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昌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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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来驻村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妻子整整一夜没睡。我们就这样静静地躺着，什么话也没说。我们的周围，除了静得如水的月亮，就是刚出生十几天的女儿的微弱的呼吸声。
我抱着妻子，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口。也许是我的这一吻触动了妻子柔软的心灵，她慢慢地闭上眼睛，没有说话。我望了望窗外，又看了看妻子。此时的月光透过窗纱，照射在妻子苍白的脸上，而我火热的心如潮水一样不停地翻滚着。心里莫名的难过，就像是我要永远离开这个温柔体贴的女人一样。大概过了三十秒，我想再次吻她的时候，却看见从她的眼角处流下一滴眼泪。虽然是在晚上，但这颗泪珠还是那么晶莹剔透，干净得刺眼。
我没有再吻她，只是静静地抱着，摸了摸她的头，掠了掠她散乱在耳边的头发。我轻轻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双手捧着她的脸蛋，看了又看她苍白如水的面容，我的心如刀绞。
我知道这时候的妻子一定很难过，她的心一定如汹涌澎湃的大海，不停地翻滚，不停地撞击着“海岸”。她的心一定在滴血，女儿出生才十多天，我就要离开。
实际上，此时的我也想大哭一场，只是我不能表现出来。我再次把妻子脸上的泪水抹去，又静静地看着她。
还没有等我开口，妻子就说:“老公，虽然我还在月子里，我们的女儿还没有满月，但我支持你。因为，组织需要你，老百姓需要你。你到了那边，一定要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我不在身边，不要忘了，你的身子最怕冷。家里，有我在。”
听了妻子的这番话，我更加难过。这时候，我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我真的不想流泪，但它还是涌了出来。年轻时，我对自已说过，亲眼看过我流泪的人，一定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许久说不出话来，只是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身边身子虚弱的妻子，看着她旁边刚出生十几天的可怜的女儿，望着窗外冰冷的月光。
天亮了，我提着妻子提前为我准备好的行李，慢慢地走出家门。这时，女儿还没有睡醒。也许，很多年以后，她也不会知道，这个晚上，她的爸爸妈妈做了一个什么样的决定？
当我走出家门的那一刻，我的心突然疼痛起来，就像我要离开这个世界一样。我不由得跑过去紧紧地抱住妻子，在她的头上又轻轻地吻了一口。我看了看女儿稚嫩的脸蛋，俯下身子，也吻了她一口。这是我第一次在女儿的额头亲吻。
（2）
那天早晨，天空一直下着小雨，偶尔有一丝风透过车窗打在我的脸上，有点痛的感觉。而路面上湿漉漉的，这让人不由地产生怜悯之心。这时候的车子，就像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漫无目的地在阴雨中奋力地奔跑着，似乎找不到目的地。
经过一夜的挣扎以后，我还是马不停蹄地跑去正式报道。通过一番询问，我初步了解到我驻村的地方是一个偏远的山村。在我之前，还没有人来这里正式报道。
我驻村的地方离街上有十五公里，而且，交通不太方便。在旅馆休息了一宿，我找了一辆车，请他送我去青山村。一路上，车子像是在打太极拳，弄得我头昏脑涨，让我哭笑不得。这种感觉，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我被抖得像一个丈二的和尚。
路程虽然不远，但我们足足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在去的路上，我没有想其他的事情，我只是静静地看车窗外的风景。出乎意料的是这里的风景真的很美，到处都是满山遍野的绿色和雄伟壮观的山峰。每经过一处诱人的风景，我都感叹。我问自己，地球上怎么还有这么漂亮的景色？这难道是上天留给我的礼物？
