怕。每当此时,他只好礼貌地笑笑,并在心里按耐住那一点点不断挣扎的希望。他深知年龄和社会地位差异这两把利剑,将他和女人隔开,但又没有办法克制住想见她的心情。那种感觉,就像困在沙漠中的人渴望甘美的清泉一般急迫。
一日午休,他听见女人和同事聊起他,鬼使神差地他选择在门外偷听。同事问:“你知道吗?听说X总至今还未婚呢。”女人打趣同事道:“是吗?他又帅又有钱,你怎么不嫁给他?”一开始,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顷刻间,呆滞就被狂喜所替代,原来女人是这样看待他的,“又帅又有钱”。
自此以后,他开始放纵自己的感情。有时也会借着职位的便利,故意将女人找来谈工作,看着她听着自己一本正经地胡扯,认真记笔记的样子,就觉得特别可爱。女人是聪明的,这样几次后就发现了他的感情。或许是命运的馈赠,或许是隐秘的感情太动人,女人渐渐地爱上了他。女人看他的眼神越来越炙热,虽然见到他时仍只是礼貌的问候,只是僵硬的表情换成了幸福的笑脸。每每想到她那时的样子,他就想天使的笑容,大抵也不过如此吧。每天清晨,她会在电梯里说早安。中午,会在楼下的饭堂里给他一个微笑。傍晚下班也会刻意地多呆一小时,只为有借口可以和他同十分钟去地铁站的路程。
女人是那么美好、聪慧、热情,向初春的暖阳般,融化了他生活中所有的冰冷。但是他却胆怯了,清晨,他醒来后,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日益苍老的容颜,禁觉得那么让人厌恶。是的,他厌恶自己的年龄,厌恶自己的相貌,把他和女人隔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他无法忽视他们之间的距离,女人比他年轻二十岁,还有绚烂多彩的未来。而他的余生,注定要在这钢筋水泥的大厦小格子里度过,他给不了女人梦想的未来。自此以后,他开始疏远女人,也有意无意地暗示女人放弃对他的感情。
这样过了好几个月,突然有一天,他收到了女人的辞职信。他听见她云淡风轻地告诉同事,她要离开这座城市,回老家了,并且再也不会回来。她的笑容依旧那么甜,好似离开对于她来说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但他却看见她眼眶里充满了点点泪光。世界好像因为她的决定崩塌了,他希望她远离,又害怕她远离,他在深夜里呐喊了无数遍,请她留下来,但再见她时却只有无尽的沉默。
她走的那天,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淡淡的妆容有些凌乱,头发随意扎了个松散的马尾,显得特别憔悴。她一步步向他走过来,眼眶微红。“我走了”她说。望着他的眼神里,仿佛有千言万语。他极力克制着自己不哭出来,手微微地颤抖,稳了好一会,才淡淡地说了句:“再见。”那女人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他的世界中……。
他哈了一口气,夏末之夜有些微凉。今夜,是女人离开的第30个夜。她走后,他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生活和工作一如往昔地循环着。他约了些老友聚会,工作也依旧兢兢业业,仿佛她从未曾出现过,未曾离开过。有时他也在心底默默地想,她过得好吗?也会告诉自己,她会遇到一个年轻、富有的男人,给她美满的婚姻。只是,深夜的梦境中,都是她离开时的背影,扰得他满腹的心痛和惆帐。他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是否会后悔,只是反复告诉自己,当时的选择是正确的。“我是为了她好,她不该和我这样年纪的人在一起。”他自言自语地念叨。
他踱步拐到小巷中,巷子的尽头是他住的出租屋,夜仿佛更深了,让这行人稀少的小巷显得更加凄凉。他从包里拿出了外套,穿在身上。突然,叮咚一声,手机提示音响起了。“我觉得你爱我,你爱我吗?”这条信息像穿透云层的阳光般印在里手机屏幕上,发件人一栏霍然躺着那个女人的名字。他感觉眼眶有些发烫,身体仿佛被抽空一般蹲了下去,脑子一片空白。几分钟后,他哆哆嗦嗦地打出了“我爱你”三个字,却迟迟不敢发送。突然他大哭起来,憋着心痛删了那三个字,打出了另外几个字:“我不可能爱你”,再点击了发送按钮。
他无法想象几千公里之外的女人收条这条信息是什么心情,但他已心如死灰。又蹲了十几分钟,仿佛找回了些许的力气。他慢悠悠地站起来,蹒跚在小巷里,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走到巷子尽头时,见路灯下有个拉得长长的影子。他眯起有些肿胀的眼睛望过去,看到了熟悉的背影,那个女人她正站在那里。夜风吹乱了她的发丝,背着灯光看不清她的表情。世界静止了,好像过了一整个世界,又好像只过了一分钟,女人突然冲过来抱住了他。
“你怎么来了?”他沙哑着喉咙问。
“来看你。”她答。
“我不可能爱你。”他又颤抖着重复了一遍。
“那请你给我个机会,让我用一生来将不可能变为可能。”她哭着回答道,抱着他的手又紧了紧。
夜风又吹了过来,他突然清醒过来,用力地将她圈在怀中,女人的头发透着阵阵玫瑰香气装满了他的鼻腔。月牙从乌云中逃了出来,夜灯好似一下就被照亮了,他牵着女人柔软的手进了家门,“没有比这夜更美好的时光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