车上，开车的师傅很幽默，他善解人意，大概有四十岁，穿着一件黑色西装，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面带笑容，看上去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子，让人感觉很实在。他开车很娴熟，也许是经常开车的缘故，真可谓是老将出马。他用本地话关心地对我说:“小伙子，怕你不习惯哦！我们这里条件艰苦，不像你们城里那么方便，在城里，什么东西都一出门就可以买到，这里就不一样了。”
“没事，我还年轻，我喜欢挑战，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如果没有经历过苦难的人生，那一定是不完美的人生。”我开玩笑说，“所以，即使是天大的困难，我也要战胜它。”
“你们年轻人啊！就是有一股牛脾气！”他说，“不过也好，也许你在这里驻一段时间以后，回去就是领导了。”
“谢叔叔吉言，但当领导不是我的人生目标。”
“很多人为了当上领导挣得头破血流。你为什对它不感兴趣呢？”开车的师傅有些不解地问道。
“其实，像我这样一个老师，我的目标很简单。踏踏实实地做事，把自己最真诚的感情都倾注在学生的身上，把所学的知识都毫不保留地教给学生，把为人处世的道理讲给学生听。”我对他说，“然后一家人幸福快乐的生活，就够了。”
“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
说着，司机叔叔给我竖起了大拇指。也许是我的豪言壮语打动了他，或许是我的无知让他敬畏。
正当我们说得起劲的时候，我们的车子一动也不动了。开车的师傅马上意识到什么不好，他用方言说：“拐求了！焊起了！”
我立马推开车门，用手机照着看了看外面，车子在的这个地方全部是稀泥，我们的脚根本插不下去。但这个时候，开车的师傅又用方言说：“小李，你别出来，下面全部是稀泥烂港，我下去找几个石头放在前轮的这个地方就可以了。”
在黑夜里，开车的师傅找了好一会儿才找来几个石头，放在两个前轮的下面，然后轻松地拍了拍手上的泥巴，费力地走上车来。他叫我看着我这边的车轮，然后使劲的加大油门。
车子像一头老牛一样费力地叫了一声，就没有力气了。这时他又走下车去到处找石头。我实在坐不住了，我卷起裤管，从车上走了下来。我一脚踩了下去，原来个地方的是一个坑，很深，都快淹到我的膝盖了。顿时，我的鞋子、裤子全变成了泥色。
我们两个在黑夜里寻找了很长时间，找来了很多石头放在车的两边，他小声地说：“小李，先别放，等一会儿我叫你放的时候你在放。”开车的师傅顾不上洗手，就一步跳上车子，打火发动车子。“小李，你先在四个轮子的下面放一些石头，我试试。”我照着他的吩咐做了，他使劲全身力气，加大油门，可车子只是朝前纵了一下就不动了。他走下来看了看四个轮子所在的位置，然后小心翼翼地拿了几个石头放在前轮的地方。他微笑着看了看我，幽默地说：“我在用力试一次，他妈的，老子就不相信出求不去！”
他上了车，我听到他把档杆使劲的换在一档里面。只听到他大声地叫我：“小李，快让开，怕泥巴飞到你的身上。”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车子就跳了起来，飞出了这个泥潭。
他把车子停稳，乐呵呵地走下车，从包里拿出一支烟，悠然地点着，并轻松地吸了一口说：“在农村，遇到这种事情是不足为奇的。”我笑了笑，没有说话。因为我也是在农村长大的。
车子继续穿梭在山峦之间，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外面依然下着小雨。看着开车的师傅满脸疑惑，我不敢再说什么，他似乎也陷入了沉思。
我想，他也许是在问自己:“我幸福吗？”或许他在心里默默地想，我身边的这个小伙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3）
一路风尘仆仆，一路颠簸流离，我们在山路上摇曳了一个多小时，最终到了我驻村的达目的地。
到青山村的那天晚上，同样是阴雨连绵，这里的村支书听说我要到他们这里来驻村，提前把饭做好等我。
我一踏进村支书家的大门，就闻到香喷喷的包谷饭的味道，还有乡村腊肉，洋芋片片等。这种味道是小时候经常闻到的，那时候，每到晚饭时候，母亲就会做好一桌子饭菜整齐地摆放在一张八仙桌上。老远的，一闻到这种味道，口水就不停地往下流。这不是我太想吃包谷饭，而是我的肚子已经不听我的指挥。
“辛苦了，领导，快坐下来吃饭，我们知道你要来，就提前把饭准备好了，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定饿了。不过，我做的饭没有你们城里的好，只能填饱肚子。”村支书亲切地说。
“哪里？哪里？都这么丰富了，还说不好！还有，我申明，我不是什么领导，我只是一个老师，一个驻村干部，我也是农村人，不是领导，我是来干实事的。”我说，“以后就叫我小李，这样亲切。这包谷饭安逸，好久没有吃包谷饭了，我今天一定要吃上几碗。”
“好，我们农村什么都没有，包谷饭，酸菜汤有的是。”村支书开着玩笑说。从支书说话的语气中，我知道他一定是一个幽默风趣的人。我看了看他的家里，除了几个陈旧的沙发和简单的厨具以外，就别无他物了。我又看了看他的穿着，都是那么朴素。我突然很敬佩他，我想，他一定也是一个为老百姓做事的人。
吃完饭以后，我和支书聊起了青山村的情况，我们聊得很投入。这时，支书的妻子给我们泡了一杯茶。她说:“你们两个别只顾聊天，喝喝茶，把喉咙润润再说，这样对身体好，别只顾说话，以后啊！怕你们聊都聊不起，时间还很长。”
支书没有说话，他接着给我介绍青山村的现实情况。我看他没有回应妻子。我连忙对支书的妻子说:“谢谢嫂子，你辛苦了。”她看了看我，似乎有点害羞，然后又笑着对我说：“没事儿，你是客人，应该的，家里没有别的，凑合着喝了”。此时的她就像是一个还未出嫁的少女，她的脸上突然红润起来。我想，这应该就是农村人质朴无华的性格，他们虽不会说话，但他们的心是善良质朴的。
“我们这个村，有很多‘硬骨头’，他们就是老赖，不管你对他们做什么？都无济于事。”支书激动气愤地说。
还没有等我开口，支书的妻子接过话舌对支书说:“你急什么？人家都不怕穷，不怕没穿没吃，又不是你的错，谁叫他们那么懒！难不成你还要给他们种包谷，栽洋芋？”
“你懂什么？我好歹还是一个支书，管这个村的。”支书说，“我当然要管，如果我们村的老百姓没吃没穿，我都不管，你说谁来管？难道要县委书记来管？”支书反驳道。
“好！好！我说不赢你，你说的什么都是对的。”
“一边去，我和小李聊一聊。”
看着支书激动的心情，我打心底佩服他，但他对妻子的态度，我不怎么恭维。支书的妻子一定是一个好心人，只是不会表达而已。或许她说的就是实话。虽然支书的妻子说话不受听，但这不能怪她，因为，支书的妻子确实不懂这些政治上的问题。他只是一个憨厚老实的，地地道道的农村妇人，怎么能责备她？
那天晚上，我和支书聊到凌晨三点过。之后，他把我送到村公所睡好，就走了。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默默地感叹着，他是一个真正为老百姓服务的人。实际上，那天晚上，我一直没有睡着。我在想，接下来时间，我该为他们做些什么？
我辗转反侧，直到天亮，我都还在想，我来到这个“拉屎不生蛆”的地方，以后的工作我该怎么做？对于这里的老百姓，我该如何与他们交流？如何发动他们发家致富？
突然，我的脑海中呈现出一个故事。我想，这个故事兴许可以激发这里的人们，激发出他们致富的斗志。
（4）
这个地方特别漂亮，她被漫山遍野的绿色覆盖着，森林覆盖率是百分之六十几，是这个县森林覆盖率最高的。这里的山水也特别壮观，来这里之前，我就听人说过安乐溪这个名字，安乐溪又叫“阿乐计”。据说，“阿乐计”是源于这里的少民族的语言。后来又有人叫她“绿色安乐溪”。“绿色安乐溪”这个美丽的名字，则是源于一个文学爱好者，是安乐溪的一个的年轻作家所创。这些，我都很好奇，也很感兴趣。我想，这就是安乐溪的特别之处。
安乐溪坝子被一条河流切成两半，这条河流是从两座大山之间穿越而出的，而这里的大山，巍峨高耸，犹如一个个强壮的军人在等待着庄严肃穆的检阅一样，令人震撼。山上全被绿色覆盖着，就像是给军人披上了一层绿色的军装。而这里的河水刚一露出头，就被这个宛如大船的安乐溪坝子接住。
这条河从安乐溪的北端一直贯穿到南端，特别壮观。看着这么美丽的风景，谁都想在这里住上几天。这么美丽的地方，让来源于彝族语言“阿乐计”这个名字听上去更加优雅。
我之前申请过一个公众平台，来到这里以后，我把我来安乐溪照的一些图片传到网上，没过几天，乍一看，有五千多的点击率，对我来说，这个点击率不是一个小数目。
下面的评论达到了两千多条，我有些兴奋。有一个网友这么评论:“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美丽的地方。”
另一个网友说:“太漂亮了，如果把这里打造成旅游景点，肯定会有很多人来参观的。”
“从图片上可以看出，这个地方的生态一定没有被破坏，在这里可以发展绿色旅游文化。”
有了这个强烈效应以后，我继续往我的平台发布有关这里的图片。还有一些我描写的文字。
有了这些基础以后，我的很多事情就好办了。之后的每天，我们都要去走访贫困户，目的是把他们的所有信息弄清楚，提醒他们把家里的卫生搞干净。在此过程中，我把我的一些想法也讲给他们听。让他们相信我能给他们做点事情。
记得我第一次走访贫困户的时候，很多人是不买账的。我给他们说:“我是来帮扶你们的，希望你们好好配合我，我们一起携手走出贫困，一起打赢脱贫攻坚这场硬战。”
“你能做什么？你能帮我们弄到钱吗？”他们说，“你能把我们这里的东西都卖到城里去吗？”
“只要你们肯努力，只要你们按照我说的做，我相信，要不了几年，我们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我满怀信心地对他们说。
“你有什么法子？说来听听。”一个年迈的老人说。
“好！”我对这个老人说，“你们看，我们这里环境这么好，土特产也这么多，比如天麻、魔芋、半夏等，这就是我们的资源。现在，很多地方想有这么好的生态、想有这么多的特产都找不到。”我说接着，“而且，我已经到处打听过，我们这里，在以前，革命先辈们长征时在这里驻扎过。这些，都是一个很好的旅游资源，都能开发赚钱，在其他地方是没有的，你们说呢？”这时，所有的老百姓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但他们没有多说，静静地沉思着。
就这样，我走访了他们很多次，我把发在网上的图片和人们的评论拿给他们看，读给他们听。他们当中有些人开始对我的想法有了好感。于是，我乘火打铁，把大家召集起来，听取他们的意见。这样做的目的，一来是让他们觉得自己也是这里的主人，二来是好让我和他们打成一堆，商量以后的事情。
没想到我的这一举措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5）
有一个星期回家，我把安乐溪的图片拿给妻子看，并把我的宏伟想法讲给她听，她听了以后，也特别赞成我的想法。她还说:“等女儿长大一点，我和你去安乐溪住上一段时间。”
时间过得很快，我们的女儿一晃就八个月了。妻子带着女儿来到我工作的地方。她第一次看到我的工作环境的时候，她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到处看看，就在这时，我看到她的脸上流下了眼泪。我小声地对她说:“老婆，你怎么了？怎么流泪了？”
她揉了揉眼睛，然后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有些害怕。我想，她一定会责怪我，怎么不给她说我驻村的环境。可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责备的意思，相反还温柔地说:“老公，你怎么不早点给我说？如果你早点说，我们今天就多带点被子来嘛！”
“没事儿，我一个大男人，承受得了。”我看她没有大发雷霆，我就自豪地对她说。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军师’了，以后，不管是生活上，还是工作上的事情都要听我的，你同意吗？或者不同意也得同意，就这么定了。”妻子霸道地说。之前，我还没有看到妻子这么霸道过。不知道今天她是怎么了？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就这样在我简陋的屋子里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妻子早早的起来帮我把饭做好，给女儿喂了饭。就急慌慌地对我说:“我今天要回去，给你带点东西来。”
“你带着女儿，那么辛苦，你怎么去？”妻子从来都是说走就走，说做就做的性格，说出来的事情绝不会推着。
“为了你，我怎么辛苦都不怕！”妻子坚定不移地说。
“今天就不用去了，等到周末我们一起去就可以了，今天都星期三了，再等两天。”我对妻子说。
“不行，我晚一天去，你就多受一天苦，这样我会心痛的，你知道吗？就这么定了。”妻子说。
我知道我劝不住她，就随她去了。妻子带着八个多月的女儿，坐着面包车回家去了。第二天，妻子又请了一个面包车，拉了三床被子，还有一些乡下没有的东西来了。她说:“一床给你盖，一床给你垫在下面，另一床，你自己决定。”于是，我把她从百里之外带来的被子按照她的吩咐铺好，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对我说:“你看看，这样子多好，即使我不在这里，我也放心了，如果连睡都睡不好，怎么去工作？”看着妻子认真的样子，我既高兴又难过。
这个时候，女儿睡得很香，乡村的夜晚静得离奇，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月光安静地照进我们的屋子。而我，唯一能听到的是我们一家人的心跳声，这些声音中，妻子的心跳得最快。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美丽的梦。我梦见我们变成了蝴蝶，我们周围的围绕着是很多美丽的花。
希望下一个春天，就是全国人民进入小康社会的日子。到那时，我相信不再有贫困户这一蛰心的词语了。
（6）
在这里驻村，我不仅要了解这里的民风民情，还要了解这里的气候条件，了解这里适合发展什么？经过这两年的驻村经验，我了解了农村人的习惯和他们的习俗。帮助他们解决了很多问题，一时间，只要他们有事情都会来问我，听取我的意见。
有一天，我去走访我的贫困户，我走访的这家人是住在山顶上的，是所有的贫困户中最远的一家。
早上起来，我洗漱好，吃了点早餐，就往山顶走去。那天，阳光明媚，风和日丽。我和村支书一起，一边聊天一边往山上爬。不一会儿，我们来到了这家人。
我是第一次来他家家访，因此，我并不熟悉他家的情况。我们刚到的时候，这家人很是客气。男的从屋子里抬出来板凳给我们坐，女的从树上摘来一些自己种的李子，清洗干净放在一个用竹子编制成的篮子里，恭恭敬敬地端来给我们吃。支书介绍说:“这是来帮扶我们村的第一支书，以后啊！有什么事情就给支书讲，他会经常来你家询问一些事情，你们要如实回答。还有，如果有问题的话，也可以给我们第一支书汇报，他会帮助你们的。”
“只要有困难都可以帮忙吗？”这个男人问道。
“当然可以，我们第一支书是市里派下来的，他能给我们解决很多问题。”支书给这个男人说。
我没有说话，我只是静静地吃着香甜的水果。这个男人看了看我，他似乎不相信我。实际上，我还真帮不了他。因为，如果他不想脱贫，我怎么帮助他？我正准备开口说话，他兴高采烈地说:“太好了，也许，这下我们真的有救了。”
“你别高兴得太早。”我对他说。
他马上把脸一沉，疑惑地看着我，慢腾腾地说:“我们支书刚刚不是说你可以帮助我们吗？”
“是的，我是可以帮助你们，但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如实回答。”
“那好！”我对他说，“你想过好日子吗？”
“废话，好日子谁不想过？”他反问道。
“这话是你说的啊！”
“领导，好歹我也是一个男人嘛！”这个男人自豪地说。
“行，只要你听我的，我相信你一定能过上好日子，你们一家人都会过上与众不同的日子。”我继续看着他说。
“我要怎样才能过上好日子呢？”这个男人追问我。
“你别慌，什么事情都有一个过程嘛。”我说，“你好好在家里忙着，过几天我想好了再来给你讲。”我这样对他说了以后，他没有再追问，我相信他已经听懂了一些东西。我们在这家人家聊了很长时间。我和支书下山的时候，月亮都走出来了。
之前，支书给我说，这家人是很难缠的，很多人去过他家，他都不买账。所以，在去他家之前，我和支书商量好，我们要给他一个激将法。这个山头，只有他家住在这里，很多次，很多好心人来劝他搬到城里去住，可说什么他都无济于事。
就这样，我们去了他家很多次，每次都只是和他谈心。
据我了接，他家有五个小孩，其中，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大的三个姑娘已经读小学了。而且，她们的成绩都还不错，我突然有了想法，我对支书说:“我们就从他的孩子着手。”
又过了几天，我们依然早早地就出发了。但我们没有直接去他家，而是先到学校，找他的孩子们谈心。我们给他的孩子们讲了很多读书的故事，看得出来，这三个可爱的孩子对读书很感兴趣。她们被我们讲得心痒痒的，看她们的样子，已经蠢蠢欲动了。于是，我们等到孩子们放学以后，带着她们一起回家。
当我们走到他家的门口时，这个男人很惊讶。他漫不经心地说:“你们怎么和他们一起来呢？”
“我们是从学校接起她们一起来的，据我了解，你的这三个孩子都很喜欢读书，而且，成绩都还不错，你的这几个孩子啊，将来一定会有出息。”我微笑着对他说。
“哪里哦！几个都不听话。”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从他的这一丝微笑中，看得出他是真心的。
“我今天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你都还没有说，我又不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怎么同意？”
“确实！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说吧！如果可以，我一定答应你。”
“好吧！”我说，“我们已经和你的孩子们达成了协议，我给她们说，如果你同意，我就把她们送到县城里去读书，而且，她们都很高兴，都愿意去县城里学习，这些孩子很有出息。”
“她们是她们，我不同意。”他说，“我们去了，什么都没有，在城里又没有土地，你说我们吃什么？”
“这个问题很简单，吃的穿的都没问题，国家一个月一个人给你们一定的土地转让费做生活费，你看，你家有这么多土地，因此，土地转让费应该很多。而且，你又那么能干，以你的能力，怎么可能没有吃没有穿？是吧！相信自己嘛！”
“我能干有什么用？我们一家七八口，靠我一个人干活，我也撑不了多久啊！”他焦虑地说。
“爸爸，没问题，到了城里，我们不要零花钱，我们会很听话的。”老大、老二、老三异口同声地对他说。
另外两个孩子也眼睛咕噜地看着他。他没有再说话，他开始沉思，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相信他已有了自己独特的想法，只是他对自己不太自信。过了五六分钟，他抚摸着他最小的两个孩子的头。脸上又露出了一丝微笑，他看着我说:“好吧！为了孩子们，我听你们的，不过，你们一定要说话算话。”
“没问题！”我说。
几个孩子高兴得活蹦乱跳。我看了看村支书，他也看看我，我们都笑了。看着大家高兴的样子，我说:“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了，回去以后，得好好睡上一觉。”
这家人已经在这里住了三代有余，我想，他们已应该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复杂。
（7）
这家人在以前还闹过这样的笑话。
因为他家没有其他收入，所以，家境是我帮扶的最不好的一家。除了村里评给他们的低保，就别无长物了。
之前，这里搞生态移民搬迁，支书去动员她家搬到城里去住。这样，一是可以改善自己生活的条件，二来可以照顾孩子读书。以前，这家人离学校远，因此，他家的孩子都没有进过学堂，不管支书怎么劝说，他都无动于衷。
好多次，支书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支书还是还是坚持给这家人做思想工作。但这个男的还是一根筋地说:“我不能离开这里，我们已经在农村住习惯了。”
最后，支书请了一个号称有“三寸不烂之舌”的王二去劝说。王二是这个男人的好朋友，他给这个男人分析得头头是道，说得他心花怒放。最终，这个男人沉思了一会儿，他双手抱着头，欲言又止。看到他有心动的迹象，王二又接着说:“老哥，你看现在社会对我们多好，为了让我们过上幸福生活，考虑得那么周到。有免费的房子，还给我们找工作，把我们的子女安排在好的学校读书。你看你有福都不懂得享受。真的是很可惜啊！”听王二这么一说，这个男人的脸上露出了惭愧的笑容。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看了看他的孩子们说:“让我搬到城里去可以，但你们不能把我家的低保扣了，因为，没有低保，我们家是生活不下去的。”
支书答应了他，因为，让这家人搬出这个大山真的很不容易，他们已经耗时一年多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反悔了。他只答应让孩子们去读书，至于搬家的事只字不提。
最终，他们只能“解救”了他的孩子，他的五个孩子中有三个走进了宽敞、明亮的教室和其他孩子一样接受教育。因为常年住在深山，大女儿已经十二岁了才读一年级。
有一天，老师上一堂关于理想的课，她对学生们说:“同学们！说说你们的理想，看谁的最伟大?”顿时，有同学就说:老师，我的理想是当一名伟大的科学家；我的是当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还有的同学说:老师，我想当一名和你一样的教师，教其他人学习知识。唯独这家人的那几个孩子什么话也不说。老师走近他们，亲切地问:“小朋友，你能告诉老师吗？你的理想是什么？”
这个男人的大女儿站起来说:“老师，我不知道理想是什么？我没有理想。”老师给她语重心长地解释理想的意思，慢慢地开导她。希望她们也像其他小朋友一样有一个远大的理想。最后，她似乎听懂了老师给她解释的意思。
她吞吞吐吐地说:“老师，我的理想是当一名农民。”老师非常高兴地说:“好啊！农民也很伟大，你看，我们吃的，穿的都离不开农民的辛勤劳动，我们……”还没等到老师说完，这个男人的大女儿又说:“老师，我当农民是为了好获得低保，我爸爸说了，低保不需要努力就可以得到，只要你什么都没有就可以了。”
老师蒙了，她的双手用力地把散落在腮边的头发使劲的往后拽。脸上露出无辜的样子，她束手无措，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作为教师，我还需要努力地。”
经过老师们的开导，最终，这个男人的三个女儿成绩都还不错，都是班上的好学生，除了思想有点陈旧以外。不过她的班主任说：“相信我，我一定会教育好她们。”
有一次，他的大女儿兴高采烈地跑去告诉老师，她说：“老师，长大以后，我也要和你一样当一个有耐心、认真负责的好老师。”老师点了点头，她也希望她能走上教书育人的道路。希望她走上讲台的那一刻，给孩子们讲一个真实的故事。
（8）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是两年多了。妻子在我驻村的地方住了两个多月以后，她就带着女儿回去了。
每天晚上，我都要和她们通电话。每当听到妻子和女儿的声音的时候，我所有的疲惫都会烟消云散。记得有一次，我走访回来，实在太累，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等我醒来时，我看到妻子打了十多个未接电话。我怕她生气，于是，我连忙打电话回去。电话接通的时候，她焦急地说:“你到哪里去了？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今天我走访了很多家人，有点累，所以我睡着了。”
“我都快到你住的地方了，快起来做好饭等我。”
“你真的来了？”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你为什么来我这里呢？”
“我为什么来这里？你怎么不问问你？”
“我都说了，我累了就睡着了。”
“我打了那么多电话，你都不接，我又没有你们支书的电话，我怕你出事，所以我就慌忙地赶过来了。”
“那我们的女儿呢？”
“我请邻居大妈看着，如果你没事，明天一早我就回去，你放心好了，其他的事情我都会安排好的。”
没过多长时间，妻子真的来到了我住的地方。她见到我的时候，一会儿摸我的眼睛，一会儿摸我的大腿，一会儿又摸我的脑袋，孩子般地问我:“你真的没事？”
“我真的没事儿，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妻子还是不怎么相信，她又跑去问了村支书，村支书给她说:“我们的小李真的没事儿，可能是太累了。”
询问支书以后，妻子才安心的和我一起吃饭。那天晚上，我们两个又失眠了。不过，这个晚上，我们没有像第一次我离开她们母女的时候那样。这个晚上，我们很幸福。
我给妻子讲了很多我在这里遇到的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记得有一天早晨，有一家人的老母猪下崽，我还在睡梦中，这家人就打电来告诉我，他家的老母猪下崽了，下了八个，还说感谢我的帮助。还有一家人，他家的母牛也生了一头牛崽，于是，那家人特别的做好一顿“丰富”的晚餐请我吃。而且，还要求我必须得到，要不然他就和我断绝关系。等我到了才发现，这顿“丰富”晚餐只有一杯茶，十几个烧得黄灿灿的洋芋。说我不喝酒，就用茶来代替。妻子听了以后，她笑的前翻后仰，笑得没心没肺。
“对了，今天，单位打电话来说，要把我调回去做其他事情，这里要换其他人来坚守。”
妻子看着我有些不舍的样子说:“老公，不管在哪儿？只要你努力，你就是最棒的。只要组织需要你，在哪儿都一样，你回家也可以，你知道吗？这段时间里，我们的女儿都会说话了，她特别懂事，也特别惹邻居们喜爱，她笑起来就像你。”
这时，月光透过窗纱，静静地照射在我们的床上。秋天的微风犹如和煦阳光从我们的窗门边缓缓走过。我在妻子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口，告诉她:“我真的很爱你，很爱你”。
她满足地微笑着，含情脉脉地望着我。
（9）
不知道是谁告诉乡亲们我要回去的消息，接下来的事情让我很头疼，最终，我只能使出杀手锏。
有一天早晨，村支书匆匆忙忙地跑来告诉我:“小李，你帮扶的有一家人不知道怎么的，房屋周围很脏，好多人都去给他家说了，要他保护好环境，可不管怎么说，都无济于事。”
我慌了，这个时候，怎么还有这种人？以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变得这么糟糕？他说的这家人，我很了解，是不可能会这样的。我带着疑问来到这户人家，我看到现场，我也很难过，我问在场的人:“是谁弄的，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两年多了，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做，这个时候，谁还会这样做？”
在场的很多人都不说话，我怒斥着说:“我再说一遍，这个是谁弄的？给我站出来，说不出个一二，我绕不了他。”
这时，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一瘸一拐地从人群中走出来。他走到最前面，无奈地看着我，我看他全身都在发抖，我突然担心起来，我想，是不是我说话太重了？这位老人以前特别支持工作的，不过，他今天为什么会这样做呢？如果我没猜错，这个垃圾一定是他干的。不过，他一定是迫不得已，一定有苦衷，我相信他。这时，老人颤颤巍巍地走过来说:“小李，是我倒在这里的。”
“大爷，您这是为什么？能告诉我原因吗？”
老人又战战兢兢地说:“小李啊！说实话，我真的不想让你走，相处了两年时间，我们真的离不开你。”
听大爷这么一说，我无可奈何，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老人，无计可施。我对他说:“大爷，您这是何苦呢？以后来这里的人一定比我更优秀，能帮到大家的更多，相信我。”
“听大家说，再过二十多天，你就要回去了，离开我们了。我们实在舍不得你，我们想和你一起打拼，一起创造更美好的生活。”这位老人眼睛里含着泪花，祈求着说。
我看老人还在颤抖，连忙跑过去扶着他，然后对他说:“大爷，您放心，我只是暂时离开这里，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相信我，你们都知道，我答应了的事情，一定会办到的。”
我还没有说完，他转过身子，兴奋地对大家说:“你们都听到了！小李说，他还会回来看我们的，我就说嘛！小李不会一走了之的，他这个人很讲义气，我相信他。”
顿时，我的周围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这掌声说得夸张点儿，真的有排山倒海之势，经久不息。
我被这热烈的掌声触动了心弦，我突然落泪了，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落泪的时候是我考到大学的那天晚上。而这次，肯定是我人生中的一次难忘的经历，也是唯一的一次。这位老大爷又接着对大家说:“快，快把这些垃圾打扫干净，维护好我们的家园。”没过几分钟，地上的垃圾全被清除，地面又干净得发亮。
还记得我来这里的时候，也就是这家人的门口，脚都插不下去的，经过大家的努力，经过两年多的时间，经过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在时间的岁月里，我改变了他们家的思想。
前不久，我们举行了这个村子有史以来的家庭卫生评比，这家人还获得了卫生模范家庭。我就知道他们家是不可能这样的乱丢垃圾的。幸好，这一切都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时间如梭，光阴荏苒，一晃就到了我回家的那天，大家来到我的车子旁边。他们紧紧地围住我的车子，有的提着鸡蛋，有的抬着洋芋，还有的提着两三只土鸡，他们都不想让我走。妻子带着两岁多的女儿坐在后面，女儿把头伸出去，高兴地给他们说:“叔叔阿姨们，还有爷爷奶奶们，再见！我会让爸爸回来看你们的，我也会回来的。”听女儿这样说了以后，他们才慢慢让开道路。
这时，指使大家倒垃圾的老大爷慢慢地从人群中走出来，手里提着十几个土鸡蛋，走到女儿的旁边含着泪花说:“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你得收下，要不然我们就不让你的爸爸回家。”
女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妻子，我点了点头，女儿才小心翼翼地从老大爷的手里接过鸡蛋轻轻地放在车里。
我们的车缓缓地离开这个我住了两年多的村子，我没有回头，也不敢说话，妻子说:“老公，是不是有些感伤？”
“是啊！好歹我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还真有点舍不得他们。说实话，他们真的很朴实，也很努力。”我说，“我有个想法，以后，每个假期，我们都抽时间来看看他们。”
“没问题的，回去以后，只要有空，我们就抽时间来看看他们，带女儿来体验一下这么朴实的温情，你觉得如何？”妻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着我，还是和原来一样温柔。我从后视镜里看着她如水般的脸蛋，我笑了笑，又点了点头。
“爸爸，你笑起来真好看！”女儿说，“将来，我要像妈妈一样，做一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女人。”
